因為感到似乎接近了某種終於得以窺見一絲的真相,李青籬當晚沒有離開。


    其實原本,按照一般性邏輯而言,李青籬剛至此處就被拖進這樣一個奇詭的境地,而他絲毫無所覺。如今短暫脫離之後又再被卷入進來,第一反應應該是想盡辦法脫離才對。例如乘坐某種航空器,以極大的物理距離來試探這一詭異處境的邊界。興許如果他足夠遠離此處,這一奇詭的現象就會自己解除也說不定。或者他也可以直接向外界發送信息,最簡單的就是以通訊器聯係那個男人,對方背靠整個人保機關,見識和對各類怪奇現象的了解應該都要勝過自己,應該好過自己一人獨自絞盡腦汁才對。


    但李青籬並沒有這麽做,他順其自然地留了下來,甚至依舊按照此前的態度對待在此見到的所有人,也有意無意按照之前的步調推動著事情的發展,觀察著此處的一切。難道說李青籬絲毫沒有危機意識嗎?


    倒也並非如此。


    隻是,白天當時,赤子剛剛試圖接入網絡,李青籬這裏事件發展直接就跳幀,一跳就是數小時。還有李青籬再次進入此處剛好是在離開黑徑,胖子念出那個表示想要脫離的“嗡“的那一瞬間,這一切都勾起了李青籬的好奇心。這使得李青籬有些想等等看,看看這一切的結局是什麽。以及,類似坐火箭飛走的卡bug行為,有赤子試圖接入網絡在先,李青籬很懷疑到時候會不會還是一樣,會直接跳幀,跳過過程,把某個李青籬可能不那麽願意見到的結果擺到他麵前。


    所以,綜上所述,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此想著,李青籬側頭看了一眼床上相擁而眠的母女倆。清清的表情現在安寧了許多,其母的表情則帶著一絲憂愁與淒苦。不過本來,這個婦人就一直是類似這樣的一副表情。畢竟堂堂抗爭者淪落至此,說是沒有什麽浩大變故,又有誰信呢?


    而且,李青籬已經把話挑明,在他認識到這裏不同尋常的現在,除了小女孩他依然想要照拂一二,其餘人他已經懶得以什麽禮貌的姿態相處,也不在會顧及這屬於對方家事,不願過問。現在不論這是怎樣的家事,都有一半能算的上李青籬的事了,所以他對婦人絲毫不客氣,哪怕對方是小女孩的母親。


    沒這必要,表麵的一切都毫無意義,李青籬很喜歡這個小女孩,但這不代表他就一定要連帶著對其母有多少照顧,沒這道理。


    不過,虧得這婦人還真能睡著。李青籬有些意外,他一直以擾動力監控著婦人,婦人是否假寐還是真的墜入夢鄉他一看便知。原本李青籬還以為,在這樣一個情形下,婦人顧及到他,可能會假寐,但其應為種種煩惱所困,斷是睡不著的。但沒想到,在李青籬依舊留在室內的情況下,對方居然真就若無其事地睡過去了。


    這是不是她,拐彎抹角,想要以此來暗示對自己的信任呢?李青籬眯了眯眼睛,並不十分確定。


    逐漸的,李青籬也想到一個概念。很早開始就有一個假想,關於觀察者對事象發展的影響,關於觀察者所作出的選擇,亦或是不做選擇所帶來的後果,甚至是現在,當獲取信息並不僅限於觀察這一種方式,李青籬在這裏所做出的一切選擇究竟對周遭有怎樣的影響呢?如果這裏是真實的空間,李青籬所遇到的是真實存在的人,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以及,


    如果這一切是某種重現,或以任何形式使得這裏存在的人群並非真實生命的話,李青籬算不算這裏唯一的觀察者?那麽,他不在這裏的時候,這裏在發生什麽?


    以及,當他不再持續接收信息,當他陷入睡眠時,這裏都發生了什麽?


    還有沒有第二個觀察者?或者換個問法,這一切到底有沒有主使者?


    李青籬第一次對自己要不要睡,產生了猶豫。並非是感到恐懼或有所顧慮,但對選擇本身李青籬卻多了一份在意,一時間猶豫不決。


    “赤子。“


    “主人,我在的。“


    “我要睡一覺,你幫我看著時間。“


    “好的。“


    李青籬便結束了和赤子的念話,靠在牆上,闔上雙眼。


    然而,僅是一瞬間,在李青籬剛剛闔眼的那一刹那,他莫名地又睜開了眼。原本是閉眼睡眠的動作,如今卻變成了一次眨眼。


    但,一眨眼過後,閉眼前還黑暗的房間變得透亮,現在竟已是白天了。


    耳邊傳來清清搗鼓鍋碗的聲音,鼻尖傳來烤腸加溫後的香氣,而床上的婦人已經半坐起來,破天荒地神情平穩了下來,正看著李青籬微笑。


    “大人,您醒了。“婦人如是說,向著李青籬點點頭。


    “小木木哥!吃早飯啦!“旁邊傳來清清的歡叫聲,一晚過後,她似乎又恢複了元氣。


    李青籬看著這一切,表情凝固了一瞬間,也沉默了一刹那,然後恢複自然。


    “不要隨便亂改我的名字,傻丫頭。“李青籬一伸手,按住旁邊跑過來往他身上撲的小女孩,揉揉她的腦袋。


    “好的好的,小木木木哥!“清清在皮。


    “嘿嘿嘿嘿。“清清發出了得意的笑聲。


    小孩子是這樣的生物嗎?難過來的快,去的快,玩鬧才是她們的天性嗎?


    李青籬又一次開啟了與赤子的念話,不動聲色,仔細觀察著周圍。


    “剛剛又跳幀了嗎?“李青籬發問。


    “沒有,現在距離主人上一次與我通話,時間剛好過去8小時整。“赤子的迴話出乎了李青籬的意料。


    “……“即使在念話中,李青籬也沉默了。


    “集大成是通過何種原理,保證並確定了我絕不會受到任何形式的心智引導的?“這沉默並沒有持續多久,李青籬再次發問。


    “主人現在的身體,本質上在和膛火持續地同質化。而集大成對膛火狀態的監控和掌控是絕對的。即使是針對靈魂的心智操作,也絕不可能在肉體上毫無痕跡,肉體和靈魂的影響是相互的。“赤子的迴答是一種暗示,但非常易懂。


    “這倒是我一直想問的一個問題了。“李青籬稍稍皺起眉,表麵上和清清玩鬧著,甚至陪她一同去做早餐,在念話中卻持續向赤子發問。


    “到底是我掌控集大成,還是集大成掌控了我?“


    “這個問題本質上並不存在,我的主人。“赤子的聲音溫和而緩慢,似乎料到李青籬終有一天要有此問。


    “主人在現階段,一切感官上能確定的,一切意識到的,本質上都處在不停歇的變化中。“


    “哪怕是主人的肉體,主人又怎麽判斷其在絕對意義上屬於主人呢?且不提最普遍的,忒修斯之船之疑問,哪怕是主人從一個最小時間單位活到下一個,主人的肉體都不是絕對相同的。那麽究竟是變化前的,還是變化後的肉體完全屬於主人呢?如果深究,在哪一個瞬間的主人是絕對的主人,絕對的主人變化了,那還算是主人麽?“


    “那麽,答案是什麽?“李青籬耐心地聽著,但他並不想糾結哲學的套環,他追求的是答案。


    “主人,所有問題的終極答案,始終都是同一個。“赤子如是說。


    “而我們的願望,就是主人你能夠找到這個答案,印證它。而我,當然是無法將這個答案帶給你的。“


    “隻是,集大成所認定的主人的唯一標準,始終就隻是那人是否擁有足夠龐大的自我,以及是否有可能,成為那個最終的希望。所以,集大成是否會掌控主人,是否會誘導主人,這一點從集大成的存在性質本身來說是不可能,更不符合邏輯的。”


    “集大成並沒有任何自我意誌,我的主人。”赤子如是說。


    “就如同擾動力是主人自身概念的延伸,膛火也是一樣的。最初的膛火,正是以主人的神通萌芽後的血肉鑄造而來。“這是李青籬所不知曉的,赤子如今突然道來,李青籬卻沒有太多驚詫。


    “甚至集大成本質上也不存在,它是一個火種,但也是一種幻覺。它的存在完全依賴著你,主人。我無法迴答你你的錨是什麽,但集大成的錨正是主人你。“


    “正因如此,隻有當你真正成為抗爭者,你的存在與意誌可以影響到真實的存在和事象之後,集大成才真正從虛無中顯現。主人,你是否也曾覺得,集大成對事象的幹涉方式,與神通,與幹涉力,並沒有本質的區別呢?“不知為何,赤子選了這樣一個時機來揭示關於集大成的真相。但李青籬並無不滿,他靜靜聽著,然後發問。


    “那麽,你是什麽?“


    “一個普通人的臆想,自然無法改變任何事,亦不能影響任何人。但人們也同樣無法影響他,甚至無法觀測,無法判定,也無從知曉此人的臆想,亦或是他到底是否在臆想著。“赤子依舊沒有正麵迴答。


    “但是,抗爭者就能擁有神通,擁有擾動力,在一定程度上心想事成。“這就是她的迴答。


    李青籬似乎明白了一些,但更多的疑問也隨之產生。


    “你隱瞞的東西太多了,赤子。”李青籬輕聲說。


    “請原諒我吧,主人。”仿佛撒嬌般的,赤子求饒了。


    “信息是擁有力量的,因此,主人決不能一蹴而就。”


    “……你不告訴我,我就把你移到貧瘠的小行星上去。”李青籬麵無表情地做出了威脅。


    “咦,咦?誒?”赤子開始裝傻。


    知道問不出什麽了,李青籬再一次結束念話,注意力迴到眼前的現實裏。


    如果說,自己並沒有受到任何形式的心智引導,也沒有被催眠,那麽這個突然消失的8小時又是怎麽迴事呢?已知在這裏出現的跳幀、進程加快等並不會影響物理現實的時間流,那麽也就並非是跳跳幀。


    實際上李青籬這8個小時,是可以解釋的。隻不過比較諧。


    那就是,李青籬實際上是一覺好眠,睡眠質量太好了,好到違反人類常識,違背人體常態,好到他閉眼就睡著,睜眼就醒,全程都是深度睡眠,以至於夢境也被遺忘地一幹二淨或是根本無夢,而李青籬的記憶也就留在表層意識中,直接與睡醒後毫無倦意的意識鏈接起來。如此,體感上,李青籬就感到仿佛眼睛一閉一睜,天就亮了。


    但這也太詭異了,為什麽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睡地這麽好啊?


    仔細想想,好像還有一絲尷尬。


    李青籬尷尬兮兮地,手上動作卻不停。他幫著小姑娘把烤腸裝進三個盤子裏,而清清在一旁衝洗鍋子。


    “小木哥昨晚睡地太香啦,我都不忍心喊你。“清清歪頭看著李青籬,咯咯地笑。


    “不過睡地香很好呀,反正早飯有我,不會餓著噠!“清清使勁點點頭,好像要自己肯定自己一番一樣。


    李青籬笑笑,伸手揉揉清清腦袋。因為大小適中,手感很好,李青籬現在習慣性地上手摸頭。


    “為什麽你站著還能睡那麽好啊?小木哥?“小女孩其實最好奇的是這一點,此刻哪怕洗著鍋呢,也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那是因為我練過啊,這是絕技。這樣即使找不到地方住,有吃的就能活下去啦。”李青籬若無其事編著聽起來十分淒慘的瞎話,端著盤子站起身來。


    “誒?可是小木哥你都像個超人一樣了,還是找不到地方住嗎?”清清抓著李青籬的褲腿跟著走,湊上來問。


    “是啊,好慘哦。”李青籬假惺惺地抽泣了兩聲。


    “不哭不哭,等我長大,我幫你找地方住,幫你找吃的!”清清抓著李青籬的褲腿又蹦又跳,興高采烈。


    “哦吼,清清很厲害嘛。”李青籬兩手都占滿,沒法伸手下去摸頭,遺憾地咋了咂嘴。


    “但是清清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呀?”深感有趣,李青籬逗了逗小女孩。


    “因為我喜歡小木哥!”清清是這樣迴答的,她抬著頭,一雙大眼睛閃閃爍爍望向李青籬。


    “哈哈哈哈,好哦。”李青籬哈哈一笑,端著盤子往婦人床邊走。


    “清清,不要老纏著小木哥了,你讓他怎麽走路?”婦人轉過頭,發現小女孩抱在李青籬右腿上被他帶著走,似乎把這當成了某種娛樂。


    “沒事的。”李青籬輕輕搖頭,把一盤烤腸放到婦人床頭櫃,再抬腳把小女孩放到床上,把她的盤子遞給她,最後自己站在床邊,抓起烤腸吃起來。


    婦人沒有提昨晚的事,李青籬隱約猜得到為什麽。


    因為今天早上一起來,婦人的狀態奇跡般地好轉了。從風中殘燭一般,突然又恢複到了從前那半死不活的狀態。


    一如李青籬初見她時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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