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灞橋,衰草萋萋,野風吹打著光禿禿的枝條,寒鴉聲聲。這裏地處長安東邊,從風俗中,送客至此往往會折柳作別,那離情讓人黯然神傷。無疑說,這裏有著太多的別緒,還有太多的歎息。粼粼車馬,萬千叮嚀,一雙淚眼向遠方。


    李鬱郅與姬平陽牽著馬,並肩走來。


    姬平陽說:“我原本希望你能把朵兒帶了一起來,這樣派你去戍邊,家也就安在那裏了,沒想到是這結果。”


    李鬱郅說:“我此次迴到朝那,看到朵兒日子過得安逸,也就放心了。至於我,平陽兄不用牽掛,我會安排好自己的生活。我想要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在漠南、漠北相見,皇上不滅匈奴是不會罷休的。”


    姬平陽抱拳道:“身為軍人,你能這樣想很好。既然這樣,那咱們就在疆場上匯合。”


    李鬱郅拱手上馬,拉動韁繩讓馬兒原地轉了一圈,雙腿一夾,奔馳而去。


    朝廷征戰匈奴,雖說破掉了河南地一帶黃河西岸的大片區域,把豐饒的河套平原再次至於漢庭的管轄範圍,並在那裏移民耕作,派兵駐紮戍邊,重新設置朔方郡。但對方的實力依舊強大,漢軍在雁門、代郡、雲中等關塞重兵把守。在邊境一帶,偶爾會有小的戰事泛起,但像以往匈奴動用幾十萬人的騎兵侵擾漢地、甚至逼近長安的大規模戰爭再沒有發生。


    李鬱郅迴到朝那沒有見到公孫袤,臨離開時他給趙成紀大叔留下話:“明年袤兄弟就十六歲了,一直以來他的誌向就是從軍,我在長安等他。”這時的李鬱郅不知道,等他返迴長安後,才得知朝廷安排他去駐守朔方。


    這話趙成紀沒有告訴公孫袤,還是等過兩年再說吧,何況他的身邊還有個亭亭玉立的李雁兒,那丫頭看袤兒的眼神已經不對勁了,千萬別再出現一個像朵兒一樣的癡情女子,這是他最擔憂的。


    公孫袤在此之前去老家隴山郡打聽消息,最終一無所獲。迴到牧場後他對沒能見到鬱郅哥很遺憾。後轉眼一想又覺得沒關係,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去投奔當了都尉的李鬱郅,對此他又多了一番憧憬。


    冬日的雪紛紛揚揚把山野裝扮得一片潔白,坡地上動物們留下一些大小不一的足跡。四處很安靜,隱隱有悠揚的琴聲傳來,那是木板屋裏雁兒在撥動著琴弦。


    屋外的窗跟下,公孫袤輕輕掀開窗扇,一股冷風灌了進去。雁兒說,快關上,凍死了。公孫袤說,我要到戶外套野兔子去,你去不去?雁兒頓時來了興趣,當下離開琴台說,去,幹麽不去,走。


    銀色的世界裏,少男少女歡快的笑聲在穀地響徹,雁兒自我陶醉在雪地上翩翩起舞,公孫袤看呆了,心想,她簡直就是天使啊!雁兒發覺了,臉色紅撲撲的,撒腿往前跑去。


    他們歡快地奔跑,奔跑著,累了仰躺在雪地上。上方淺灰色天空,有一隻蒼鷹在盤旋、扶搖,淒厲的鳴叫聲在山穀陣陣迴蕩。即使過了多少年,雁兒和公孫袤都記得這雪野的此情此景。


    轉眼春天又到了,野花一叢叢點綴著山野,隨著徐徐吹過來的風,輕輕地搖曳著。


    雁兒躺在深深的草叢中,也許是陽光過於刺眼,讓她閉上了眼簾,濃密的黑發鋪散在地上,草葉撫拂過她的麵頰,陷入遐想中,沉醉,凝神,微笑。


    小河邊,雁兒撩水,洗臉,在光陽的折射下,雁兒粉粉的的臉龐很是俊美。公孫袤從身後走來,使壞地往水裏扔一塊石頭,水花濺了雁兒一身一臉。


    雁兒迴過頭,微笑:“你壞死了。”


    公孫袤望著:“雁兒,你真漂亮。”


    雁兒害羞,扭過身子,水裏的身影在波動。


    公孫袤挽起褲子進到河裏,用手擊水,掀起陣陣水花。雁兒也使壞,把水撩向公孫袤。公孫袤掉頭,把水擊向雁兒。雁兒的衣裳被弄濕了,一邊躲閃,一邊脫了鞋子,挽起褲腿也下到河裏。


    兩人打水仗,水花飛濺。


    曠野裏迴蕩著雁兒和公孫袤歡快的笑聲。


    河水奔流不息……


    野地裏花兒開得豔麗,公孫袤拽住雁兒的手說:“走,我帶你摘花去。”


    雁兒緊緊跟上。


    他們穿行在花草叢中……公孫袤給雁兒編製一頂花環戴在她的頭上……一隻飛來的蝴蝶落在花環上……公孫袤端詳,眼神灼熱,情不自禁在雁兒額頭親吻了一口。


    雁兒羞澀地垂下了頭。


    公孫袤凝望。


    雁兒大著膽子:“小孩子們說我要給你當媳婦,你將來會娶我嗎?”


    公孫袤笑而不答。


    雁兒一臉失望,不滿地瞪公孫袤一眼,轉身走了。


    “喂,我也沒說什麽呀!”


    夜晚的木屋耳房裏,燈下,雁兒充滿了凝神。他想起白天和袤哥哥在草地上手拉手奔跑,互相凝望中情不自禁被他親吻了額頭,那,那……現在想起都覺得臉紅,不由伸手摸摸自己的臉頰,已經發燙,羞澀得趕緊用被子捂住……


    少頃,忽閃著毛茸茸眼睛的雁兒又沉浸在無邊的遐想中。


    燈苗忽閃。


    一夜過後,太陽升起,湫水邊,公孫袤又在舞動手中的木棍,上下翻飛。


    不遠處的大路上,趙成紀趕著大軲轆車進山,倪裳坐在車上。


    倪裳說:“看,袤兒在練功呢,他這都是從崆峒山學的,越來越能耐了。”


    趙成紀迴應說:“真好,那是真本領。如果大漢的士兵都有這能耐,何愁胡人到處逞兇。”


    車馬遠去。


    草地上,簫音繚繞,曲調委婉,猶如天籟之音。


    公孫袤策馬而來,悠揚的音律使得公孫袤勒馬停頓,傾聽。穿過河邊的林子裏,雁兒坐在大石頭上吹簫,似在訴說著心聲。走來的公孫袤停下腳步,靜靜地站在不遠處,沒有打擾雁兒的雅興。一曲終了,公孫袤擊掌走過去。


    公孫袤大讚:“太好聽了,此曲隻應天上有啊!”


    雁兒含羞:“沒臊,你偷聽。”


    公孫袤不承認:“我哪裏偷聽了,滿山坡都簫音繚繞了。”


    雁兒問:“喜歡嗎?”


    公孫袤如實迴答:“當然。都聽迷了。”


    雁兒高興:“那好,我以後經常吹給你聽。”


    公孫袤歡喜:“好啊,我就聽一輩子。”


    雁兒滿麵通紅。


    天高雲淡,湫水湛藍……湫水與山色在彤紅的霞光裏化作秋日的漫山紅豔,片片金黃點綴在山坡。


    燈下耳房裏,雁兒在做一雙男人的鞋,鞋底鞋麵快要縫好了。


    漸漸,雁兒的思想飄飛了,坐在那裏愣神,不小心針紮了手,她猛地迴過神來,把手指放在嘴裏吮吸。


    燈苗忽閃,雁兒的臉頰一片緋紅。


    在隔壁的大屋裏,明惠把自己的擔憂說給男人聽:“我真擔心咱雁兒又和朵兒一樣癡心。”


    李都尉驚訝:“她才十四歲,怎麽就……”


    明惠憂心:“我是做母親的,我明白女兒的心。”


    李都尉說:“袤兒有誌向,他這些年來刻苦習武,為的就是從軍。”


    史明惠說:“這正是我擔心的,這都已經秋涼了,一旦袤兒走了,雁兒咋辦呢?”


    可終歸是要走了,離別成了永遠。


    樹葉黃了,片片墜落。草地枯萎,陽光把草莖上的絨毛照得一片蒼白。


    湫水邊,蘆花潔白,隨風搖曳。


    公孫袤身背包袱與雁兒告別。


    雁兒打開手裏的包皮,是一雙布鞋:“這是我趕著給你做的。”


    公孫袤接住:“這好,你都有這手藝了,真不知對你說什麽才好。”


    雁兒眼含淚花背轉身子:“那就別說了……”


    公孫袤動情地:“雁兒,我是有千言萬語要對你說的……”


    雁兒轉過身來:“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公孫袤把鞋子塞進包袱,說:“可我實在是要走的……”


    雁兒深情凝望:“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的,隻是你不要把我忘了就好……”


    公孫袤眼神灼熱,一把拉住雁兒的手:“我怎麽會忘了你!等著我,等過幾年打跑了匈奴我就一定迴來。”


    雁兒用熱烈的目光望著。


    “迴去吧,你都送出這麽遠了,就到這裏吧。”


    雁兒站住了腳步。


    公孫袤擲地有聲:“等我迴來!”


    雁兒淚水奪眶而出:“我等著,你一定要迴來。”


    公孫袤心裏很不好受,信誓旦旦保證:“雁兒,我一定會迴來的,讓這朝那的湫水作證!”


    漸漸,兩隻相牽的手慢慢分離……


    雁兒目送公孫袤走遠,身影漸漸模糊……


    自此一別,他的身影永遠裝在雁兒的腦海裏了。心聲告訴她,既然你我有緣相見,你是我夢中的守望。就算你去向遠方,我也不會把你遺忘。每一天承受孤獨的淒涼,隻因你許下的諾言在迴響。你我之間蝴蝶成雙,愛就要到地老天荒。淚水蒙眼消遁了你的神傷,萬世更迭終不悔愛的相望。天涯路遠糾纏了多少沉夜綿長,人海茫茫唯有情是不變的滄桑。


    雁兒轉身跑向山崗,公孫袤漸行漸遠的身影在她視線裏已經變成了小黑點……


    從這以後,在雁兒的思緒中時常出現她與公孫袤在草地上奔跑,他給她戴上美麗的花環,引得蝴蝶翩翩飛舞。時常在河水邊,那映照在水中的倩影又是那樣的孤單。恍惚間出現他的身影,他們長久地凝望……一條無盡頭的小路伸向遠方,雁兒感到神傷。


    山坡上,雁兒還在眺望……


    大路上,雁兒無精打采地往迴走。有人給她打招唿,她也沒有聽見。


    油燈下,雁兒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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