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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桐生立在哪裏,不急不緩地說:“我穿,穿衣服慢。”


    侍衛禮貌地笑著,伸手做了個手勢,道:“侯爺有事找您,請吧。”然而就在陳桐生轉身要走時,他忽然又開口道:“陳小姐,你臉上這是什麽?”


    眾人定睛看去,隻見她那蒼白昳麗的臉孔上一道血痕,並不清晰,但卻很寬。這侯府侍衛不說,大夥是看不出來的。


    陳桐生又抹了把臉,但是悶葫蘆似的,不迴答他。


    侍衛自走在前頭,陳桐生正待要跟上去,陳老爺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低聲快速道:“到底什麽事!”


    陳桐生臉色很淡,來得還沒有一個無關下人情緒大,她道:“如果我沒有迴來,您就當從來沒有養過我吧。別來找。”


    陳老爺心下一震,不由得鬆了手,陳桐生便抽身向外走去。


    她背影清瘦伶仃,突然地讓陳老爺想起多年以前府裏丟了東西的時候。


    陳蝶把那件事怪在陳桐生身邊的老仆身上,話裏話外講陳桐生這個當主子上梁不正,才歪了下梁。


    彼時陳桐生愣愣的跪在地上,聽著一屋子人爭辯。又是老仆哭告主人嫌老,又是小姐指著鼻子叫罵,吵吵嚷嚷的教人頭疼。


    最後查出來的確是老仆偷了主子首飾,但畢竟是在陳家做了一輩子的老人,不便就那麽趕出去,陳蝶又抓著這個機會大鬧特鬧。陳老爺心煩得緊,隻好將氣泄在陳桐生身上,冷著臉問她如何處置。


    老仆見可算是輪到了個性子軟的,立馬哭叫求饒起來。誰知陳桐生默不作聲,走去膳房提了把刀進來,“當!”地一聲劈在老奴身側,然後拔起來,一把按住老奴的手掌,高高地揚了刀,掀起眼皮問:“幾根?”


    陳蝶反應過來後臉都白了,一時間,整屋都讓直劈地磚的那狠決一刀駭得說不出來話。


    那時候陳桐生的表情也是這樣冷淡,細看還十分厭倦。見眾人不語,她隨手扔了刀,用力把老仆推開,說:“我屋子裏,不,不要人了。”


    陳蝶竟然讓那兩個字嚇得不敢再鬧。


    陳桐生姿態嚇人則嚇人,但陳老爺看的一清二楚,陳桐生舉刀的時候,是用刀背對著老仆的。


    即便這一刀下去了,也隻是砸疼人而已。


    陳桐生自顧自地走出門去。她脊背刻意挺得很直,反倒有了一種僵硬的感覺。


    也就是那一次之後,陳桐生搬去了偏房住,身邊沒有再跟過一個下人。


    他這個小女兒,不吭聲,不打眼,也不教人覺得聰明,便猶如深潭,眾人隻見潭水無波,碧澄見底,卻不知隻要跨進去一腳,便是無底深水。


    性子偏激太過,多情也害無情病。


    車輪轔轔,馬蹄敲出石板悶響。半月與滿天星子同輝,無盡夜幕綿延籠罩天下皇土。


    萬籟俱寂,唯有蝥蟲低微蠢賤,敢唧唧爭語。


    陳桐生撩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問:“我們去,去,去哪裏?”


    侍衛與她同坐廂內,一把佩刀橫置膝上,冷笑道:“陽和侯府,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要來找你?”


    陳桐生說:“想,想我?”


    “噌”的一聲,刀鋒出鞘,佩刀瞬間抵上陳桐生脖頸,他沉聲道:“陳桐生!”


    “阮成,師兄。”


    一線血順著陳桐生雪白的頸子滑下,濡濕了衣領。陳桐生道:“侯爺不,不找我。找我的是,是你。”


    “哦?堂堂彌天司暗衛督主的親傳弟子,侯爺一時興起召去見一麵,難道有什麽問題嗎?”


    “暗衛,一把刀而,而已。用刀,何必禮刀。”她口齒拙劣,因此異常討厭與人爭論,平常就不大愛多講話,字句力求簡短。


    陳桐生說:“見我,可以,但不必。”


    阮成道:“那我又是為何要見你?”


    陳桐生麵無表情道:“想我。”


    “胡言亂語!”阮成手中用力,刀鋒便嵌得更深了些。


    “今夜子時暗部白榜上新,掛上了尚書右丞的名字,不過片刻,刻著尚書右丞的名牌便被一名暗衛取走了,那人是不是你?”


    陳桐生道:“不是我,為何來,來找我。”


    “你根本不是暗部之內的人,沒有進暗部駐亭的腰牌。”阮成咬牙道:“你是不是又用了師父的牌子?師父死前再三勒令教你遠離暗部,安安生生做人家的小女兒,你怎麽就是不聽。害死了師父還不夠,再要把你自己搭進去嗎!”


    他向著陳桐生一伸手:“師父腰牌給我,斷不能再讓你留著了。”


    陳桐生靜靜地說:“右丞,死了。”


    阮成睜大了眼,說:“什麽?”


    “我殺了。”陳桐生自袖子裏抽出一方十分精巧,寒鐵鑲木的牌子,用兩指夾著,輕輕地按在了阮成肩膀上:“拿,拿走吧,以後也,用不著了。”


    阮成愕然的望著她,一時間竟然沒有說話。


    陳桐生師從暗部督主方鶴鳴,這原來是辛秘。


    誰人都知暗部中人,一旦在刀尖血海裏把資曆熬足了,一日轉正到明處,那便是彌天司四品上的官。而做到了方鶴鳴這個地步的,明的官爵沒有,富貴榮華實際也是少不了的。


    因此阮成看見方鶴鳴身邊帶著的那個小姑娘時,是十分詫異的,一度以為方鶴鳴的私生女竟然要放到別人家裏養。


    日後他才知這是師父在外頭帶的小師妹,美貌與資質都同樣過人,隻是不知為何,師父始終沒有將她正式帶入暗部的意思,還有意無意地隔絕著陳桐生與暗部直接接觸的可能。暗部中除了他,也根本鮮少有人知道陳桐生的存在。


    她一直活在方鶴鳴的影子裏,偶爾阮成執行任務,師父也會叫他把小師妹帶上。而方鶴鳴死後,陳桐生立刻失去了對暗部一切事務的知曉權,又恢複成了普通富商家不得寵的小姐。


    阮成原來一直以為這樣便罷了,頂多出於同門情誼,日後多關照她些就是了。


    誰知陳桐生留了方鶴鳴早些年間的牌子,瞞著他利用腰牌隨意出入暗部駐亭。


    暗部為女帝設立的秘密偵緝機構,本身置於彌天司內。而暗部駐亭則分布於京都各處,其內設有白榜,將被通緝者的姓名一旦掛上去,各處暗部者人根據自身距目標遠近判斷是否摘名,執行拘捕。


    但實際上,駐亭極少被使用於當朝大臣身上。


    隻有在女帝登基之初,騷亂四起,大牢重犯越獄、反賊躲藏之事頻出,那時候駐亭才是帝王鏟除宵小威脅的得力助手。如今女帝統治日漸穩固,駐亭不大用得著了,暗衛並不很注意白榜動靜,這才叫陳桐生搶了先手。


    駐亭建立的目的之一,是為了保證急令之下,達到執行效率最高化。因此有暗部腰牌者皆可摘名。


    而陳桐生正是利用了這一點。


    可隻要一旦被發現,那就意味著暗部駐亭之位泄露於外人,她的名字即刻便會被掛上白榜,難逃一死!


    陳桐生笑道:“你要摘我,我的名,沒有搶到,對嗎?”


    “其他的暗衛,正在來,來殺我吧。”


    阮成道:“你可知就在右丞名字被摘走後,不過一刻功夫,陽和侯便親自傳令叫駐亭將名字去掉?駐亭始終召不迴名牌,篩查了一番,這麽一查,就查出了你這個假冒的。你這次可真是,真是……自尋死路!”


    陳桐生毫不在意地往後一靠:“要不是,師父,我早死了。”


    她永遠也忘不了方鶴鳴雙目圓睜,毫無氣息躺在地上的情景。也忘不了周遭的大火,少年對她踢打:“都怪你!都怪你師父!我爹娘被你們連累死了,我家沒了!你賠我!你拿命賠我!”


    那時候她說什麽來著?


    “我會賠你的。”


    交談間馬匹忽然嘶鳴,馬車頂篷上“砰砰”兩聲,緊接著寒光一現,一柄長刀已然刺穿布簾,刀鋒直逼陳桐生麵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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