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染活動結束,程清逸準備迴父母家一趟。


    剛剛羅南山總結這次活動的收獲時,說了一句話:“愛,無處不在。”程清逸本想反駁,但是羅南山接著說道:“2001年,當飛機撞上世貿大廈時,人們臨終前打出的電話,談的都不是報複,而是愛,這是屬於家裏的小愛;1912年,當時世界上最大的豪華輪船泰坦尼克號撞上冰山,即將沉沒,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將空餘的救生船位子讓給兒童和婦女,這是大愛。”


    愛,無處不在。


    隻是,你需要觀察。程清逸想到自己已經好久沒有迴父母家了,於是她匆匆跟羅南山告別,然後坐了個公交車,朝城市那頭的老小區,晃晃悠悠地前行。


    小時候,父母總是帶著程清逸和哥哥,在放假的時候,去公園劃船、玩耍。父親那時喜歡拍照,家裏的相冊記錄了太多那個時刻的歡愉。


    可是,漸漸長大了,程清逸殘酷地發現,自己所獲得的愛,並不是無條件的。她需要成績好,需要比別人優秀,需要讓父母有麵子,父母才會對她展現出開心。


    漸漸地,程清逸就懂得隱藏自己真正的需求,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讓父母覺得她懂事,聽話,不麻煩,好養。


    照片裏的歡樂時光的記錄和記憶裏自己從未得到父母經濟支持的時刻,並不矛盾,並不衝突。


    愛,是一直存在的,隻是他們老了,沒有過多能力,於是他們選擇偏心支持哥哥程功,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對程清逸沒有愛。


    愛不是沒有,隻是有多少罷了。


    程清逸記得自己看過的一本書叫《自私的基因》,那裏麵有一段話是這樣講的:能夠計較父母的時候,其實都是最幸福的時候,而當你開始體諒父母,是因為你已經開始懂得人世間的心酸。


    走進熟悉的小區,這裏還是像以前一樣,沒有變化。


    小時候的程清逸,覺得每一天過得很慢,是因為日子一直在重複,她不明白父母為什麽總把穩定掛在嘴邊,直到父親下崗,家庭收入急劇遞減,她看到父母焦灼的麵孔,看到家裏由四菜一湯變成兩個素菜,她才稍微體會到,曾經穩定的好處。


    後來,哥哥高中畢業就去打工,扶持這個家庭,生活慢慢有了好轉,再後來,程清逸長大了,考上大學,日子漸漸明朗起來。


    在大學畢業後工作的那幾年裏,程清逸曾經跟父母鬧過,不明白父母為何給哥哥買房,卻不給自己任何經濟支持。


    那時,她想創業,母親聽了後,如臨大敵,她的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反複念叨著:“閨女啊,女人不需要經曆風雨的,隻要穩定就好。”


    但程清逸那時年輕,聽不進去母親的話語。


    她固執的認為,上帝是擲骰子的,世界是不可知的。對人生也別太早下定義,這個世界唯一不變的是變化。哪有真正的穩定呢。生命的有趣之處在於不可知,既然世界是個巨大的養成遊戲,那就讓自己沉浸其中。


    別相信什麽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程清逸轟轟烈烈地將熱情和資金投入到各種副業,折騰了十多年,稍微不注意,就被騙走全部家當。


    人到中年,還麵臨失業。


    在三十四歲沒有工作的那一年裏,程清逸幾乎要抑鬱了。她不明白,自己明明那麽努力,為何總沒有好的結果。


    她渴望獨立,自強,但在持續奮鬥努力中,卻隻有存款五位數。她漸漸明白,讀書並不是為了讓你跨越階級,而是為了讓你識別階級。


    人生沒有那麽容易暴富。


    牛馬的父母生下的孩子,大概率還是牛馬。


    事業沒有做起來,感情也沒有著落。在二十多歲的時候,男人通常不喜歡那些看起來野心勃勃,一心想要雄競的女人。


    她們通常要求平等,需要男性尊重、用心,但對於大多數男生來說,他們更喜歡找一個服務型女生,那個女生沒有自我,什麽都圍繞著男孩轉。


    程清逸從來都不是“好嫁風”,於是她剩下了。


    年齡大了,就再也沒有任性的資本,要不外人看你,就像在看笑話一樣。二十多歲的時候,程清逸跟母親一起出門去買菜,可以驕傲地說女兒單身。


    但是等到了三十多歲的時候,世界開始露出真實麵目,人們隻會在背後指指點點,這個還沒嫁出去的女兒,指不定有什麽毛病,才一直遭到男人退貨。


    後來,母親再也不想跟程清逸一起出門。程清逸發現了母親的心理,也很快搬了出去,然後走動少了,雙方之間,好像有了隔閡。


    到了家門口小區,程清逸在附近超市買了牛奶、水果,她熟練地戴上口罩,鑽進了電梯。電梯裏的老人瞟了她一眼,看著她按下電梯按鈕,他們在心裏揣摩著,這是老程家那個還未嫁出去的姑娘。


    於是,他們又從頭到腳地看了女人一眼,程清逸感受到異樣的眼光,她在電梯裏如坐針氈,等到電梯一開門,立刻飛奔出去。


    然而,剛到門口,就聽到家裏歡聲笑語的聲音,似乎家裏有了客人。


    程清逸好奇地敲了敲房門,隻見門一拉開,哥哥程功眯著眼看著妹妹,他身上還有酒氣,看起來像是喝了好幾兩酒的樣子。


    程清逸皺了皺眉頭,哥哥驚唿道:“呀,我們的大功臣來啦。”


    隻見程母拿著鏟子從廚房探出頭來,看著程清逸,說道:“閨女,你朋友剛走,這次他可是幫了你哥哥一個大忙啊。”


    程清逸看到嫂子春風拂麵地走過來,很自然地接過來程清逸手上的禮品,她樂嗬嗬地說道:“馬特這小夥子真不錯,幫你侄子搞定了初中學校的名額呢。”


    程清逸一愣,哥哥程功是什麽時候跟馬特聯係的?他們關係熟悉到那個份上了嗎?居然讓馬特幫他托關係找學校?


    程功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說道:“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像是貨架上的商品,被擺到最底層,但是妹妹你不一樣,你沒結婚,還有無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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