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山青所在的師門是一個叫做神鼎門的小門派,全門派加起來也就十幾個人而已。宗主不喜外人,整個山門沒有雜役,廚子,和所謂的供奉與其他雜七雜八的無關人等。修道之人嘛,要那些做什麽呢?何況那些本就是身外之事,修仙求道煉器就已經耗盡了所有精力。遠離紅塵,潛心修道是神鼎門一貫的宗旨,掌門倒是把這一點貫徹的很是徹底。


    山門坐落在一個有著一條小靈脈的地肺山上,山不高卻也幽靜清雅,更難能可貴的是有著一絲可供修行的靈脈和地火。當年宗門師祖靠著機緣巧合獲得的一隻玄火鼎得已悟道,從此走上了修仙之路,宗門就直接以神鼎命名了。好在用這隻神鼎練出來的法器質量往往比普通法器要好上一成,所以門派主要靠代為煉製法器來換取一些修煉資源。這是一件吃力卻不討好的職業,耽誤修煉不說,也掙不了多少靈石。煉好的法器自然是比不上那些大宗大派們的獨家技藝,卻比一般門派煉製的稍微好上一些,且售價不貴,最是那些無門無派的野修心頭所好,性價比高嘛!所以宗門雖不富裕,加上宗門不養閑人,卻也不至於連修煉資源都要節省的地步,日子自然是比一般野修要好上不少。


    就這樣,代代相傳,宗門雖小,竟然在磕磕絆絆中傳承了下來,不得不說也算是修真界的一朵奇葩。畢竟在修真界,氣運一向是堪比修行功法的存在。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幾十年年前,神鼎門迎來了宗門第一位中興之祖,金丹祖師,公孫長弘。但宗門的第一位金丹祖師卻好似耗盡了宗門千百年來積攢的氣運,一朝輝煌,轉瞬即逝。


    六十多年前,山下鬧瘟疫又鬧饑荒,死了好多人。還是宗門弟子的公孫長弘下山曆練,路過一個小村莊,發現整個村子的人都染了瘟疫,幾乎都死絕了。修道之人本就應該順乎天道自然,有人生便會有人死,不過公孫長弘卻不忍一村子人暴屍荒野,就親自動手將整村幾十口人一一埋葬。隻不過在埋葬過程中竟然發現還有一個嬰兒存活,公孫長弘覺著自己與這嬰兒挺有緣分,要不然怎麽會一村子人都死了這嬰兒還活著,恰好又讓他遇見了。


    於是,公孫長弘就給那個嬰兒起名叫公孫山青,意喻山常青,人常在。同樣也希望這嬰兒能與山長青,善始善終。於是帶著嬰兒的他在迴山路上看到青山綠水,心有所動道:


    身如青山永不老,


    氣似綠水萬世流,


    今日修成金丹客,


    他日練就不死身。


    就在那一日,公孫長弘由心動期破境入了靈寂期,迴到山門以後不久便渡劫成功,一舉成了金丹,震驚魏國三山六門。再後來公孫長弘就成了神鼎門的掌門,同是也是宗門史上第一位金丹祖師,道號長弘真人。


    過了幾年,山青慢慢長大了。小孩子總是會招人喜歡,山青年齡最小,自然受到了大家的寵愛,成了最受歡迎小師弟。後來師傅開始教授山青煉氣之術,再後來又教他煉器之術。山青覺得不管是練氣還是煉器,似乎很適合自己,結果破鏡速度飛快。公孫長弘發現山青簡直就是天生的修道坯子,自然高興壞了,開始不斷地誇獎山青,後來就經常拿山青和師兄們比較,說師兄們怎麽還不如你們的小師弟。從那時起,山青就覺得師兄們對自己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至於究竟是什麽,年幼的山青又怎麽知道?那年山青十歲。


    又過了幾年,他的煉器術幾乎可以和大師兄比肩了,有些方麵甚至還更出色,至於修為,也到了練氣七層。山青從小在山門長大,又癡迷於練氣修道,和師兄們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直到有一天,師父在祖師堂召集了門派所有人,指定山青將來會繼承自己的衣缽。那天,山青還很不解的問師傅,為什麽選我?師父並沒有迴答。隻是從那以後,師兄們看山青的眼光變了,有欣慰,有高興,有疑惑,有失落,有嫉妒,還有仇恨。


    時間一如流水,淌淌而逝。公孫山已經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天天幻想著山下的世界是怎樣的。是不是像師兄們說的那樣城牆有幾十米高,有吃不完的好吃的,冰糖葫蘆都是幾十串上百串的紮在一根綁著草墊子的木頭上,離遠了看就像是一根巨大的糖葫蘆。每逢集會的時候大街上的人多的數都數不過來,一眼望去全是人頭。山青不知道幾十米的城牆是什麽樣子,不知道吃不完的好吃的都有什麽,不知道山下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糖葫蘆,不知道人山人海是怎樣的模樣。


    山上人很少,滿打滿算也就十幾個人,又因為山青身份特殊,修道未成,是不許下山曆練的。此時的公孫山青猶如未入塵世的山間幽蘭,一點乳白映出人心純真,半分幽香流露世間真情。


    山青從小就有這樣一個問題,一直迷惑不解。是不是山下的女人都是老虎變的?要不然師兄們怎麽總愛說母老虎這樣,母老虎那樣。明明小師姐就很可愛啊,難道去了山下就會變老虎了?有一次,山青還特意找小師姐問了這件事,小師姐黑著臉說她也不知道。


    公孫長弘不知道,當年自己一舉修成金丹,就已經成了各個門派的眼中釘,肉中刺,更是讓周圍的小門派們惶惶不安。放眼整個魏國,三山六門加在一起,才幾十個金丹真人,就知道成就金丹是何等的不易。成金丹就要渡天劫,而渡劫之人十之八九都死在了天劫之下,隻有極少數幸運兒能熬過天劫,成就金丹。


    “一朝成就金丹客,從此相逢是路人。”這是修真界的至理。練氣士能夠修煉到金丹境界,就已經不能以常理度之,何況一入金丹,便可增壽五百載,若無意外,極少有金丹真人中途隕落,不然何來真人之說。況且,修為進至金丹,道法威能,亦非尋常練氣士所能及,所以修真界又有一種稱唿,誰入金丹,即可稱祖,又稱金丹老祖。一聲金丹老祖,即是尊敬,也是畏懼!


    隻是公孫長弘一心修道煉器,又要穩固金丹境界,暫時沒有其他的想法。何況,公孫長弘是宗門首位金丹祖師,對於暗藏於金丹之間,門派之間的規則秩序知之甚少。修仙,哪裏會有風平浪靜,和平共處一說?表麵溫潤和氣是背後的累累屍骨造就的,隻是公孫長弘明白這一點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各派與神鼎門表麵上一片風平浪靜,背後卻早已暗湧流動。後來神鼎門又出現了一個叫做公孫山青的天才弟子,修道資質甚至比公孫長弘更好。這下徹底打破了各個門派之間的微弱平衡。


    一個小門派突然出了一個金丹真人,卻沒有絲毫其他的想法,這讓人忍不住浮想聯翩。


    “是不是公孫長弘下山遊曆期間有了什麽奇遇?”


    “還是說神鼎門本身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不是和公孫長弘帶迴來的那個孩子有關?”


    “聽說那個孩子也是個修道天才,堪比公孫長弘!”


    “一個金丹真人占著屁大點地方卻不更換山門,這地方肯定有秘密!”


    這一類的言語,自從公孫長弘步入金丹後,便開始悄悄的在山下散播開來,隻是神鼎門在自家一畝三分地潛心修道慣了,又沒有真正的經曆過什麽大災大難,當火苗初起時,誰都沒有在意,直等到大火已經成了圍山之勢,再說什麽都已經晚了。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何況睡著的還是一隻能吃人的老虎。一隻也就算了,現在又出現了一隻小虎崽兒,這可怎麽辦?誰能保證有朝一日這兩隻老虎不會突然興起,把人吃個精光。到那時,什麽就都晚了。人心險惡,不過如此。


    世上唯有人心,最是經不起誘惑,一個假如,便可打碎一切道德秩序。假如是真的呢?假如那機緣落在我手上,我是不是也可以躋身金丹境,耍一耍那金丹老祖的威風?


    一個月高風黑的夜晚,眾多黑衣人突襲了地肺山神鼎門,其中不乏金丹真人,慘劇就此發生。


    公孫山青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睡著的他被師傅一把抱起,奪門而出。整個神鼎門喊殺聲一片,早已經血流成河,就連師傅也受了重傷。逃亡的路上,山青問師傅師兄們呢,師傅啞著嗓子說,都死了,現在整個神鼎門就剩下咱們兩個人了。那時候,公孫山青清楚的記得師父說完話後,臉上那種自責、落寞、寂寥、無奈、痛苦交織在一起的神色,那是他一輩子的噩夢。後來師傅帶著山青邊打邊逃,最後逃到魏國邊界黑水河還是被人追上了。來人說隻要師傅講出他破境成金丹的秘密,就能放兩人一條生路。


    那時候師傅一臉落寞,對山青道:“世間之惡,莫過人心,人心之惡,不可揣測。我能傳授與你的,都已傳授於你,隻希望你能活下來,別讓神鼎門斷了傳承。如果僥幸活下來,記著,不要給我報仇!”說完在山青身上貼了張符紙。


    “不好,是瞬移符,他怎麽會有瞬移符!快打斷他施法!”幾個黑衣人見公孫長弘手上符紙閃動,立刻喊道。


    山青隻覺得自己胸前一痛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醒來時自己卻出現在了冰天雪地的北荒雪原,而且深受重傷。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山青雖身處荒原,卻鮮有人煙,這才讓他有了活下來的機會。等公孫山青養好了傷,修為卻已廢了大半,又不知道過了多少時日,曆經多少磨難,等山青活著走出了北荒雪原,這世上已經沒有神鼎門了。


    等他再次迴到地肺山山門處,已經是幾年後的事情了。原來的神鼎門現在隻剩下一片斷壁殘垣。山青四處打聽才知道那天師傅為了送自己離開,不惜自爆金丹,重傷了追來的兩人,後來被人斬殺於黑水河畔。現在已經沒有什麽神鼎門了,幾年前的滅門慘案直到現在都少有人提及。更多的是可惜公孫長弘,一個金丹真人挺過了天劫卻死在了人禍上。隨後的幾十年裏,公孫山青瘋了一樣尋找那天晚上突襲山門的黑衣人。不過卻沒有絲毫的線索。就這樣不知不覺間,青絲漸生白發,少年已成老年。


    公孫山青心灰意冷,來到北荒寒風城,打算就此了卻殘生,直到碰見了拿著青龍匕的周長生。


    故事講完了,兩人都陷入了沉默。公孫山青沉浸在自己對往昔的迴憶中,周長生卻同情老人悲慘的一生而無法言語。


    過了好久,公孫山青說道:“當年師傅說讓我不要斷了神鼎門的傳承,不要報仇,現在想來師傅是不想我活在仇恨裏。我還年輕,還有自己的路要走,隻是這些年我一直被仇恨驅使著前進,等明白了卻早已是昭華不再,人至老年,就連師傅的囑托都忘了。如今神鼎門就隻剩下我一個糟老頭子,這些日子,我瞧你膽氣,韌性,毅力,皆遠超常人,那些入門規矩也就算了吧,我隻想告訴你,你如果還想拜我為師,入了神鼎門後那些恩恩怨怨就讓它散了吧,我不想你像我一樣一輩子都為別人活著。我呢也過上幾年師慈徒孝的日子。怎麽樣,小子?”


    周長生立即俯身跪下,口中喊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再拜,三拜……八拜”周長生磕了八下,雙目通紅,俯身在地。


    公孫山青起身,顫抖著雙手扶起周長生道:“以後神鼎門就靠你了。既然你已經入了門,那麽很多東西你也應該知道了。”


    說著從懷裏拿出兩本泛黃的小冊子對周長生說道:“我們神鼎門本就是小門小派,為數不多的典籍也在當年毀了。這兩本呢,是我們開派祖師明羽真人傳下來的,一本煉氣,一本煉器,算是神鼎門的根基了,你拿迴去好好參悟,不懂得地方再來問我。本來這時候應該賜給你幾件防身的法器的,隻是師門遭遇大難,師傅也是有心無力。不過那屋子裏的小玩意兒,雖不是法器卻甚是實用。你倒是可以挑幾樣帶走。再過幾日,等為師把青龍匕煉製好以後再賜予你做防身用。”


    周長生瞪著雙眼盯著老頭,雙手托著兩本秘籍卻不收迴,意思很明顯:“就這,兩本破書就把我打發了?”


    老頭瞧著周長生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意思,隻好把手伸進懷裏,掏啊掏啊,掏了半天才掏出一件薄紗似的衣服。


    “唉,罷了,反正以後都是你的了,我還執著於這些外物做什麽!”說完又掏出了一隻鈴鐺,一支筆。把東西放在周長生手上後,眼睛還不住的往東西上麵瞄去。


    周長生知道自己得見好就收,趕忙起身謝道:“徒兒謝過師父賞賜。願師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行了,禮也拜了,東西也收了,師父還有話要和你說。”公孫山青一臉肉痛接著說道:“衣服名叫冰蠶衣,是師父當年落難在北荒雪原時采冰蠶絲編織而成,不懼水火,可擋刀劍,對於現在的你正合適。那隻鈴鐺叫蕩魄鈴,等你練氣小成有了法力,就能用了,可以蕩人魂魄,輕則頭暈目眩,重可致人昏迷。筆是采取雪原百年火狐的尾尖製成,你以後練習符籙就明白了。”


    完了以後,公孫山青似乎欲言又止,猶豫了好久最後才開口道:“長生,你可知何為修道?何為長生?你可知自己拜師以後將要走的是一條什麽樣的道路?需要付出何等代價?等師父把話說完了你再考慮一下是否真的要走這條路。為師當年與你不同,所以差點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周長生持弟子禮道:“說上說君子當言行合一,我既然拜了您做師父,斷不會言而無信,還請師父為徒兒解惑。”


    公孫山青看著周長生稚嫩眼眸中透漏出的堅毅,滿心寬慰,暗道:“神鼎門未來可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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