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素以忠勇著稱,且為人大公無私,從來不仗勢壓人,自是深得天下軍民人心,滇都城內自永曆帝以下無不對其讚譽有加。


    盡管此時孫可望已是窮途末路,可定國卻並沒有打算放棄他,在他的建議下,永曆帝最終還是改變了主意,於滇都頒下諭旨,赦免孫可望之罪,並命文秀全權負責招撫孫可望事宜。


    文秀為人忠厚,真心不希望再與孫可望手足相殘,他接到詔書後,立刻寫下一封血書,派人連同聖旨一並送給孫可望,希望他能夠幡然悔過,懸崖勒馬。沒想到孫可望非但毫不領情,還在迴信中怒斥定國和文秀忘恩負義,言辭依舊囂張跋扈。


    定國無奈,隻得將此事作罷。


    正當諸將皆沉浸於平定孫可望叛亂,封王拜爵的喜悅之中時,剛被封為鞏昌王的白文選卻是憂心忡忡,怎麽也高興不起來。他擔心定國如今已是大權在握,難免不保他也會效法孫可望軟禁永曆帝於安龍那般,將永曆帝軟禁於滇都,甚至廢帝自立。若果真如此,那他白文選豈不是驅狼吞虎,助紂為虐,成了大明朝的千古罪人。


    念及至此,待至退朝後,白文選便徑直來到了晉王府登門拜訪。西府長隨夏大柱正打算進去通稟一聲,卻被白文選攔了下來,隻是讓他在前領路,帶著自己直接去找定國。


    夏大柱引著白文選來到王府書房,定國此時正在案前處理公文,聽見推門聲,抬頭一看,沒想到居然是白文選大駕光臨,定國連忙起身相迎,一麵招唿著他坐下,一麵吩咐下人上茶。


    白文選從托盤上端起茶杯,輕輕押了口,然後將杯放迴桌上,點頭示意下人退下,隨即往前探了探身子,壓低聲音,用試探的口氣問了一句:“今晉王挾天子以令諸侯,何不廢帝自立,獨領風流,還看今朝?”


    定國心裏明白,安龍救駕,交水平叛,全都是仰仗白文選暗中相助,方才有驚無險地渡過了難關,今天他說這番話其實並非出自本心,而是擔心自己也像孫可望一樣,打算擁兵自重,廢帝自立。


    望著白文選疑慮的眼神,定國不禁微微一笑,隨即慷慨陳詞道:“鞏昌王此言差矣,當今聖上寬厚仁慈,若在太平盛世,必是一代明君。然今身逢亂世,建虜步步緊逼,國事舉步維艱,吾輩既為臣子,更當竭忠報國,又豈能行曹操、司馬懿之事,落得後世唾罵乎?”


    見定國的這一席話的確是出於本心,白文選這才放下心來。


    然而此時,與滇都城內喜氣洋洋歡慶勝利的景象截然不同的是,曾經不可一世的秦國主孫可望卻在眾叛親離之下一片淒涼,形同喪家之犬。


    在這個黃葉飄零的晚秋時節,孫可望的心情猶如這天氣一般,冷得人直打哆嗦。他一路途經偏橋、鎮遠、平溪、沅州,各處皆是緊閉城門,不願接納,個別地方的守將念及舊情,還會用竹籃將食物縋下城牆,供其食用,然而更多地方根本就不願搭理他們,任憑孫可望派人在城下如何唿喊,都是愛理不理。


    這麽多年來,過慣了唿風喚雨的日子,如今這種強烈的反差讓孫可望逐漸喪失了理智。直到此時,孫可望方才驟然醒悟,出征前空圓大師對自己說的“不要帶白馬去”,原來指的是白文選和馬寶二人,至於那句“來時菩薩麵,去時老僧頭”,則是暗示自己現在就隻有剃發歸清這一條路可走了。


    好不容易逃至靖州,不久前才剛被孫可望提拔為靖州道的原中書舍人吳逢聖見是國主逃難至此,立刻命人打開城門,迎孫可望入城。


    直到這時,孫可望才總算是有了一塊暫時的歇腳之地。沒想到才剛一進署衙,孫可望便迫不及待地命吳逢聖點即刻齊城中兵馬,隨他迴軍與追兵決一死戰。


    吳逢聖大吃一驚,連忙跪倒在地,連聲勸阻道:“國主,萬萬不可!靖州城小,兵不過數千,自保尚且不易,若是出城與敵野戰,無異於以卵擊石,實屬不智啊!請國主三思!莫要意氣用事!”


    孫可望一聽就火了,暴躁地怒吼道:“那你說老子該如何?追兵轉瞬即至,若不出兵,豈不是坐以待斃?”


    程萬裏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試探道:“與其等死,不如降清?”


    關於降清這條路,這一路走來山窮水盡,孫可望也不是沒有想過,隻是由於擔心遭到將士們的反對,苦於不知該如何開口,今日聽程萬裏替他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孫可望遂不再掩飾,順水推舟道:“一路人心俱變,看來惟有投清可免了!”


    聽說孫可望打算降清,吳逢聖卻是顧慮重重地提醒道:“若要降清,須得剃發,恐怕……”


    剃發易服這件事對吳逢聖這樣的文人來說,一時半會兒間多少還有些難以接受,但孫可望隻是一介武夫,根本沒有那麽多顧慮,他當即對著身邊寥寥可數的隨從人員言道:“孤此番遭李定國如此羞辱,豈有忍氣吞聲的道理?孤今日哪怕不要頭上的這點毛發,也要去向大清借兵,擒殺永曆君臣,以報此仇!”


    在拿定主意後,孫可望於是派遣楊惺先、鄭國二人去打前站,先行一步趕往寶慶,與清廷接洽投降事宜,旋即孫可望不等清廷方麵答複,便迫不及待地在三千靖州守軍的護送下,匆匆前往寶慶。


    孫可望一行方才離開靖州不到三日,白文選率領的追兵已然尾隨而至,並向著他們包抄過來。


    程萬裏一臉狼狽地從亂軍之中衝殺出來,風塵仆仆地無孫可望麵前勒馬停住,高聲大唿道:“敵軍勢大,請國主速速突圍!”


    在聽到四周圍此起彼伏“活捉孫可望”的呐喊聲後,孫可望頓時如同瘋了一般,赤紅著雙眼,惡狠狠地盯著麵前的程萬裏,怒吼道:“你說什麽?再給老子說一遍?”


    程萬裏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話了,微微一愣神,隨即繼續勸說道:“國主,到處都是敵軍,此時若是不走,等到包圍圈完全行成,可就走不成了!”


    發了一通脾氣後,孫可望不禁頹然言道:“孤已成孤家寡人,地盤軍隊盡失,就算去投了清軍,又能如何?也罷,今日這裏便是孤的葬身之地!”


    不久之前他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秦國主,可這才沒過多久,卻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惶惶如喪家之犬,這讓孫可望情何以堪?


    程萬裏見此情形不禁焦急地勸說道:“國主,何必心灰意冷!正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咱們能夠突圍衝至寶慶,與清軍聯合,何愁不能東山再起?事不宜遲,還是趕緊突圍吧,不然可就全都完了!”


    孫可望縱使心中再多不甘,但他知道程萬裏所言非虛,如若不趁著現在突出重圍,可就真的要坐以待斃了。念及至此,孫可望一咬牙,終於做出了決定:“也罷,全體將士,隨孤殺出重圍!”


    程萬裏也連忙跟著疾聲高唿道:“弟兄們,保護國主突圍!”


    眾人於是在程萬裏的指揮下,將孫可望及其家眷護在中間,奪路狂奔,總算是在亂軍之中殺出了一條血路,往寶慶方向逃去。


    九月三十日,孫可望又派出信使趕往清偏沅巡撫袁廓宇麾下湖廣中路總兵李茹春、左路總兵王平的軍營之中,乞求二將盡快發兵救援,並向清湖廣巡撫張長庚送上了一封降表。


    書曰:“李定國、劉文秀等大逆不道,荼毒生靈。可望興師問罪,反為所誘。乞代奏大清皇帝陛下,發鐵騎一萬,願獻滇、黔、蜀以歸一統,更報不世之仇。”


    張長庚接信後不敢怠慢,急忙將孫可望的降表八百裏加急送往北京,並向順治帝報告說:“大逆孫可望虎踞滇、黔,鴟張區宇,年來費餉勤師,用張征討。今天殄窮兇,自戕潰敗,俯乞皈化,是不勞撻伐而南疆邊土共戴皇上如天之福矣。”


    與此同時,在得知孫可望的危險處境後,袁廓宇為了搶得頭功,急命湖廣中路總兵李茹春、左路總兵王平率軍趕往接應。


    當李茹春與王平二人率領清軍匆匆趕至武岡界時,孫可望正於黔湘交界處的沙子嶺突遭明武岡總兵楊武的截殺,形勢已是萬分危急。


    經過大半日的激戰,孫可望部死傷累累,不少士卒都丟下兵刃,跪地向明軍投降。孫可望一路且戰且退,待退至一處小土坡,仍舊聚攏在他身邊的,就隻剩下了不到五百人。


    就在孫可望陷入絕望之際,一支清軍鐵騎突然從斜地裏唿嘯而出,猶如山嶽崩塌,大江決堤,勢不可擋。


    中軍穿過亂軍,飛馳來到楊武麵前,顧不上下馬便神色驚慌地抱拳稟報道:“大事不好,清軍殺來了,請鎮台大人速避!”


    這支清軍就是程萬裏搬來的救兵,隨著清軍投入混戰,原本就是遠途奔襲,又與孫可望部惡戰了大半日的明軍將士猝不及防,頓時陣腳大亂,雖然暫時還沒有潰散,但在清軍鐵騎的分割包圍下,也隻能是各自為戰。


    環顧一眼整個戰場,楊武知道清軍有備而來,再打下去除了折損更多的將士,根本毫無益處,他終於在無奈之下,艱難地做出了決定,遂向著中軍吩咐道:“火速向各營傳令,全軍且戰且退!不可戀戰!”


    隨著明軍退去,清軍並沒有繼續追趕,而是停下了腳步。


    見到李茹春與王平二人,孫可望忍不住熱淚盈眶,連聲稱謝道:“多謝二位將軍仗義來援,大恩大德,可望今生銘記五內,絕不敢忘!”


    孫可望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圈,終於化險為夷,他心中自是感激涕零,若不是孫征淇和孫征淳兩個兒子在旁邊攙扶著,都差點兒要跪下來給這些清軍磕頭了。


    李茹春與王平在與孫可望客套寒暄了片刻後,當即護送著孫可望及其家眷、隨從人員共計五百餘人,從寶慶府南麵的花橋地方進入清軍的控製區,然後又馬不停蹄地將他們送至沅州,與偏沅巡撫袁廓宇會麵。


    在接受了孫可望的投降後,袁廓宇立即向順治帝奏報曰:“偽秦王孫可望與李定國不協,興兵相攻,為定國所敗。因遣其偽將程萬裏等赴中路鎮臣李茹春、右路鎮臣王平軍前投誠,仍請兵複仇。可望行至沙子嶺,為偽總兵楊武追襲幾殆。我兵馳援,賊方駭散,可望因得乘間攜其妻子來歸。計降偽總兵都督二十二員,偽太仆寺卿一員,偽副參遊等一百餘員,偽內官二十二員,兵丁家口五百餘名,馬騾五百餘匹。”


    隨著孫可望降清,明朝在西南一隅的局勢也隨之急轉直下,向著不可挽迴的方向急劇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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