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到私塾,找到那位教書先生,是一個比我還要年輕的青年,他那時正在教村裏的蒙童識字,見我過來拜訪,便讓學生提前下學。我二人坐在他的房間,那是村裏唯一一個石頭房間。房間裏還有火爐,爐子裏的木炭是村民們砍伐附近山林的樹木自己燒製的。我便開玩笑說道,沒想到他這個讀書人也講究這些,教人識字不應該是他的分內之事嗎。那人聽罷,麵不改色,說他是私塾裏的老師,教他們也確實是分內之事,可是他並不是這個村子裏的人,那他告訴村民們今夜有雨,讓他們搶收麥子就不是分內之事了,如果我覺得他收這些東西不合適,那就把它們當成是村民送給他的謝禮吧。”


    “無論是村民還是讀書人,都是要生活的,我沒有多少力氣,而這裏也確實需要一個有學問的人來教導他們的孩子,可是別處的私塾太貴,我便隻收一些他們用不完的東西,當作學費,這樣我既可以活下去,他們也可以獲得知識。”


    “兩全其美,隻消兩廂情願,旁觀人看的太清,卻也是不明白。”


    “我又問他,是如何知道今夜有雨的。他說那是自然規律,並不是上天的安排,我自然是知道這些,隻是想知道是誰告訴他的。他說是他的老師,我問他那些村民為什麽會相信這些,因為我以前遇到的那些人都把降雨當作上天的恩賜,並不相信規律一詞。他笑稱這裏的村民之前也不相信,而且他提醒的次數多了,這裏的村民便把他當作了上天派下來的使者。不過他並不在乎這些,他隻是一如往常的在私塾教書,有時還會去別人家蹭飯,相處久了,這裏的人也就相信他不是什麽上天的使者,而是和他們一樣,是活生生的人。我問他用了多長時間,他說讓村民完全的相信世上無鬼神,是完全不可能的,因為他隻是證明自己的身份,就用了三年。”


    “我最後問他,想不想成為一個修道者,如果他願意,我可以成為他的引路人。他拒絕了我的好意,說他很滿意這樣的生活,要是真的成為了世人眼中的神仙,反倒會受到這裏村民的冷落,那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


    “臨走前,我送給他一本我自己編寫的書籍,他也迴贈給了我一本,隻是很可惜的被我遺失了。”


    荀夫子小酌一口紫色酒壺裏麵的酒水,將酒壺輕放在桌子上。


    周天申問道,“老師當年之所以下山,是不是為了驗證自己心裏的規律二字?那規律和規矩有什麽不同?”


    荀夫子哈哈笑道,“看來我讓你看的書沒有白看,沒錯,當年就算是大師兄不勸我下山,我也會離開山門的,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至於規律和規矩,一個講究客觀存在,而另一個則是主觀意識。規律,無論你是否遵守,它都在那裏默默發揮著自己的作用,而規矩像是一種約定俗成,遵守的人多了,它就存在,如果無一人遵守,那麽規矩就是落在了空處,除非製定規矩的人能夠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讓人遵守規矩,否則就是不存在的。”


    周天申點點頭,伸出兩根手指頭,笑道,“老師,該第二件事嘍。”


    荀夫子伸了一個懶腰,緩緩道來,“我離開那個村莊,兜兜轉轉之下,又來到了一座城池,當時那裏正在鬧旱災。當時我就在想,我心中的規律到底能不能像那位教書先生一樣,對世人是有用的,我便走到城主府,表明自己的身份,告訴城主,我想幫助他們解決災害,但是需要整座城池的配合。城主很忌諱我的身份,便帶我去了城外,因為常年沒有下雨,莊稼顆粒無收,農民除了在那裏怨天尤人,已沒有任何辦法,我看到城門口有人在設立道場求雨,便走上前去,城主跟在我身後解釋稱,這是城裏的國師所為,說是要舉辦七七四十九場才可以感動上天,讓他們賜予雨露,降臨世間。我不禁迴頭望去,那座村莊距離城池不過十幾天的路程,可就像教書先生說的那樣,讓世人完全相信塵世間沒有鬼神是完全不可能的。我迴過神,國師已經辦好了祈雨道場,率先迴城了。城主將我帶到國師麵前,國師隻是看了我一眼,便讓城主將我趕了出去,說我是陰間使者,待在城裏隻會破壞他們的祈雨道場。城主便讓人將我送出城,無奈之下,我便待在城外,與那裏的農民待在一起,與農民相處了幾天之後,我終於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這座城池的旱災其實是那個國師的有意為之,我剛才說過,對於我們修道者來說,觀星辰,看天氣是可以學會的,因為這是規律,可是要憑借一己之力破壞這種規律,普通的修道者是萬萬做不到的,可是這個國師所拜師門恰好就是與浩瀚星辰有關的臨星門。”


    荀夫子手指輕敲桌麵,說道,“這個臨星門也算是一個大宗門,因為所修之道與浩瀚星辰有關,所以門人經常擔任國師一職,在我拆穿那人把戲,讓雨水降臨在農田之後,曾去過他們那裏,與他們好好的講解了一番規律二字,一定要落在有用之處,他們還算是有些良知,即刻召迴門下弟子,潛心修習。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我聽聞又有人下山作祟,你以後可以去他們那裏看看,就說是我荀匡的學生,讓他們好好想想我當年與他們說過的話。千萬不要因為本末倒置,而犯下大錯。”


    周天申點點頭,伸出三根手指頭,笑嘻嘻道,“老師,天快亮了,你可要講快一點。”


    荀夫子撫須道,“算了,累了,今天就講到這裏,欲知後事,下迴分解?”


    周天申嘴角抽搐,問道,“這就沒了?”


    荀夫子笑道,“我問你,在這兩件事上,你想到了什麽?”


    周天申思索道,“規律。下雨是規律,鬧旱災也是規律,而讓雨水降臨在旱災之處也是規律。世間萬物處處都是規律,規律二字好像比規矩這兩個字還要大。”


    荀夫子起身離去,“還算不錯,好了,今天的課就上到這。”


    周天申端著托盤跟在荀夫子身後,木偶人搬起竹椅和竹桌,三人慢慢走下山。


    迴到竹樓,天蒙蒙亮,荀夫子獨自上了樓,說是年紀大了,需要小睡一覺。


    他囑托周天申,要是小揪迴來了,讓它直接去他房間,他們兩人還要接著下棋。


    周天申把竹椅和竹桌放在廚房門口一旁,蓋上油布,迴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心神沉浸在丹田中,沿著路線圖走了三遍,迴過神,慢慢睡去。


    等到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周天申從床上爬起來,背著竹簍,裝上一些布繩和柴刀,帶上換洗衣物,來到半山腰的水池,先砍了幾棵竹子,做了三個竹排,用布繩捆好,搭建在水池四周,又在臨近山路的那個竹排上做了一個小門,一個簡易的沐浴間就做好了,周天申先在裏麵洗了一個冷水澡,又把衣服簡單的洗了一下。


    迴到房間,周天申把衣服晾在外麵的竹林上,然後拿出昨天在學勉堂借來的古籍,攤開古籍,在周天申看不到的地方,一抹白光從書中射出,直逼二樓棋室。


    荀夫子放下棋子,一抹白光在他麵前浮動,白光展開,變成一篇文章,文章末尾署名孫款。


    荀夫子搖搖頭,一掌拍散白光文字,歎息道,“這個孫款當真是不知好歹,都提醒過他這麽多次了,還不知悔改,難道真要天災降臨到他頭上才會罷休。”


    小揪問道,“老師,這個孫款就是你口中的那個今生無法成為讀書人的那個人?”


    荀夫子站起身,來到窗邊,小揪站在他身後。


    荀夫子說道,“修道者想成為讀書人,可不是簡單的研究學問那麽簡單,還要讓肚子裏的學問落在實處,這才是關鍵所在。當年我下山遊曆就是到了這一步,我所講規律二字麵對的考驗就是需要讓一村,一城,一國之人都明白天行有常這個道理。雖然跟周天申交談的過程很輕鬆,可當時麵臨的險境,絕不是黃昭子廟這個頭銜可以輕鬆應對的,其中艱險,猶如你們度過天劫。”


    小揪大驚失色,“如果真如老師所說,那我們一定要阻止他,我了解孫款這個家夥,他甘願成為這裏的看管人,就表示他誌不在此。天劫降臨,可不是他一個地藏境可以麵對的。”


    荀夫子撫須說道,“這一點我比你清楚,這樣吧,你去一趟學勉堂,告訴他事情的真相,讓他趁早斷了成為讀書人的念想,要不然就離開學院,走的越遠越好,最好永遠都不要迴來。”


    小揪擔憂道,“真的要這麽做?”


    荀夫子歎息道,“相信他會明白,如果他真不願意放棄,就把他帶到壁伐那裏去,跟在他身邊,要比他自己畫地為牢好很多。”


    小揪點頭離去。


    荀夫子重新坐到棋桌旁,開始捫心自問,要不要重出江湖,找那幾個讀書人好好聊聊這個大陸的薪火種子。


    他輕輕敲響棋盤,樓下的周天申合上古籍,丹田中傳來荀夫子的聲音,讓他帶上手中的古籍上樓和他學下棋。


    周天申帶上古籍走到二樓棋室,荀夫子笑著衝他點點頭,讓他坐到自己對麵,說道,“還欠你一個故事,想不想聽?”


    周天申把棋子捏迴到棋盒裏,說道,“老師到底是要教我下棋,還是給我講故事?”


    荀夫子笑道,“一邊下棋,一邊講故事。”


    周天申放下黑棋,“一心二用可是大忌。”


    荀夫子假裝生氣,“為師還用你教。”


    放下白棋,荀夫子說道,“為師需要事先囑托你兩件事。第一件,我當時要求你在學院的這兩年修為提升到地心境,現在時間要提前半年,明年六月,我需要你用地心境站在我麵前,第二件事,我之前交給你一份讀書人的名單,現在再交給你一份儒士的名單,等你什麽時候找到那些儒士,再去找他們。”


    “記住,一定要慢慢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首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水眠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水眠鄉並收藏天首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