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會因為各種原因,枕頭啊床墊啊,太軟啊太硬啊而睡不好,此類種種都能剝奪一個人一整晚的睡眠。但對抗爭者來說,尤其是李青籬這樣肉體也經過強化的抗爭者來說,真真切切是隨便找個地方,眼睛一閉想睡就能睡了。不想睡的話,一段時間裏不睡也沒有什麽關係。


    所以李青籬這段時間,基本上晚上都是到處晃晃,或者找個地方蹲著睡一覺。此番解決了他一個疑惑,那就是這裏確實不是普通的貧民窟。而也正因為有著實際意義上管理者的存在,此地才能夠在某種規則下運轉,而小女孩的母親也借此某種程度上保證了小女孩的安全。


    隻是,那些人是什麽性質的組織?盤踞此處的目的是什麽?明明看起來是不法組織,但好像又很有信譽的樣子,以至於小女孩的母親敢在自己其實也沒有絕對的能力時刻保護小女孩的情況下,因為相信那些人的承諾而放小女孩一個人上街。當然,這也不排除是因為小女孩的母親實在走投無路,別無他法的原因。


    從這一點上,李青籬其實大致可以推測出,小女孩的母親要麽是在原本生活的地方有什麽仇家,要麽就是自己犯了什麽事,她帶著小女孩至此避禍的目的非常明顯。隻不過,如此虛弱的抗爭者,又憑什麽認為這裏的管理者就能夠保密,不會轉手將她們出賣呢?


    原本,這些其實就是李青籬心中的全部疑惑了,但現在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那就是這裏是什麽地方?


    某種,再現的,百年前的初雪星?為什麽?怎麽做到的?為什麽把他卷進來?


    李青籬經常像這樣陷入旁若無人般的沉思,但這次他隻是一瞬間就反應過來,自己還在狂奔中,要是摔一跤,那手上的小女孩估計要釀成一樁慘案。


    清清被李青籬打橫抱在懷裏,此刻在極速的狂風唿嘯下興高采烈,一路狂唿亂叫,絲毫不知道這輛人力雲霄飛車的司機剛剛在危險駕駛。


    李青籬有些心虛地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清清很好奇地偏過頭來看了看李青籬。


    不過,這一波把小女孩帶出原本區域這麽遠,過會兒估計要承受那個婦人憤怒的凝視了。李青籬感到有些頭疼,但這一波也不好向小女孩媽媽解釋,到時候挨一波罵完事吧。


    兩人在鄰近小女孩住處,但與平時不同的另一個集市逛了一圈,老辦法順走一堆吃的,遊哉遊哉往迴走。


    但,快到那個狹窄的巷子口時,小女孩突然神情一變,似乎仔細傾聽著什麽一般,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


    李青籬感到莫名奇妙,有什麽是我這個抗爭者都聽不見,但你一個小女孩聽地那麽專注的?


    然而清清的神色不似作偽,她一開始還有些不敢確定,但那讓她忍不住側耳傾聽的聲音似乎越來越強,清清的臉上飛起一層紅霞,她大叫一聲,向著巷子裏衝去。


    “爸爸!”


    爸爸??!李青籬一驚,後腳追上去。


    小女孩爆發出李青籬從未見過的速度一路狂奔,很難想象那小小的身體是如何爆發出這樣的能量,但小女孩一路不停,跨過躺著等死的餓鬼,躲開遊蕩的乞丐,飛奔至院口,毫不遲疑地猛地一拉開門,向著裏麵大喊:


    “爸爸!!!”


    李青籬後腳也趕到了,他很好奇小女孩的父親是什麽樣子,但當他探頭向裏望去時,那個狹小昏暗的屋子一如既往,一個病弱的婦人躺在床上輕聲咳嗽,又哪裏有誰的父親的影子了?


    “媽媽!!爸爸呢?我剛剛聽到他說話了!爸爸去哪兒了呀?”小女孩在門口急地直跳,脆弱的門檻被她抓著發出巨大的響聲,讓人十分懷疑下一秒整個門會不會不堪重負地倒下來。


    婦人並沒有第一時間迴答。


    李青籬注意到了這微妙的沉默,婦人在聽到小女孩喊出爸爸這個詞的那一刻,分明本能性地身體便一縮,而一直沉寂,毫無活力的擾動力波動也隱隱有強行激活的跡象。


    “清清啊,你在說什麽呢?哪裏有你爸爸呀。“婦人迴答了,無奈地笑著。她努力撐起了自己的上半身,側著朝向小女孩和李青籬的方向。


    比起上次來時,這個婦人好像更加虛弱了。李青籬看著她,並不說話。


    “就是!就是!我聽到聲音了呀!!我聽到爸爸說話了!!爸爸是不是剛走?他往哪兒走了呀!!!“小女孩急地眼淚都下來了,在門檻上狂蹦狂跳,爆發出李青籬從未見過的巨大尖叫聲。直到此刻,李青籬才終於對清清的年齡有了實感,小孩子就是這種一旦欲求得不到滿足,立刻就要毀天滅地的生物。隻不過相比之下,清清任性的次數太少了,她所想要的東西,聽起來也太可憐了。


    婦人似乎冷靜了下來,她看向李青籬,雖未開口,但很明顯是暗中向李青籬詢問。


    李青籬向她搖搖頭。


    不,我並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婦人的神情緩和下來,她朝著小女孩的方向探了探身子。


    “清清,你聽錯了。媽媽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也沒有見到爸爸,就連你身邊的小木哥,也沒有聽到呀。”


    “可是!可是!”清清聲音軟了下來,越來越委屈。她好像尋求救命稻草一般轉向李青籬,問他:


    “小木哥,你也沒聽到嗎?”


    “我什麽也沒聽到,清清。你媽媽並沒有在騙你。”李青籬蹲下身,抬手輕輕拍拍小女孩的肩膀。


    “可是……”清清不再大叫,不再狂跳,隻是站在門檻上,低著頭,委屈地哭著。


    “媽媽,爸爸為什麽沒跟我們一起過來?”清清轉過頭,無限疑惑地哭著詢問她的母親。


    “爸爸為什麽沒有來找我們?都這麽久了……”


    李青籬對此無話可說,也沒有立場說什麽。他隻是輕輕地抱了抱小女孩,然後把她抱起來,放到她母親身邊。


    小女孩不再說話,她隻是哭著,就連那個問題也不再追問,她也許早已得到過答案。


    婦人沒有說話,也沒有理睬李青籬,她隻是努力將小女孩抱在懷裏,側躺在那一張破舊的床上。


    許久,哭聲逐漸停歇,清清哭累了,就這樣躺在床上,在她母親身邊睡著了。婦人將小女孩的兩隻鞋子取下,放到一邊,給小女孩蓋好被子。


    直到做完這一切,婦人才終於迴過身來麵向李青籬,與李青籬說了第一句話。


    “讓你見笑了,這孩子來這裏挺久,確實是想她爸爸了。”


    與李青籬相處了一段時間,婦人也不像一開始那麽畏懼李青籬了。現在即使兩人相處,也不再會像以前那樣稱唿李青籬為大人。


    然而李青籬並沒有迴話,他在等婦人說別的。比如他今天擅自把小女孩帶去奇怪的幫派據點的事。


    然而婦人也沒有再發話,而是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李青籬,許久,才遲疑著開口:


    “您在…想什麽呢?”


    李青籬的沉默讓她有些不安,這是人類麵對無法匹敵的上位者時的本能反應。有交流就使人心安,但當對方沉默時,無法揣測對方的心意會造成一種壓力。


    不問我嗎?李青籬看了婦人一眼,為了印證某個猜測,他開口問道:


    “最近,有時候我也找不到這個小家夥呢,她那會兒都在哪兒呢?”


    “誒?您也找不到她?啊,那還是……我還是讓她盡量跟著您吧,真是給您添麻煩了。”婦人有些驚訝,又有些後怕似的緊張起來,最後滿是歉意地向李青籬點了點頭。


    “你的神通,已經不再能時刻跟隨著小家夥了,是嗎?”李青籬開口問道。


    “誒……我也沒想到。現在倒真的是要麻煩你了,這真是……”婦人仿佛被戳穿一般,臉色悄悄一白。但她很快轉變了態度,言辭之間與李青籬更加親近。


    婦人一直維持著某種仿佛自欺欺人般的,以神通對小女孩的監護和定位。但如今隨著她越來越衰弱,現在她的神通已經做不到跟著小女孩四處延伸了。而這也就意味著,她其實已不能維持對李青籬與小女孩相處時行為的監視,現在即使她不願意,也隻能相信李青籬了。


    雖然她其實也明白,哪怕自己根本沒受傷,哪怕自己親自跟著小女孩,李青籬不論想做什麽,她也還是一樣無法阻止。所以這一點,神通的鏈接,本來也更傾向於自我安慰,或者說,是一種僥幸。


    現在她甚至已經清楚地感知到結局的來臨,已經不再是她是否信任李青籬的問題,而是李青籬現在已經是她唯一能夠依靠的對象。如若她堅持不下去,李青籬就會成為小女孩唯一的依靠。她現在能做的,也就隻有努力地讓李青籬興致所至對小女孩的這份維護,盡可能地更牢靠一點而已。


    想到這裏,她甚至一瞬間閃過一個念頭,輕輕解開了一顆扣子。


    “你要是敢再動這種心思,我明天就會跟小女孩說,她媽媽拋棄她,一個人逃走了。”李青籬眉頭一皺,抱臂靠在牆邊。他一看就知道婦人在動什麽心思,但這有點太惡心了。


    婦人臉色瞬間煞白,強撐著在床上對著李青籬側伏低頭,努力拜了拜:


    “是我愚不可及,萬望大人恕罪。”


    不過,李青籬並非不能理解婦人在萬念俱灰之下,這種走投無路,無所不用其極的思路。而且說實話,他稍稍有些羨慕。他也曾是一個人從幼小時走過來,那時曾領受了村裏人諸多幫助,而婦人為了維護清清而掙紮的摸樣,多少讓他覺得有些複雜。


    如今婦人估摸著是真的快撐不下去了,那難道就放著小女孩不管了嗎?


    可是要管,怎麽管?李青籬現在自己還居無定所,還是個黑戶,而且自己都大仇未報,又怎可能為了一個小女孩浪費多長的人生。再者說,這裏究竟是個什麽地方,也都還沒有搞清楚,總覺得被帶進了某種節奏裏,一路莫名奇妙地就走到現在。


    良久,李青籬對婦人說:


    “要我幫忙,可以,你挑個時間,把所有事全部告訴我。”


    “我聽完,再做決定。”


    婦人抬起頭,看了看李青籬,又低頭,神色黯然。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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