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土牆修築完成,明軍弓弩手旋即輪番登牆,向著對麵城牆上的守軍放箭,而守軍亦不甘示弱,躲在女牆之後與明軍展開了對射。


    許爾顯見明軍即不攻城也不撤軍,心中正在納悶,於是趴在城牆垛口上悄悄向外張望,隻見明軍正不斷運土出來加固土牆,雖然看不到土牆後麵的動靜,但憑著多年戰陣積累的經驗,許爾顯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鎮台大人,你在想啥?”知府張之璧緊挨著許爾顯,靠坐在女牆後,心有餘悸地問道。


    許爾顯聞聲轉頭,瞅了眼旁邊張之璧緊張的模樣,心中不免好笑,當即明知故問道:“這三日,明軍圍而不攻,府台大人有何感想?”


    張之璧不明所指,不假思索地答道:“肇慶府城固若金湯,明軍失去攻城扶梯,已是無計可施,想必現在還在抓緊時間打造扶梯吧!如此一來倒是能替咱們爭取不少時間!”


    許爾顯卻是搖了搖頭,故作嚴肅地嚇唬道:“府台大人所言差矣,那李定國向來狡詐無比,又豈會無計可施?若本鎮所料不差,此刻明軍恐怕正在抓緊挖掘地道,過不了多久,應該就能挖到咱們腳下了!”


    張之璧聽罷不禁大驚失色道:“要是李定國果真將地道挖入城中,這該如何是好?”


    見嚇也嚇得也差不多了,許爾顯這才成竹在胸地迴應道:“府台大人莫要驚慌,如果被將士們看到,豈不是動搖軍心?本鎮決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既然李定國愛挖地道,那本鎮就陪著他一起挖!比比看,到底是誰的速度更快!”


    “此言何意?”張之璧一臉不解地問道。


    許爾顯也不打算賣關子,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支箭矢,拗去大半截箭柄隻留下箭簇,在地上邊比劃邊解釋道:“府台大人且看,這是肇慶城,這是明軍土牆的位置,不出意料明軍的地道入口就在這個位置!既然明軍想要掘城直入,那咱們便橫著挖,沿內城挖出一條壕溝,與外濠水源連通,並以土包壘壩臨時阻隔,一旦明軍地道通進城內,咱們立刻掘開壩口,放水填壕,讓明軍有來無迴!”


    張之璧聽後不禁佩服得是五體投地,連聲稱讚道:“鎮台大人真是諸葛孔明複生,神機妙算啊!此戰明軍必敗!”


    拿定主意後,許爾顯旋即命守軍繼續堅守城池與土牆上方的明軍對射,一麵又命張之璧組織城中百姓,抓緊時間挖出一道與內城城牆平行的內濠。


    經過一連數天晝夜不息的挖掘,一道闊八尺,深六尺,從東西北三個方向環繞城池的內壕終於基本竣工。


    許爾顯料定今日明軍差不多也該挖通地道了,於是立即從城牆上調來了一隊弓弩手,在內壕沿線嚴陣以待。


    次日半夜時分,隨著一陣輕微的泥土鬆動掉落聲,地道終於挖通了,數百明軍將士摸著黑悄然從地道內爬了出來。可沒等他們高興上片刻,頓時全都傻了眼,借著微弱的月光,他們發現所在的位置,居然是一道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深壕。


    壕溝裏的明軍將士尚在驚愕之際,就見四周忽然亮起了無數火把,頃刻間飛矢如蝗,殺聲震天。不過明軍很快就反應過來,立刻冒著箭雨搭起人梯,一個接一個,奮不顧身地往壕溝上方爬去。


    隨著越來越多的明軍將士從地道出口鑽出,清軍弓弩手漸漸有些力不從心,許爾顯看在眼裏,當即下令擂鼓傳令。


    隨著一陣短促的鼓聲響起,守候在壩口旁的清軍士卒立刻用竹竿捅開土包。外濠之水瞬間奔湧而入,直衝向壕溝內密密麻麻的明軍,明軍猝不及防,被洶湧的大水衝了個七零八落。


    站在壕溝之上的清軍乘機以長矛突刺那些掙紮想要爬上岸的明軍,浸泡在水中的明軍,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根本無路可逃,竟是全軍覆沒。


    雖然暫時守住了肇慶,但圍城明軍依舊勢大,許爾顯深感形勢危急,若長此以往,城池遲早將會易手。


    他不敢托大,連忙派遣心腹部將趁著黑夜縋城而出,向廣州的尚可喜求援。


    在接到許爾顯的急報後,尚可喜並沒有慌張,他認為潮州的郝尚久和其他各路抗清義軍並不足為懼,真正的心腹大患惟有李定國一人,隻要能將肇慶城下的明軍擊敗,就能夠重新穩定住整個廣東的局麵。


    念及至此,尚可喜當即點齊廣州城內的清軍主力,趕赴肇慶增援,同時又派人將奏折送往北京,向清廷求援。


    由於定國率軍從廣西而來,沒有水師,因此尚可喜得以通過南薰門外的水路,從容不迫地進入了肇慶城。隨著援軍到達,雙方形勢瞬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原本兵力已經捉襟見肘的守軍重新得到補充,再想要攻下肇慶,可謂是難上加難了。


    而城內的尚可喜也是如坐針氈,先前的大水盡管衝垮了明軍挖掘的地道出口,但地道主體猶存,明軍隨時都能夠通過深挖地道,從城內壕溝下方穿過,重新通入城中。


    為了盡快解除明軍地道帶來的威脅,尚可喜當即傳令三軍道:“諸位將士聽著,一旦城破,玉石俱焚!但凡有能出城奪賊地道者,人賞銀五十兩!”


    正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城內清軍很快就組織起了一支三千人的敢死隊。


    四月初八日,清軍敢死隊趁著清晨薄霧的掩護,從東西兩座炮台各鑿一側門,出其不意地衝出城外,直撲明軍土牆而來。


    值守土牆的明軍弓弩手很快就發現了這支清軍的動向,連忙以銃炮箭矢猛烈攻擊。盡管死傷慘重,但清軍敢死隊並沒有絲毫退縮,他們以挨牌遮擋頭部,持刀奮進,很快就推進至了土牆下方。


    清軍敢死隊於是兵分兩路,一路衝上土牆驅散明軍弓弩手,另一路則迅速殺光地道入口處的明軍,旋即將隨身攜帶的引火之物盡數堆積在地道入口,然後點燃大火,熏燎地道中那些正在挖掘作業的明軍士卒。


    一時間烈焰衝天,濃煙滾滾,定國在龍頂崗大營得到前方告急,急忙命吳三省率軍出擊,盡快消滅這支襲擊地道的清軍敢死隊。


    但一切都已為時過晚,地道內的明軍將士由於入口被大火封死,無處可逃,沒挨上多久,便盡數葬身於滾滾濃煙之中。


    見前陣陷入混亂,定國連忙下令全軍後撤五裏下營。


    尚可喜初戰告捷,立即趁著明軍後撤立足未穩之際,親率主力由西、南兩門突然殺出,直取龍頂崗定國的中軍大營。


    鑒於明軍作戰時多用長幅布纏頭,棉被遮身,普通刀箭難以奏效,孔有德特意在軍中配備了大量的鐮鉤長槍。


    這種鐮鉤槍有一丈五尺長,除了最前端尖利的槍頭外,旁還有一個延伸的撓鉤。兩軍交戰時,不需要近身肉搏便可以輕鬆攻擊對麵的敵人,哪怕敵人能夠躲開最先的捅刺,長槍迴拉瞬間,撓鉤也能從後側勾住對方衣甲,將敵人拉倒在地,徹底攪亂對方的陣型。


    果不其然,在麵對鐮鉤槍時,明軍有些措手不及,許多人都被撓鉤帶倒,沒來得及起身,又被緊隨而至的清軍亂刀砍死。


    一時間定國也想不出什麽扭轉乾坤之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清軍在自己陣中肆無忌憚地橫衝直撞。明軍雖然勢眾,但大多數都是不久前才剛剛歸附而來的原明官軍,戰力良莠不齊,打順風戰時還勉強夠用,可一旦遇到今日這般的逆境,便瞬間轟然崩潰了。


    清軍於是趁勢掩殺,俘兵百餘人。待至戰鬥結束,尚可喜遂以為孔有德複仇之名,將這些俘虜盡數活埋於城牆下方。


    就在明軍節節敗退的時候,高文貴率領著援軍及時趕到了戰場,在這支生力軍的接應下,明軍方才重新穩住了陣腳。尚可喜見突襲的目的已經達到,再打下去徒添傷亡,旋即鳴金收兵,調頭返迴了肇慶。


    明軍此戰雖敗,但實際損失的兵力並不算多,加在一起也不過三四千人,這對於二十萬大軍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然而肇慶城久攻不克,加上接連被清軍所敗,軍中士氣已然低落至穀底,早已不複先前初入廣東時那般鬥誌昂揚了。


    而最大的麻煩也逐漸顯露出來,圍城的這一個月來,每日軍糧的消耗都是天文數字,加上又與孫可望鬧翻,沒有了後方基地提供補給,隻能完全依賴前線以戰養戰。如今坐困肇慶堅城之下,二十萬大軍坐吃山空,時至今日,軍中存糧已不足半月之用了。


    進軍廣東前,定國聽聞尚可喜的能力遠不及孔有德,認為自己必然能夠靠著兩月存糧的支撐,順利攻下肇慶,然後順流而下直取廣州。廣州既是廣東的省會,又是兩藩駐地,隻要能夠拿下此城,就可以獲得充沛的糧草,供大軍使用了。


    但誰都沒有料到,一座小小的肇慶城就讓明軍足足耗費了一個多月時間,如今又有尚可喜親自坐鎮督戰,一時半會兒間恐怕是很難破城了。


    幸虧當時定國曾留下一支兵馬駐守梧州,連同之前控製的柳州、潯州以及南寧等府縣,總算還有一塊立足之地,隻要能夠休整上一年半載,待糧草備齊,依然能夠卷土重來。


    “撤兵吧!”此次肇慶之戰的確是自己輕敵大意了,定國頹然靠坐在帥案前,悵然若失地對諸將下令道,“全軍暫時退迴廣西,待時機成熟之後再戰不遲!”


    緊接著,定國又向各營諸將布置了撤軍順序和一旦遇警時的應對之策,而後便率領著大軍拔營起寨,互相交替掩護著,緩緩向西撤去。


    聽聞定國撤軍,尚可喜不禁喜出望外,連忙親率大軍出城。由於明軍軍容嚴整,尚可喜擔心其中有詐,不敢跟得太近,隻是沿途不斷接收被明軍放棄的城池。


    直到將明軍完全送出了廣東境內,尚可喜方才如釋重負地長長舒了一口氣。於是依舊留下許爾顯駐守肇慶,然後帶領著主力大軍走水路返迴了廣州。


    尚可喜知道定國經此挫折,斷然不會善罷甘休,遂再次上奏朝廷,要求盡快派軍前來廣東增援,以防不測。


    而遠在潮州的郝尚久在得知定國撤軍返迴廣西的消息後,急忙向福建的鄭成功求援。可在鄭成功看來,郝尚久此人反複無常,因此對他的求援不予理會。郝尚久被徹底拋棄,潮州城也淪為了一座孤城。


    此時,在得知定國與孫可望決裂,攻打廣東失敗的消息後,洪承疇趕忙派人前往廣西招撫,想要勸說定國降清。


    哪知定國聽後卻是勃然大怒,二話不說就命人將使者拖出轅門斬首示眾,並將首級送還洪承疇,以示自己誓死抗清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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