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從四麵八方聚攏過來,而在香蓮身邊此時就隻剩下了七八個女兵,香蓮強忍著傷口的疼痛,在馬鞍上坐穩身子,舉劍對著身後的眾女兵高唿道:“姐妹們,咱們寧死也不能受韃子的侮辱!”


    眾女兵知道今日斷然沒有生還的可能,心中反倒釋然了許多,在九貞和秀姑的帶領下,她們沒有絲毫遲疑,一個接一個地縱身躍入湍急的河水中。


    香蓮由於傷勢太重,無法迅速下馬,她正打算直接躍馬投河,不料就在這時胯下坐騎又中了一箭,在吃痛之下竟將香蓮直接掀落下馬。沒來得及等她起身,一群清軍已然蜂擁而至,溥興近在咫尺卻是無法相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被清軍拿住。


    “少將軍,事已至此,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還是快撤吧!”見溥興兩眼通紅,久久不願離去,身旁親兵忍不住勸了一句。


    盡管心如刀絞,但溥興知道如若再堅持營救香蓮,除了讓追隨自己的將士白白犧牲,根本就是徒勞。念及至此,溥興勉強點了點頭,艱難地下達了突圍的命令。


    然而此時,清軍大隊人馬也已從左右兩翼包抄過來,明軍寡不敵眾,死傷累累。溥興知道今日兇多吉少,幹脆把心一橫,揮舞著手中的龍膽亮銀槍,挽出一連串槍花,一馬當先直入清軍陣中。但見寒光乍現,一名衝在最前麵的清軍瞬間定在了原地,舉刀的手頓於半空之中,瞳孔漸漸放大,脖頸處居然出現了一個偌大的血窟窿,鮮血隨之噴湧而出。


    “大膽狗賊,敢傷我娘,小爺今日定將爾等屠戮殆盡!”溥興一時殺紅了眼,丟下身後的親兵,不管不顧地在清軍陣中橫衝直撞,直攪得一陣人仰馬翻。


    周圍清軍見溥興隻是單槍匹馬,當即一擁而上,將他團團圍在當中,溥興將手中長槍舞動得如疾風驟雨般,清軍士卒挨著死碰著亡,不消片刻了功夫就被刺死了七八個,馬前竟無一合之敵。


    一名清將見溥興勢不可擋,遂彎腰側伏於馬鞍之上,提刀朝著他胯下坐騎的前腿砍去,打算讓溥興跌落馬下。溥興一眼看穿對方用意,立刻反轉長槍往外一擋,隻聽一陣清脆的兵器撞擊聲,就見那名清將手中的鋼刀被瞬間震飛老遠。沒等那名清將反應過來,溥興第二槍又緊隨而至,隻聽“噗”的一聲,槍尖已然深深沒入了對方的胸腔。


    溥興猛然大喝一聲,用盡全力將手中長槍往上一挑,竟將那名清將挑至半空中,旋即重重摔落在地,登時氣絕身亡。附近清軍士卒見此情景,以為是天神下凡,嚇得是目瞪口呆,慌忙向後退去。


    從清晨一直鏖戰到現在,沒有一刻停歇,溥興早已是精疲力竭,汗珠順著額角直往下滾,就連胯下的坐騎也累得直扣響鼻,大口地喘著粗氣。


    趁著清軍向後稍退的空隙,溥興正打算催馬殺出重圍,哪知戰馬卻突然前蹄一軟,徑直跪了下去,溥興沒有防備,頓時摔了個人仰馬翻。


    正待起身再戰,一群清軍已經撲至麵前,合力將他死死按在了地上。不遠處的百餘名親兵見此情形,急忙拚死向這裏衝來,想要營救溥興,但畢竟敵眾我寡,這百餘騎很快就被吞沒在了人潮之中。


    且說多尼率軍方才抵達安龍府,就有中軍飛馬前來稟報說:“卓布泰攻破明軍老營,活捉李定國妻兒,該當如何處置,還請將軍發落!”


    多尼聞訊大喜,忙不迭地連聲喊道:“快,先把李定國的福晉給我押上來,本將軍要親自審問!”


    過了片刻功夫,香蓮便在兩名清軍士卒的推搡下來到了多尼麵前。


    多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香蓮,這才悠悠開口道:“你就是李定國的福晉?”


    香蓮雖然不懂多尼口中所說的福晉是什麽意思,但從他的語氣中隱約可以猜出,他在問自己是不是定國的夫人,香蓮於是昂起頭,毫無畏懼地迴答道:“我乃大明晉王正妃,爾等不許無禮!”


    多尼還是有些懷疑,他隻知香蓮姓劉,對她的年齡、長相卻是一無所知,害怕被騙,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你果真是李定國福晉?”


    香蓮冷笑一聲道:“堂堂晉王妃,豈能有假?”


    多尼重新打量了香蓮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如今你落入本將軍手中,是死是活全憑本將軍一句話,倘若你肯勸說李定國投降,本將軍便饒你不死,如若不然,本將軍必將你千刀萬剮!”


    香蓮冷哼一聲道:“癡心妄想!既然今日落入你手,姑奶奶我就沒有打算活到明日,你且不必白費口舌,速速殺我就是!”


    多尼見這個女人冥頑不化,頓時失去了耐心,收起笑容揮手言道:“滿洲勇士的刀,不能沾染婦人之血,來人,把她拖下去,毒酒伺候!”


    話音未落,就有三名清軍衝了進來,七手八腳地將香蓮拖至堂下,拿起毒酒就往她嘴裏灌。這些清軍或許是覺得光灌毒酒,見效太慢,不知是誰,又拿來一條白綾套在了香蓮的脖子上。盡管香蓮多番掙紮,可她一個女人又如何抵得過這三個彪形大漢,很快毒酒就順著香蓮的喉嚨倒了進去。


    香蓮隻覺腹中像是火燒一樣難受,而脖頸處越勒越緊的白綾更是讓她喘不上氣,視線也隨之變得漸漸模糊,香蓮強撐著最後一絲力氣,無助地在空氣中抓了抓。她想要掙脫,想要逃離,可是不論她用多大的力氣都是徒勞,肚子裏灼燒般的疼痛一陣比一陣猛烈,唿吸越來越困難,頭越來越重,四肢也很快失去了知覺。


    這就是死亡麽?在香蓮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的腦海中忽然迴蕩起了那日洞房花燭夜時,定國在她耳畔呢喃的那句話語:“這次,我們永遠都不再分開了。”


    “寧宇哥……”香蓮拚盡全力在內心深處大聲唿喚著定國的名字,旋即便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很快,溥興也被五花大綁著帶到了堂上,左右侍衛厲聲喝令他跪下,溥興卻是瞪著炯炯有神的雙眼,冷冷地直視著多尼的麵孔,嘴裏微微露出一抹嘲諷般的微笑,用鼻孔冷哼一聲道:“吾乃天朝大將,晉王世子,並非貪生怕死之輩,豈能向爾等蠻夷下跪?”


    左右侍衛見溥興不肯下跪,又一起大聲吆喝,命他速跪,聲音震耳欲聾。可溥興仍是不屑一顧地傲然佇立,充耳不聞。


    多尼連忙揮手示意左右退下,然後對溥興言道:“明朝已是窮途末路,就隻剩下雲南一隅之地,本將軍已命大軍分路進剿,不日內便可以攻破昆明,生擒朱由榔!我朝百廢待興,正需要你這樣的少年英才,倘若你肯投降我朝,必受朝廷重用,榮華富貴更是享之不盡!”


    溥興冷笑一聲道:“我李溥興自上戰場的頭一天起就沒有想過日後投降敵人之事!今日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想讓我投降,做夢!”


    多尼心中讚賞這樣的漢子,見勸說不動,遂決定成全於他,擺手示意刀斧手將溥興帶下斬首。


    迴頭再說定國於遮炎河大敗,直退過北盤江上的鐵索橋方才暫時擺脫了清軍的追擊。就在這時,卻見嗣興帶著兩三百騎護送著數百名家眷狼狽奔來,隻見嗣興剛一下馬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定國麵前,失聲慟哭,久久不能停息。


    定國目光轉向嗣興身後,在人群中並沒有看到香蓮的身影,心中隱約感覺不妙,但還是強斂心神,低聲說道:“不要哭,這樣隻會動搖軍心!趕緊起來說話。”


    等嗣興站起來後,定國擺手揮退左右將士,單單留下嗣興,小聲問道:“你娘現在哪裏?我讓溥興前往接應,你在路上可曾遇到?”


    嗣興一把抹去淚痕,鼻子一抽一抽地說道:“老營被韃子衝散,娘於亂軍之中失去下落,二哥讓我護著其他家眷先走,自己則帶著數百親兵返迴老營去找娘了。孩兒在擺脫了韃子的追擊後,便立刻讓人迴去打探消息,誰知卻聽說娘和二哥都被韃子捉去,至今生死不明。”


    定國聽後不禁一個踉蹌,多虧嗣興眼疾手快,急忙上前一步將他攙住,方才沒有跌倒。


    “你確定麽?”定國緊緊抓住嗣興的胳膊,努力控製著自己的平衡,內心深處依舊抱著一絲僥幸。


    嗣興忍不住再次哭出聲來:“迴去老營打探消息的人迴來說,他在路上遇見了一個逃出來的親兵,親眼目睹了娘與二哥被俘的全過程,這名親兵因為傷勢過重,沒來得及迴來就死在了半路。”


    “這是天亡我也!”不久前才剛接到李遠陣亡的消息,如今又聽聞香蓮和溥興皆身陷敵營,定國知道他們已是兇多吉少,心髒仿佛就像是被人狠狠抽過一般,痛到不能唿吸,一種前所未有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直衝腦門,緊接著便是一股難以抑製的悲慟如潮水般襲來。定國隻覺嗓子眼一甜,一口鮮血隨即噴湧而出。


    見定國頹然倒地,站在不遠處等待的靳統武、金維新等人急忙一齊衝上前來,七手八腳地將他從地上扶起,焦急地詢問道:“元帥,您沒事吧?”


    定國望著眾人,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長長歎了一口氣道:“金先生,咱們還剩多少兵馬?”


    金維新連忙答話道:“殿下,將士們陸陸續續聚攏迴來,隻剩下不足萬人,且多半帶傷。”


    “追兵轉瞬即至,請元帥火速動身,趕往曲靖,收攏潰散,應該還可以聚齊幾萬人馬,然後退迴雲南再做打算!”靳統武跟著接話道。


    定國沉默了片刻,方才微微點了點頭,旋即下令道:“李永成、李春銘、陳璽,命你們三人領兵三千在此斷後,阻擊追兵,務必堅守至明日天亮,然後退迴曲靖,與我會合!”


    “遵令!”三人齊聲虎吼答應,而後立刻帶著三千名將士踏上鐵索橋,趕往對岸布防去了。


    黃昏時分,清軍追兵洶洶而至。鐵索橋前,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斷後的明軍將士人人都抱著必死的決心,緊握手中兵刃,目光堅定地注視向前方。


    李永成站在隊伍最前列,高高舉起長刀,向著身後將士下令道:“所有人聽我指揮,不得擅動!”


    隨著飛揚的塵土,衝在最前麵的八旗鐵騎距離鐵索橋越來越近,直到雙方距離隻剩不到一百丈,李永成方才嘶聲下令道:“弓弩手,給我狠狠的射!”


    隨著一聲令下,早已在鐵索橋前嚴陣以待的一千弓弩手迅速將弓弦拉成滿月,密集的箭矢瞬間如同雨點般傾灑而下,落在了衝鋒的八旗鐵騎頭頂,一時間中箭落馬者不計其數,慘叫之聲更是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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