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落,風輕寒微,燕子雙歸去。


    梧桐木下,青黃堆積,累累不知歲月。


    若知前塵今日事,不應花前月下逢,何來今朝浮夢?


    琉璃宮外,太液池邊,朱亭雕鏤。亭邊,芙蓉已敗,柳絮紛飛。


    輕舟規矩地坐在葉白的跟前,看他飲酒。葉白自飲自斟,一杯接一杯。


    “神仙哥哥,你叫我來是有什麽事嗎?”輕舟終於憋不住了,率先開口問道。


    葉白橫了他一眼,臉帶輕怒地嗔道,“小孩子怎如此沉不住氣?”


    “可,可你已經喝了一個晚上了!”輕舟又無辜又無奈地反駁道。


    “今夜,你就去紫霄殿拜楚離學藝,往後沒有我的召喚,不可再來琉璃宮!”葉白最不喜歡有人打攪他,尤其是他喝酒的時候。


    輕舟一聽,心裏暗暗地高興,終於可以拜師習武了,不知道這千羽樓有著怎樣厲害的武學,竟可以令無靈力之人獨步天下。


    他有些迫不及待,興奮地問道,“楚離就是千羽樓的少樓主嗎,那他以後就是我的師父了?”


    “他並不是樓主,他隻是千羽樓的大護法。”


    “哦!”輕舟有些失望了,因為爺爺臨終前是叫他拜千羽樓少樓主為師,可不是這個什麽大護法,想來他一定比樓主差了很多,所以才成不了樓主,隻能做一個小跟班。


    “你是瞧不起他?”葉白一雙細長的眼睛一瞟,便看出了輕舟的心思。


    小孩子總將情緒寫在臉上。


    “可爺爺是讓我跟著千羽樓少樓主修煉武功。”輕舟低聲念道。


    “你可知這千羽樓的少樓主是誰?”葉白問道。


    輕舟抬起頭看著葉白,答不上來。


    “我爹就是這千羽樓的樓主,不過他已閉關很多年了,他出關之前,千羽樓我說了算。”葉白見輕舟不言,自己說道。


    “原來你爹就是樓主,那你就是少樓主了,怪不得我見旁人都對你恭恭敬敬,像怕你的很,對呀,我早該想到的,我怎麽這麽笨啊!”輕舟的眼睛又閃出了光芒,臉上煥發出飛揚的神采。


    “你先去楚離那裏修養養性,你的身子太單薄了,需要去他那裏補一補,待時機成熟,我自然會將你接過來,授以你可在江湖中立足的技藝。你放心,我葉白既然答應了你爺爺,就一定會遵守承諾,幫他完成這個心願。”葉白神色認真地說道。


    輕舟聽聞還是要去楚離那裏,心裏仍是不情願,他是個極不容易信任他人的孩子,在這千羽樓就隻認識葉白,因此他也隻信任葉白,這是他不願意離開琉璃宮的原因。


    “那我不能在這裏補一補嗎?”輕舟望著葉白,眼神裏帶著些許不舍,低聲問道。


    葉白握著白玉樽的手卻是一顫,自嬋妍離開,再無人用這種依戀和信任的語氣對他說過話,他抬眼看著這可憐的少年,心中的煩悶漸漸消退。


    他將手中的酒樽放下,站起來,走到輕舟身邊,雙手抓起輕舟的一雙小手,眼神裏充滿憐愛地看著輕舟,溫和地說道,“我這裏隻有酒,你跟著我別說休養身體,怕隻會變成一個和我一樣的酒鬼。大護法楚離不一樣,他是個涵養極高的人,不但武藝高強,靈力深厚,還擅長琴棋書畫,更加可貴的是,他還煉得一手好丹,門中各類仙草神丹數不勝數,你跟著這樣一個自律的人,才能養好身子,修成心性,往後才能憑著自己的毅力和刻苦,在我千羽樓修煉成可以揚名立萬的武學,你可明白?”


    輕舟已有十三四歲了,他不再是個孩子了,自然也不會像以前那般任性,他對著葉白鄭重地點了點頭。


    葉白憑空用手指在空氣裏畫了一畫,一枚金令隨著金光顯現了出來,緩緩地落到葉白的手中,他將金令交給輕舟,說道,“這枚金令我送給你,往後你若還有什麽心願,你就拿著這金令來找我。”


    輕舟收下了金令,而後轉身,帶著淚光,不迴頭地從亭台的迴廊離開。


    他有不舍,他有眷戀,但他更不肯辜負葉白對他的一番期望。


    他與這葉白本是萍水相逢,但葉白卻對他這樣好,在這世上恐怕再無人會對他這般好,如何叫他不感動,不落淚呢。


    輕舟在心裏想著,他一定要好好的修煉,不讓葉白失望,才不枉他對自己的這份恩情。


    葉白在亭內,聽到一聲鶴唳,知道輕舟已經跟隨在門外等候的弟子駕鶴離去,他微微地笑了笑,又喝起酒來。


    不知為何,葉白感覺自己與這孩子有莫名的親切。


    可能這就是緣分吧。


    紫霄殿,是大護法楚離的宮殿,也是這千羽樓六大宮殿之一,坐落在千羽樓的西麵。千羽樓自上往下,分為一樓,二正殿,四偏殿,八門,十二宮,乃是按陰陽八卦分布。最頂層是雲樓,乃是樓主葉寧遲修煉閉關之地,也是千羽樓的武學寶典所在之地。雲樓往下是正殿淩雲殿和琉璃殿,此乃一陽生二儀。淩雲殿與琉璃殿位於雲樓正下方,兩棟大殿稍稍往下的四個方位,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各有一座大殿,分別是朝光殿,紫霄殿,落霞殿,和鎮星殿,這四殿為千羽樓四大護法修煉起居的地方,這便是兩儀生四象。再往下便是八門十二宮,也是由八卦衍生而來,為千羽樓門人弟子起居修煉之所。


    日落西方,月衝紫霄,紫霄殿由此而來。


    楚離的首席大弟子流陽將輕舟領到紫霄殿,楚離坐在金碧輝煌的殿上,堂下站滿了他的門人弟子。


    流陽將輕舟領至大殿的中央,對殿上端坐的楚離作揖行禮道,“師尊,弟子奉命,已將小師弟帶到。”


    楚離點了點頭,流陽行至殿上首位站著,留輕舟一人站在大殿的中央。


    輕舟不懂規矩,也不知道該如何行事,一時局促難安,滿臉緋紅。


    “殿下所站何人?”楚離拉著悠長的聲音,垂問道。


    輕舟學了流陽,雙手抱拳對殿上楚離躬身作揖,迴答道,“我叫輕舟,前來拜師,望師尊收我。”


    楚離端詳了輕舟片刻,見這孩子果真周身無半點靈力縈繞,瞧著模樣已將至弱冠之年,若再不悉心教導,好生培養,恐怕再難成器。


    這江湖六門之中,唯有千羽樓不將門人弟子的靈根視為唯一擇選標準,楚離看這孩子除靈力之外的資質不錯,算是個可造之才。


    “為師看你慧根不錯,就收你為我第三千零五位弟子,堂下皆是你的師兄師姐,往後你多與他們請教學習,於你必大有益處。”


    “謝師傅,徒兒知道了。”輕舟說罷,便站到大殿最末的席位。


    白天在大殿站了一天,聽師尊講解《妙法蓮花經》,“無垢清淨光,慧日破諸暗,能伏災風火,普明照世間”,輕舟卻一句也沒有聽懂,倒是瞌睡打了一個又一個,卻見師兄師姐們個個聽得津津有味,不知他們是真的聽懂了還是聽不懂卻已習慣。


    晚上,眾人迴到各宮各自的房間,輕舟對於師尊所講仍是迷惑不解,便拉住一位身邊的小師兄,問道,“師兄啊,這白天師尊講的什麽經,你可有聽懂?”


    這位小師兄聽輕舟如此一問,似乎有些生氣,帶著責怪的語氣對輕舟說,“是《妙法蓮花經》,此乃上乘佛經,不可褻瀆,你初入師門,就這般不用心聽師尊講經,連經名都記不住,實在混賬!”


    說罷,這位小師兄便揮袖而去,似羞與輕舟為伍。


    輕舟眨了眨眼睛,一臉不明緣由的模樣,看著憤然離去的小師兄,獨自在風中淩亂。


    第二天,師尊教眾人畫畫,大家都畫了山川大海,日月星辰,且個個畫的活靈活現,唯獨輕舟畫了一個少女,還畫的醜陋不堪,難以入目,因此被師尊一頓訓斥,當著堂下的師兄師姐,說他持身不正,心念不純,需要多加清修。


    晚上,他被罰跪在香堂念一千遍《清心咒》,輕舟念著念著,夜就深了,青燈古佛,飛蛾流影,少年的身影投在地上,搖搖欲墜。


    突然,一個聲音在輕舟身後叫了起來,“好啊,師尊命你念經,你竟然在這裏睡覺!”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得昏昏欲睡的他立刻正開了疲憊的眼睛,他趕緊拾起掉在地上的書卷,認認真真地又念起來“清心若水,清水即心;微風不起,波瀾不驚;幽篁獨坐,長嘯鳴琴......”


    這時,一個青衣女子已竄到輕舟跟前,一張明淨無暇的臉,帶著三分調皮,七分笑意,一雙碧波一樣清澈的眼睛,直直地盯在輕舟黝黑清瘦的臉上。


    輕舟這才發現,這人不是師尊派來查看他有無偷懶的大師兄,而是那位平日裏總喜歡逗他玩的小師姐。


    “師姐,你就別捉弄我了,我都已經惹得師尊生了天大的脾氣,被罰來這裏閉門思過了,你還有心思挖苦我呢!”輕舟有些煩惱又有些愧疚地對師姐說道。


    “你別一口一個師姐地叫我,想來我比你也大不了多少,你還是叫我的名字,青梨。”青梨仍是嬉皮笑臉。


    輕舟無奈,幽幽地說道,“不好吧,師姐,一叫起你的名字我就口渴!”


    青梨聽了,不解地問道,“為何口渴?”


    “梨嘛,想到就想咬一口,當然口渴了!”輕舟淘氣地戲謔道。


    青梨立即明白過來,當即氣得不輕,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瞬時瞪了起來,一隻手插在束得亭亭玉立的腰身上,另一隻手伸出細若青蔥的手指,指著輕舟罵道,“你小子,真是一天不收拾就欠得慌。”


    說罷,青梨抬起手就要打輕舟,輕舟小鹿般從地上彈起,輕巧地閃躲開了,這兩人就在香堂裏追逐打鬧起來,攪得這香堂再無半點莊嚴肅穆之意。


    悠悠歲月難靜好,何處繁華落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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