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四川的局勢十分混亂複雜,搖黃十三家正積極活動於川東北地區,李自成的大順軍也趁機進占了廣元、昭化,直逼保寧,加上張獻忠的幾十萬入川大軍,成都可謂一日三驚。


    單說定國,率五萬步騎從長沙出發,造浮橋於三江口,自嶽陽渡江,抵達江北後一路直驅夷陵。原本官軍在房、竹界設有十三隘兵,然崇禎十三年,楊嗣昌盡撤守隘精銳,以至川東防線再無兵馬防守,秦良玉雖曾多次請求巡撫陳士奇和巡按劉之勃增兵守隘,可始終沒有得到迴應,得此便利,定國揮軍一路向西,未遇多少抵抗,就順利抵達了夷陵。


    在這裏,定國與張獻忠的主力大軍匯合,登上大船,依靠纖夫之力一路緩緩挽舟而行,進入三峽地區,於二月三日抵達巫山峽口。


    城中官吏守軍得知大西軍到來,早作鳥獸散,而百姓見是張獻忠,既不躲避也不迎接,紛紛聚集於道路兩旁,張望著遠處碼頭上大西軍忙碌卸船的場景。


    此次入川不比往日,大西軍乃是要將蜀地作為爭奪天下的大本營,因此張獻忠十分重視收拾人心,傳諭全軍不準殺戮淫掠,侵擾百姓,大軍入城時,自是軍紀嚴整,秋毫無犯。


    進城後,張獻忠又命張可旺、張定國、張文秀、張能奇四名義子各率親兵,沿街巡視,旦有遇到騷擾百姓的士兵,立刻拿問治罪。


    這小小的巫山縣城,驟然平添了三十萬大軍,到處是黑壓壓的人群,然而由於張獻忠的嚴令,全城秩序井然,軍民各自相安無事。


    張獻忠在此駐軍兩日,不少膽大的山民見大西軍軍紀良好,紛紛從山中挑來土產售賣。從荊州這一路過來,大西軍長時間行船於三峽無人區,油鹽皆已告罄,糧食也消耗了大半,得山民之便,米鹽薪炭很快又重新補充備齊。


    就在這時,棄守湖南的狄三品等人也陸續從後追趕上來,與張獻忠合營。至此,入川的大西軍兵力已達四十餘萬眾。


    二月初五日,大西軍休整完畢,隨即從巫山陸續開拔,向夔州府進發,整整走了近一個月,這才完全離開了巫山。


    見張獻忠大舉入川,成都縉紳曾英憂心忡忡,當即趕至撫台行轅麵見陳士奇,請纓出戰,自願率一千兵馬將流寇堵截於三峽之中。


    曾英,字彥侯。本是福建莆田人,年幼時跟隨父親宦遊四川,並在成都定居下來,此時年方二十四,白麵髯須,為人倜儻有武才,又喜歡救人之急,因此大家都稱他為“曾公子”。


    陳士奇見曾英不過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白麵書生,認為他也就是個誇誇其談之輩,想博個虛名罷了,況且蜀中大將這麽多,又怎麽輪得到這個公子哥領兵?立刻讓人將曾英轟出了行轅,並將全蜀兵馬交由羌漢總兵趙光遠統領,前去抵禦張獻忠。


    再說定國,率五萬大軍由陸路進軍,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剛行至摩天嶺就有斥候來報,說羌漢總兵趙光遠率數萬川軍,已在前方道口下寨,阻住了去路。


    定國思慮了片刻,旋即命靳統武帶兩千兵馬前去敵營討戰,如若官軍出營,許敗不許勝。靳統武心中雖有疑惑,但還是抱拳領命而去。


    來到川軍寨前,靳統武吩咐將士對著寨中齊聲辱罵,不想罵了整整半日,眾將士皆已口幹舌燥,寨中川軍卻依舊紋絲不動。


    臨近中午,前來叫陣的大西軍將士已是饑寒交迫,當即點起篝火,席地而坐,歇息起來。


    趙光遠在寨中看得真切,心中大喜,急調一萬精兵披掛出戰,其餘兩萬人留守本寨。


    靳統武正與眾將士圍坐在篝火旁取暖,忽聽敵軍寨中鼓角齊鳴,緊接著就見寨門大開,大批川軍從寨中蜂擁而出。


    “川軍出來了!大家快撤!”見川軍勢眾,靳統武依照定國的吩咐,連忙指揮眾將士向後撤退,並故意將盔甲兵器沿途一路丟棄。


    趙光遠急功心切,隻管催軍掩殺,也不知追出去多遠,陡然就聽山間猛地一聲炮響,頓時喊殺聲震天,趙光遠大駭,連道不好,趕忙撥馬迴轉,下令全軍撤退。


    可哪裏還來得及,山道兩邊密林中瞬間冒出數千名大西軍弓弩手,他們張弓搭箭,向著聚集在山道間的川軍亂箭齊射,另有數千大西軍將士從後方殺出,將後退之路堵了個嚴嚴實實。


    “趙光遠,你已被我團團包圍,還不速速下馬投降?”定國駐馬於山頂之上,揚起馬鞭向著趙光遠高喊道。


    這支川軍盡管多是老兵,奈何山道狹窄,頭頂又是箭矢如蝗,眼見不時有人在身邊中箭倒下,全軍士氣迅速崩潰,很快陷混亂之中。雖然趙光遠一連斬殺了七八名潰兵,卻仍舊無濟於事,眼瞅著大勢已去,他隻得在左右標營親兵的護衛下,一路向後突圍。


    哪知山道本就狹窄,又被潰軍堵塞,根本無路可走,這時候定國親率數千精騎也從山上衝殺下來,山穀間四處迴蕩著“活捉趙光遠!”的呐喊聲。


    情勢萬分危急,趙光遠再顧不了其他,立刻向著堵在前麵的川軍士卒揮刀亂砍,身後標營親兵也跟著大開殺戒,這才勉強殺出了一條血路。不少川軍士卒見趙光遠不但不管他們,反倒還為了自己逃生屠殺同袍,一時氣憤不過,當即調轉箭頭,去射趙光遠及標營親兵。


    轉眼就有數名親兵中箭落馬,趙光遠臀部也被挨了一箭,隻聽他慘叫一聲,顧不上拔箭,狼狽伏身於馬鞍之上,拚死突出了重圍。


    與此同時,祁三升也率領一萬人馬向疏於防範的川軍營寨發起了突襲,他們沒遇上多少抵抗就順利地翻過寨牆,打開寨門,將營寨占領,寨中守軍群龍無首,皆四散而逃。


    趙光遠領著數百殘兵沿小路逃迴營寨,誰知卻見寨牆上高掛著大西軍的旗幟,趙光遠知營寨已失,隻得重新調頭,從大西軍的重圍中衝殺出去。等逃出生天,迴頭再看身後的士卒,竟已不足二十人。趙光遠生怕被陳士奇治罪,不敢再迴成都,帶著殘部一路逃往漢中去了。


    趙光遠全軍覆沒的消息傳到成都,陳士奇無兵可調,一時竟是手足無措。


    聞得敗報,曾英又一次趕到撫台行轅慟哭請兵,萬般無奈之下,陳士奇也隻能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同意由曾英掛守備之職,統率五百鄉兵前去抵禦張獻忠。


    盡管隻有五百人,但曾英卻並不氣餒,他散盡家財用於軍中,每日好酒好肉對待這些將士,一連訓練了十幾日,這群烏合之眾終於漸漸有了些軍隊的樣子。


    同時又有營山縣武生李占春帶著好友餘大海、胡鳳鳴來投,李占春矯捷多力,能使十八般武器,昔年搖黃圍困營山之時,他曾率鄉兵出戰,出入敵陣如入無人之境,勇冠川中,人稱“李鷂子”。


    曾春久聞三人勇武無比,得此悍將相助自是大喜過望,立刻將他們任命為頭目,分別統領一百將士。


    軍中士氣正盛,曾英當即率部誓師出征。


    曾英的妻子名叫董瓊英,本是富戶人家的千金,自小不喜女紅,偏愛舞槍弄棒,習得一身嫻熟武藝,又養了蠻族女婢數百人,登山如猿,十分善戰。


    得知夫君將要前往抵禦張獻忠,董瓊英也挽起青絲,披上戰甲,帶著眾蠻族女婢攔在軍前,要求一同前往。


    曾英勸說不住,隻好點頭答應。


    這支不足千人的隊伍在曾英的帶領下離開成都,一路來到夔州府。聽聞大西軍勢如破竹,沿途官軍皆望風而逃,曾英立即決定在瞿塘峽山穀設下伏兵,打張獻忠一個措手不及。


    瞿塘峽西起奉節白帝山,東迄巫山大溪鎮,是三峽之中最短的一個。然而就在峽穀西端入口處,兩岸懸崖峭壁猶如同刀削斧劈一般,高數百丈,寬僅不到百米,形同門戶,名曰“夔門”。


    但見山高峽險,水深流急,江麵最窄處不足五十尺,波濤洶湧,素有夔門天下雄之稱。


    靳統武率五千兵馬在前開路,由於一路都沒有遇到什麽抵抗,一時疏於防備,突遭伏兵所襲,兵馬折損過半。


    靳統武率殘部來到定國軍前,稱有官軍阻路,定國倒並沒有放在心上,勸慰了靳統武幾句,隨即親自督軍向前迎敵。


    行進至皮市隘,正遇上曾英率部在此據守。


    為了虛張聲勢,曾英派人將旗幟遍立於山穀之中,似有千軍萬馬。定國於山下張目望去,不知官軍底細,又見隘口地勢十分險要,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於是故技重施,命眾將士輪番在山下叫陣,日夜不息。


    然而曾英總共就這點兵馬,如何肯出戰,他一麵嚴令堅守,一麵命人時不時地在半夜擂鼓呐喊,如同襲營一般,令大西軍不堪其擾。


    官軍始終不肯下山,定國也隻能下令祁三升率軍強攻,但官軍居高臨下,上山道路又隻容得下一人通行,縱使再多兵馬也根本施展不開,因此攻了無數次,除了在山道上丟下大量屍體,竟毫無進展。


    四十萬大軍就這麽被曾英的數百鄉兵死死堵在了夔門天險前,一連數月寸步難行。


    與此同時,整個天下正經曆著一場驚天劇變。三月十九日,李自成率大順軍攻入京師,崇禎帝煤山自縊。四月二十二日,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放清軍入關,擊敗李自成進占北京,大順軍一路退走山陝。五月十五日,福王朱常洵之子朱由崧於南京紫禁城武英殿即位,以次年為弘光元年,是為弘光帝。


    此時曾英已在皮市隘堅守了整整四個月,久等援軍不至,糧食又都吃完,無奈之下,隻好放棄隘口,退往忠州。


    大西軍突破夔門,終於抵達夔州,城中官吏早已逃散。由於一路江水湍急,兩岸路險難行,大西軍隊伍拉得太長,後隊一時無法跟上,加之人數眾多,籌糧不易,張獻忠隻得再度停下進軍的腳步,在此駐紮休整。


    蜀中縉紳江鼎鎮聽聞張獻忠已至夔州,當即找到好友龔完敬密商,一同前來投奔。


    這時候,張獻忠兵多糧少,進展緩慢,前方水路有官軍堵截,陸路又被搖黃十三家所據,後路也為左良玉所占,加之夔巫一帶地狹民稀,根本無力供養這四十萬大軍。


    正在進退維穀之際,突然聽聞二人來投,張獻忠自是大喜過望,對左右言道:“此二人皆為蜀中名士,熟知官軍與搖黃虛實,遠來降我,可見川中人心皆已傾向於我!隻要我等努力擊潰眼前官軍,其他州縣自可以不攻而下!”


    隨即大擺酒宴,為二人接風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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