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突如其來的三百騎,將陸府原門前原本寬敞的街道,圍得水泄不通,為首跨著一匹烏黑亮麗大馬的年輕男子,手中倒持著一杆青色長槍,有些納悶地看著陸府台階上的幾人,心裏泛著嘀咕,這幫人怎麽這般架勢?


    台階上的李壞,此時正沒有一點武王世子應該有的做派,而是如同街頭上的地痞無賴一般,蹲在地上,身體一顫一顫的,臉上分明就是一副潑皮的模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而一旁的慕容林,懷裏則緊緊抱著一名女子,眼神從自己出現都沒有瞟過來一眼,一動不動地看著懷中的女子,應該就是那位從南林嫁入陸家的向家小姐了。


    可更為讓年輕人感到驚異的是大門正中央,坐在一張太師椅上的陸老爺子,此刻的老爺子,明明是滿麵紅光,根本不像是一名耄耋老人應該有的樣子,可年輕人,卻能感受到老人體內已經蕩然無存的生機,完全就是憑借著胸口處那一小團白氣在支撐著,甚至連胸口處的那點微微起伏,都難以察覺,如同枯木一般,釘在陸家大門的正中央。


    至於門口處的那些陸家弟子,年輕人並不在意,今日之後,陸家在江南的地位便會如同冬日的一道韓風一般,在春風拂麵之時,江南便隻會記得當年的陸家,而不會記得江南脊梁骨的陸家。


    陸家那禦賜的百騎黑甲重騎,在見到杆繡著金龍的大旗出現後,便齊齊卸甲,跪伏在地。


    身形輕盈地翻下馬,後方便有一名似是從宮中出來的太監,踩著小步伐便走了上來,塌著腰,將一道趙靖親筆的聖旨舉過頭頂,疾步跑上前來,低頭朝著年輕人,沒有言語。


    年輕人取過太監手上的聖旨,大步走上前來,直到陸府門前站定,並未登上台階,而是站在台階下,微微吸了一口氣,聲如洪鍾地說道:“本王受陛下禦令,傳皇上聖旨,陸府家主請上前聽旨!”


    如今這天下,年紀輕輕的藩王裏,也就淮南王和蜀王殿下,而能帶著一杆青色長槍的,除了蜀王,還能有誰,隻是這傳聖旨都能讓一位藩王殿下,還是皇儲候選人的蜀王來傳,可見京城那位九五之尊,對陸家是何等看重。


    台階上的陸廣義沒有片刻的猶豫,當下便果斷地朝著陸家子弟們招了招手,率先走下台階,身後的陸家子弟,連忙跟上。


    趙賢看著齊齊跪在台階下的陸家子弟,微微點了點頭,還未說話,蹲在上麵的李壞便先出口說道:“這太監的活,怎能讓你給接過來了?莫不是你去玉洲城見我之事被你皇爺爺知曉了,他給你騸了不成?還是你皇爺爺都知道你反正也用不了那玩意兒,便讓你幹這差事來了?”


    趙賢聞言,瞪了一眼李壞,心知這小子是在報前些日子在玉洲城,他對李壞冷嘲熱諷的仇,也不太在意這小子地出口揶揄,可剛剛升起來的那股威嚴,卻隨著李壞的這句話,瞬間破去,隨即便有些惱怒地揮著手,說道:“起來吧,這聖旨你們拿迴去自己看,本王賴得宣了。”


    陸廣義有些愕然地抬起頭,愣在原地,而陸詩節卻是皺著眉頭,詢問道:“殿下,這可是不大合乎禮儀啊。”


    趙賢煩躁地擺了擺手,將手中的聖旨單手遞了過去,說道:“拿去拿去,這些拗口費舌,文縐縐的字眼,本王看得都頭疼,還是你們這些讀書人自己去看去,你要真想聽,拿去找那太監給你們讀去。”這要真讓趙賢念了出來,那不正是正中李壞的那句揶揄嗎?


    陸廣義無奈地接過聖旨,看了眼自己的弟弟,歎了口氣,便走向那位眼皮子正在狂跳的太監,蜀王殿下不肯念,他們可是一點招都沒有,但陸家讀書人的禮義廉恥卻不能不要,隻能去找那太監去了。


    趙賢打發了一種陸家弟子,轉過腦袋,沒有絲毫征兆地,便對著大門中央的陸家老爺子,行了一個大大的晚輩禮,說道:“老爺子,這一禮是我家爺爺讓我代他行的。”


    再行一禮。


    “這是大炎皇帝命我代行的。”


    直起身,便跪在地上,當頭便是一拜,笑眯眯地說道:“這是趙賢拜見陸爺爺的。”


    陸老爺子點了點頭,問道:“陛下可有帶話於我?”


    趙賢站起身,迴道:“我爺爺說,自京城與老爺子一別後,他甚是想念老爺子,總想著與老爺子一敘,但世事無常,便隻好遣了我前來,還請老爺子莫怪。”頓了頓,接著說道:“陛下說,老先生可稱當世至聖,雖然隻在朝堂匆匆一過,但陛下總歸還是敬佩老先生的,若是老先生願意,陛下想將老先生的畫像,掛於宮中聖賢閣上,不知老先生何意?”


    陸老爺子再次點頭,示意趙賢接著說,瞧見老爺子點頭致意的趙賢,再次開口:“最後便是夫子有話要我帶與老爺子。”說打這裏,趙賢便眼含深意地看了眼李壞,“夫子說,陸家許了為天下讀書的祖訓,卻不為天下搬書,就算老爺子讀成了個聖人,卻也僅僅是曇花一現,當不得真正的聖人,也莫提有什麽教誨傳世。”


    說完便一臉得意地看著還是笑嘻嘻地李壞,陸老爺子沒有說話,而是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李懷,仿佛在等著李壞先說。


    李壞嘿嘿一聲,道:“讀書能成聖的千年前有一位,千年後還有一位,至於以後會不會有,我不知,你也不知,韓夫子又怎麽會知?老爺子讀書讀了一輩子,如今成就了一聲儒家氣運,韓夫子讀書似乎是不比老爺子少,而戰國之時,陸家未曾投身任何一國,韓夫子卻是傾盡心血,輔佐趙家,可如今成聖的卻是老爺子,韓夫子終日躲在皇宮之中,怎麽不見絲毫氣運加身,難道是盡數贈進京城了?”


    趙賢聳了聳肩,笑道:“我就是傳話的,其餘的我可答不上來,不過你這話,想必肯定是有人能告訴夫子的。”邊說著,邊看了眼已經宣完旨的那名太監,其意思,不言而喻。


    陸老爺子拍了拍大腿,笑道:“小王爺這話甚對我胃口,不過既然夫子這般說了,那我也不能閉口不談,先說這為天下讀書的名頭,當年這話,隻不過是我年少之時之言,年少輕狂這事,人人有之,我當然不例外,我都差不多要忘了,難為韓老頭還能放在心上,再說他請我做的事,先不說以我這殘軀能否真的去見王爺,就算見到了,又能如何?他又不是隻請了我一人,南山上的那個趙家道士,不也是進京了嗎?不過此刻應當是忙著逃命去了,以他道教祖庭真人弟子的身份,都能被李家一人追的到處逃,我這行將木寢的老邁之身,又如何能去?再者說了,你家的這位大炎影子,還真是高看了我陸翰了,我陸翰不過是一個看得清字,卻提不動筆的書生,比起他的兩位弟子,就好比星河與溪水,不足一提。”


    麵對老爺子的這些話,趙賢不敢半點質疑,隻是躬身行禮,算是說明自己會將話帶到,然後看向李壞,說道:“你有話跟夫子說沒?我今日心情不錯,就當隨手幫你這忙了。”


    李壞皮笑肉不笑地迴道:“你要是有什麽話就說,少跟我打啞謎,韓夫子自會有人去尋他,他們這一輩的事兒,我可一點都不想沾上。”


    趙賢哈哈一笑,大步走上前去,也跟著李壞蹲在台階上,指著那名向家的男子說道:“他是京城那人派來的,想必你已經知道了,不過原先是指望著陸老爺子會進京,南山的那位也會出現在京城,如此一來,你李家自北向南的那股洪流便會轉頭指向淮南,你也不會先來江南了,他便能將向家小姐帶迴去,可誰知老爺子沒去京城,那老道士也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真叫徐天寧急了眼,滿天下的追下他去了,一應布局全盤皆崩,若是不請我出麵,恐怕還真帶不迴向家小姐。”


    李壞撓了撓頭,不以為意地說道:“這娘們還真是煩人,使了這麽多手,就是非要老子進京去,不過她是不了解我李壞,她原是想當然,我就越是不如她的意,我偏不答應。”


    趙賢看了看同樣一臉不樂意的慕容林,說道:“老爺子用陸家氣數,續了她的命,但縱使是仙法神通,也難以恢複如初,如今天下的氣運,一大半都在京城,如果她能入京,隻會是有益無害,你當真不願意?你放心,我能給她說這話,肯定不會換些什麽的,我可以跟你打包票,王爺離京之時,我便親自送她出京,你也不用去京城見她,再說王爺不也在京城嘛?她能出什麽岔子?你覺得如何?”


    聽著趙賢的這話,李壞便有些猶豫起來,看向慕容林,慕容林皺著眉頭,思索了半晌,才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表示答應。


    趙賢立馬站起身,再次對著老爺子說道:“陸爺爺,既然他答應了,那我便說最後一請的,答不答應,陸爺爺自己決定,我這趟江南行,也就可以收官了。”


    陸老爺子擺了擺手,連趙賢話都沒說,便直接拒絕了,說道:“我這一生,從來都不知道什麽是真正地為天下,為蒼生,或是為黎民,想來韓老頭也是不知道的,因為知道的人一個已經死了,一個已經舉刀,可能還有一個,不過也是個不過數年,便會無人再提之人,我向來都是相信,能人便有能事,若是我答應,你看那兩劍,答不答應?再說,我豈敢答應?”


    言閉,天地間驟然響起兩道微乎其微的聲音。


    遠方,雲層上,金光逐現。


    近處,馬車內,劍意盎然。


    都在火速攀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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