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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周莞昭才臨政不久,尚未登基時發生的事情了。


    佛寺莊嚴,鍾聲沉鳴悠然而去,寺廟朱紅大門緩緩打開,帶起輕風,卷動滿地金黃銀杏飄起,又慢慢地打著轉兒落下去。僧人手持佛珠舉於麵前,閉眼念佛。


    而他麵前一道鋪滿銀杏落葉的長階向山下延伸而去,佛門淨地,一時隻有廟內隱隱傳來念誦經文的聲音,僧人因閉眼的緣故,聽覺教平常靈敏許多,他聽見有人踩著滿地落葉一步一步慢慢走上來,最終在距大門十階的位置停下了。


    “侯爺。”那僧人恭敬道。


    宋川白眼下有輕微的青色,看上去十分疲乏,兩人所站的姿勢使宋川白要仰起頭看他,然而即便如此,僧人也能感到壓迫感。


    那是宋川白已經感到極度不悅的情況下,懶於掩飾表現出的情緒。


    他道:“民間隻說家國危難時道士下山,沒想到你們這些成天說著六根清淨的僧人,也來摻和龍椅上麵的事。”


    僧人並未多言,也沒有表明自己立場和態度的意思,低眉順眼地行罷禮,側身將宋川白讓了進去。


    此廟主持始終未曾露麵,隻有這個沉默的僧人帶著宋川白繞過正殿佛堂,過了一道極狹窄的,木幹搭成的小橋。宋川白往腳下溪水望了一眼,清澈的水麵上浮著小圓荷,有根有莖的真花已經謝了,一隻紙折的蓮花裏擱著一盞燈,緩緩地順著溪水漂流到宋川白腳下,又順著水流向前飄去。


    宋川白看了一眼,突然命令道:“把蓮花燈撿迴來!”


    他語氣十分強硬,以至於僧人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轉頭去看越飄越遠的蓮花燈。


    “撿迴來!”


    僧人不知他為何突然發難,沉默地領命而去,幾步追上蓮花燈,涉水將它撿了迴來。


    宋川白捏著那盞燈,沉著臉跟隨僧人到了偏廂房,一個年紀較大,兩鬢灰白的男子便急切地迎了上來,道:“侯爺......”


    宋川白將手中的花燈往他麵前一摔,那人被嚇了一跳,道:“侯爺這是何故?”


    “閣老,”宋川白冷冷道:“我還叫您一句閣老,您是看著太子長大的,這麽多年來可謂是鞠躬盡瘁盡心盡力,可是終歸是老了,蠢得要帶著太子唯一的子嗣來送死了!”


    郭閣老幹癟的嘴唇顫抖片刻,呐呐道:“侯爺年紀小時,太子也十分疼愛侯爺的。常在我們這些臣子麵前談起侯爺的聰慧,隻恨不能教侯爺多在東宮呆些日子。”


    這感情牌打得簡直要把宋川白氣笑了,他沒理這老人的感慨,指著地上摔壞了的蓮花燈道:“這是我在這寺中溪水裏看到的,你可知這水最終會匯入何處?”


    “護城河!”宋川白隻差沒有指著他的鼻子了:“其中還會經過多少河道,水渠。太子黃口之年舉辦的河燈會,滿城皆知,當年整個京都的人,都在河水中找太子折的那盞花燈。當時全京都的人都在放河燈,各式各樣的河燈鋪滿了水麵,可太子的那一盞還是被找了出來。那是因為他折的特別!因為那是小太子殿下獨創的折法,沒有人敢去學他!為了找他那盞燈,民間甚至專門繪製了他那盞燈的製式,當時幾乎是人手一張,站在河岸邊找蓮花燈。”


    “我問你,這盞隻有太子才會疊的燈倘若是漂了出去,百姓中有誰發現了呢?彌天司暗部中哪怕有一個暗衛認出來了呢?成批的暗衛立即就會順著水流搜查到這裏!”宋川白厲聲道:“這裏麵的僧人,也一個都不用活了!”


    郭閣老明白過來裏麵的玄機,當即冷汗就出了一層,低低地說:“皇太子近來心情低落地很,老臣隻想著叫他疊著玩玩散心罷了,沒看住叫皇太子給放了,是老臣的不是,老臣糊塗了!”


    宋川白揉了揉眉頭,問:“隻有你在這裏?”


    郭閣老應了一聲,道:“人多眼雜,目前知道的人不多,佛門清淨地,來的人還是越少越好。”


    “佛門清淨地,”宋川白冷笑了一聲,講:“郭閣老門下一位謀士,難道不是在此廟中剃度為僧?”


    “是,不過那都是很早年的事了,侯爺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廂房外長著一株軀幹粗壯而低矮的古木,雲一樣散開了自己的枝椏,葉子團團地長在一起,樣子竟然也比平常的樹木要好看。風一吹,這地上的雲就窣窣作響,黃葉隨風而出,落入樹下的水井中。宋川白也沒再看閣老,望著那棵樹,半響才說:“我以前入宮的時候,太子會給我講故事。哄小孩兒的神話傳說我不聽,他便隻好說些自己身邊的趣聞了。我與太子見麵次數不多,所以僅有的那麽幾次,會記得特別清楚。”


    陽和侯還未封候,其父軍功也未曾如此顯赫之時,宋川白還是常常出入東宮的,隻是那時候太小了,太子兩隻手就能輕輕鬆鬆把他拎起來。之後大將軍威震西北,迴宮受了一次宴賞後,宋川白就不再常去。再見麵,太子還把他當小孩子哄,但宋川白其實早就已經不再是能單純安心聽故事的人了。


    “可見侯爺還是念著太子啊!”老人說著眼眶就要紅。


    宋川白眼神一掃,冷淡答:“記性好罷了,我記憶好不是出了名的麽?”


    “郭閣老今日將我喊來,難道隻為敘舊不成?”


    “當然不是,如今牝雞......”


    宋川白舉手做了一個阻擋的姿勢,道:“牝雞司晨,有辱綱常,愧對先祖,好了,我已經聽過無數遍這樣的廢話,有什麽事直接說罷。”


    郭閣老麵上訕訕一陣,自己也搖了搖頭,然後直接道:“這周莞昭之所以能肆無忌憚地執掌政事,除去這城中越來越多的暗衛,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大將軍的支持......”


    驃騎將軍在這個節骨眼上率營歸京,大部隊就駐紮在京都外。


    “這是我父親的意思,”宋川白打斷了他:“找我無用。”


    當年太子並不是單純地就把才到手幾天的皇位傳給了周莞昭,裏麵清楚地說明了,倘若他有子嗣尚存的話,仍還是傳位於子。太子一直有個未接迴京都的側妃,此令一出,當時沒能進殿在眼前服侍的心腹老臣立即就想法子要出城去找人,最終搶先在周莞昭之前,將太子側妃,還有那個被父親在辭世前,頒布的口諭中封了皇太子的孩子帶離了居所。


    彼時周莞昭對這個孩子意味不明,但郭閣老等人是萬萬不可能拿孩子放到她眼前去冒險的。


    他們甚至懷疑最後太子將皇位傳給她,而非自己的兒子,是在病危之際受了周莞昭脅迫的緣故。


    這個與父親見麵比臣子還少的孩子,就因為一紙詔書,被卷入了明爭暗鬥之中。


    這時廂房的窗子忽然吱呀一聲,被人從裏麵掀開了,露出一張稚嫩的,白生生的小臉蛋兒。小孩兒好奇地打量著宋川白,接著被人嗬斥了一聲:“明則!”便被人拉了迴去。


    宋川白似有所感,問郭閣老:“皇太子多大了?”


    郭閣老能聽到他承認皇太子這個身份就已經是激動不已,連忙道:“才八歲呢,可是聰明得很,與太子......”


    “有多聰明?”宋川白毫不留情道:“能聰明到治國馭臣,與周莞昭分庭抗禮嗎?”


    郭閣老一窒。


    要八歲的黃口小兒去跟手握彌天司的周莞昭相抗衡,這說出來簡直就跟笑話似的。


    然而宋川白沒笑,他道:“莫要再做無用之功了,他坐不上那個位置,未必也就是壞事。”


    郭閣老急道:“周莞昭那妖女難道會放過皇太子不成!太子遺詔已立,話已出口,隻要明則還活著一天,周莞昭就會惦念他一天!滿朝臣子就會記他一天!難道明則也要同前朝的太子一樣,被年紀輕輕鎖在深宮中,乞月為餅,一輩子孤零零地靠著殘羹剩飯,看著別人的臉色活下去麽!”


    宋川白臉色一僵。


    前朝廢太子被關出了毛病,叫宮人虧待出了毛病,有一日對著圓月乞求哭嚎,以為那是宮人端來的餅。


    “你少在這兒給我翻典故,”他很快就恢複了原本的表情:“皇太子不會被鎖入深宮,也不可能落到乞月為餅的地步去,你們隻要給我打消了爭權的念頭,老老實實地呆著,周莞昭不會趕盡殺絕。”


    “郭閣老,”他最後說:“我知道你是不甘心,可這不甘心,值多少條人命呢?”


    他轉身欲走,身後的門被人用力推開,一婦人跑出來對著宋川白就是一跪,道:“明則是年幼,但帝王年幼之際,攝政王監國,輔佐幼帝,難道也是沒有先例的嗎?!”


    宋川白愕然轉迴身去,隻見一個衣容素雅的女子對著自己深深拜下,她身後跟著一個錦袍男孩子,猶猶豫豫地走過去要牽母親的衣角,但看見地上摔壞了的花燈,眼眶中立馬溢滿了淚水。


    “你們真是......”宋川白歎息著說:“真是太大膽了。”


    “明則,”他蹲下來問:“你想當皇帝嗎?”


    周明則看著他,竟然沒有哭出來,小孩子眼神驚惶無措,聲音很軟地,輕輕地說:“我想......我想見我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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