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府正上方的那朵碩大白雲,猛然間一分為二,原本還被雲層遮住的金光,此刻驟然間照射下來,比那輪正午時分的烈日,都絲毫不遜色,光芒如同一張巨大幕布一般,將整個陸府上下包裹起來,兩根通體泛著金色光芒的柱子,郝然浮現在空中。


    柱子上的龍紋,卻不似雕刻上去的,更像是兩條巨龍攀附上去一般,緩緩蠕動著,碩大的龍頭從雲層上,俯視著整片大地,威儀之中又帶著俾睨,寬大的龍嘴微微張開,一聲響徹整個天地的龍吟之聲,從大門處傳出,直震的陸府門前的那些陸家子弟,和幾百遊騎齊齊捂住耳朵。


    “這就是天門啊。”陸老爺子微笑著看著天空中的這一奇觀,輕輕說了一句,又看了看身前這道陸府已經承建了上百年的紫紅色大門,笑道:“比這門,也好不上哪裏去嘛!”


    說完,老爺子便在陸家子弟震驚的目光中,站起身來,將那支與當年陸府大門一起打造的傳世拐杖,隨手便扔在地上,麵露微笑,說道:“以前與陳先生說過幾句,他對鬼神之說,從來都是嗤之以鼻,臉顯憎惡,若是說得多了,陳先生便閉口不談,可我總是想著與先生談論這些,興許是其他的說不過先生,對比這個,我應該是能勝出一籌的,雖說我也不大信這些,但敬畏之心還是有的,小王爺,對此你可有想法?”


    李壞沒有作答,身邊的慕容林則是說道:“師父往北,已是棄筆,今日,已然舉刀。”


    陸老爺子哈哈一聲,“直至今日我才明白,原來陳先生不是不信,而是深信,當年遇王爺,我沒點頭,後來遇到慕容先生,我們卻是擦肩,今日我陸翰,可能在搖頭?”


    胸口處的那團已經微弱得像是即將燒燼的火光一般的白氣,此刻卻逐漸放大,直至將陸老爺子那仿佛迎風便墜的身軀,籠罩起來。


    李壞定定看著天門的身影,突然便轉身,對著陸老爺,吐出一句:“老爺子今日登門?”


    陸老爺子輕輕搖了搖頭,笑道:“既已在門內,如何還能登門?”


    “今日,出門。”


    左腳緩緩邁出一步,正正好好地跨過陸府大門,在腳尖即將點在地麵的那一刻,陸老爺子突然便喊道:“白楊柳!”


    馬車內,從那道金光照射進陸府之時,便已經在溫養劍意的老白,猛地灌了一口烈酒,笑道:“酸書生喊得那麽大聲作甚,老夫這一劍,說送你的,便是送你的,你隻管去便是。”


    “這不是跟你們這些江湖武夫學的嘛!臨了不都得喊上那麽一句。”陸老爺子悻悻地看了一眼一點麵子都不賣的老白,嘀咕了一聲,明明是個耋耄老人,此刻卻像是個頑童一般。


    李壞彎腰對著陸老爺子行了一禮,身側的慕容林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先生。”


    不知何時已經抓著那杆青色長槍,正對著街道盡頭的趙賢,沒有迴頭,而是背對著老爺子,低下頭去。


    右腳再次踏出,陸老爺子哈哈一笑:“自封雙足四十餘年,不曾踏出陸府半步,今日出門,不算晚吧?”


    天空中,從門內不斷垂下一道道若有若無的白線,緩緩伸下雲端,再湧向身體漸漸騰空的陸老爺子,白線在穿過雲層之後,便開始不斷匯聚,直到變成一道氣勢磅礴的瀑布一般,洶湧澎湃。


    一道紫色的漩渦,一點征兆都沒有地出現在南方的空中,仿佛一眼深不見底的紫色大碗,不斷地吸取著從陸府門內,緩緩流出的一絲絲白色氣息。


    陸老爺子再次踏出一步,這一步卻沒有踏在陸府的石板上,而是在陸家子弟驚恐的目光中,點在半空中,就好像此刻的陸府門前,突然出現了一道看不見也摸不著的台階一般。


    “活了八十載,前十年不諳世事,後七十年,盡在書中,是有夠久了,見過得太少,聽過的很多,想做的太多,有做的卻少,這些多多少少的,加起來,總歸還是少的比多的還多,先生為天下,先生為黎民,那我呢?小王爺,你的刀,我就不借了,因為天底下,一起舉起刀的,隻能有一位讀書人才是。”陸老爺子邊走邊說,直到嘴裏的話說完,老爺子已經站定在那道天門身前,轉身問道:“小王爺,你覺得還有這門,還更為雄偉壯觀的嗎?”


    李壞怔怔地看著天空中的陸老爺子,喃喃念道:“在天底下。”


    陸老爺子笑著點著頭,原本幹枯手臂上的皮膚,中此刻竟然變得跟一名初生的嬰孩一般,晶瑩剔透,微微發紅,輕輕一揮手,剛剛如同魚鉤一般,掛在身上的那些數不勝數的白線,頃刻間,便被陸老爺子的這一揮手,散落迴雲端。


    門內,一道威嚴的聲音頓時傳了出來:“既然已經超凡,為何還不脫俗?你可是想做那萬劫不複之人?”


    陸老爺子灑脫一笑,胸口處的右手,緩緩向下壓去,笑道:“你說你這天上門,怎麽在我看來,到底是比不上天下門呢?”


    門內的那道聲音接著傳來,“你可想清楚了,在世一日,便當螻蟻一天,於天一刻,便能俯瞰一時,若是真如此冥頑不靈,不怕天道不容你!”


    陸老爺子再次往下壓去,“天上有門,九九八十一道,天下有門,僅此一戶,你是入的哪門?看的又是哪門?至於天道,我這書生,走的是人間道路,從來沒聽過你們什麽天道不天道的。”


    說完,老爺子便微微踮起腳尖,望向門內,一副大街山的小孩童,瞧見糖霜攤子上的軟糖,卻沒有銅板去換點嚐嚐,隻能眼巴巴地瞧著一般模樣,直到白線重新開始匯聚之時,老爺子才放下腳跟,看向李壞,笑道:“小王爺,我給你看了,這門真的不如你心裏的那道。”


    李壞失神的目光瞬間恢複神采,哈哈大笑起來,一隻手搭在慕容林的肩膀上:“有勞老爺子啦,老爺子不借刀,那不如小子使一刀如何?”


    也不帶陸老爺子搭話,李壞直接拉過明月的手,輕輕伸出,那柄被明月抱在懷中的‘快雪’,瞬間衝上雲霄,直逼天門而去。


    陸府門前,包括慕容林和趙賢在內的所有人,都目光呆滯地看著李壞,趙賢更是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再次看著一刀甩出,便捧著肚子,笑得直不起腰來的李壞,微微咂舌。


    敢情這小子當真是天不怕地不怕,連這凡人看都不敢看,更別提想都不敢想的天門,都敢遞出一刀,還是如此隨意地,經過一位女子之手,丟出這一刀,難道還真是不怕哪天陽光明媚之時,突然冒出個哪路神仙,一道天雷就劈死這無法無天的李家獨子不成?


    可就是這麽隨意丟出的一刀,卻是直直地追著天門而去,直到刀尖觸碰到雲層,刀身竟然蒙上了一層細膩的寒霜,轉眼間,便變成一柄‘雪刀’,先前還未見一點刀氣的‘快雪’,在這層寒霜布滿整個刀身之時,身上的刀氣瞬間暴漲,隱隱有雷光浮現在刀身之上,鑽入雲層。


    可卻遲遲不見那柄帶著驚人氣勢的快雪,衝破雲端,而是在陸府門前的那一道道驚懼的目光中,重新出現,卻不是在雲端,而是開始疾速下墜,刀尖向下,正對著李壞,緊接著便再次響起那道入洪鍾的威嚴聲音,這一次卻帶著怒氣:“無知小兒,膽敢冒犯天門!無敬畏之心,此時不除誅,更待何時?”


    長刀瞬間裹著不斷閃爍著的雷光,衝向李壞。


    李壞滿不在乎地笑道:“這天上的劍啊刀的,本世子又不是沒見過,不過說實話,你這門看得不咋地,要不你下來,本世子帶你去王府看看,一個門衛應當幹些什麽?”


    “大膽!”雷光再次加重,隱隱呈現出紫色,再不斷的發出一陣陣猙獰可怖的聲音。


    李壞依舊是麵不改色地看著下墜的長刀,陸老爺子好笑地看著下方的李壞,沒好氣地說道:“我說小王爺,今日若是沒有我,沒有白楊柳,還有稍後的那一劍,你還敢不敢如此囂張?”


    李壞嘿嘿一聲,果斷地搖了搖頭,說道:“那肯定不敢的,不過我可是從來不放過這種狐假虎威的機會,而且還是欺負欺負仙人,不滿老爺子,這天底下啊,都說武當有真仙人,可小子進了武當幾年,連一點仙氣都不曾見著,這今天好不容易見著了,怎麽可能不玩一把呢?”


    “哈哈,陳先生教出一個好學生啊!”陸老爺子緩緩下壓的手掌,瞬間拍下,直至腰間,身形頓時開始縹緲起來。


    一柄木劍,從北方的空中劃過,如虹光,如疾雷。


    陸老爺子笑眯眯地看著那一劍,喃喃道:“天上無真人,天下有真仙。”


    透體而過。


    眨眼間,陸老爺子的身形開始縹緲起來,漸漸虛幻。


    南方的那口巨大的漩渦,碗口再次擴大,先前還是一點點吸納那白氣,現在卻已經變成狼吞虎咽起來。


    緊接著,天空中仿佛出現三個陸家老爺子,微笑著看著天門,隻是身形都是如同一道白煙一般,開始消散。


    馬車內,老白將葫蘆甩向李子,笑嗬嗬地看著李子,李子小心翼翼地接過葫蘆,沒有一絲猶豫,輕聲說道:“借。”


    安安靜靜躺在馬車劍匣的那柄血紅寶劍,瞬間衝出馬車,直指那口漩渦。


    而疾速下墜的‘快雪’,在那一劍透過老爺子之後,竟是像一根輕飄飄的羽毛一般,緩緩飄向李壞手上。


    紅光衝入漩渦,虹光劃破雲層。


    漩渦便與雲層一道,轟然炸裂。


    天空中,三道飄忽不定的身形,逐漸遊離起來。


    一道消散於空中,化為點點微光,撒入江南。


    一道緩緩飄向京城。


    一道變成一點點的白色氣息,一瞬間,便消散於北方。


    台階上的慕容林,怔怔地看著已經重新歸於平靜的天空,目光失神地說道:


    “一個陸翰,三個讀書人,陸先生,你不輸慕容與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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