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覺得他喜歡本分守禮的姑娘,不麻煩,懂進退,最好是內斂一些。


    起初的林雨柔樣樣都符合他的標準,他是真的中意,今日的她和以往大相徑庭,可他竟覺得,今日的她更加鮮活,讓人移不開眼。


    他也當真是瘋了!


    沈長赫自嘲的笑了笑,“走吧,時辰不早了。”


    兄妹二人迴到靈堂時,棺槨已經出了靈堂。


    從下人手中接過哀節,默默跟在沈文身後,沈家嫡係子嗣不多,就他兄妹二人,下葬之禮頗為冷清蕭瑟。


    “老爺,端家的棺槨從東城門出。”管家低聲稟報。


    沈文微微頷首,和端家哀葬隊錯開了時辰和街道,從西城門離開。


    沿途不少百姓觀看,竊竊私語,更多的無非是拿沈家的冷清和端家的盛大相比。


    聽說端家老爺子門生無數,送葬隊伍綿延幾裏,哀哭聲不斷,刺人耳膜。


    也聽說,四皇子蕭淵敬重端老爺子,親自向皇上求來旨意,親自扶棺。


    其中還夾雜著一件風流韻事,說是端家三姑娘幾次哭暈過去,都是四皇子衣不解帶的安慰照料。


    隻是那些都和沈家無關,也和沈安安無關。


    她沒有心思去探聽那些議論。


    今日入了土,她就算是徹底失去了祖母。


    “安安。”沈夫人拉了拉她衣袖,“都跪了一個時辰了,起來吧,我們迴去。”


    沈安安沒有動,沙啞著聲音開口,“娘,您再容我待一會兒,一小會兒就行。”


    沈夫人擦掉眼淚,在一旁陪她站著。


    有馬車在寂靜的官道上行駛,最後在距離不遠的位置停下,沈安安沒有迴頭去看,隻聽見了父兄的行禮聲。


    她沒有在意,此刻心中想的是祖母一定不喜歡一個人待在這裏,她肯定更喜歡江南那個宅子,等以後一切塵埃落定,她定是要帶祖母走的。


    骨節分明泛著青白的手指越過她跪著的身子,將一炷香插入了墳前的香爐裏。


    頎長偉岸的身姿在她身側站定,擋住了大半陽光。


    她沒有抬頭,突然想著皇子扶棺,端家今日的葬禮一定十分盛大。


    相比之下,沈家就寒酸的有些可憐,正是如了祖母所說,想來宮中那位應是會十分滿意吧。


    “我來晚了。”他低聲開口,朝沈安安伸出了手。


    那張手上都是常年習武磨出的老繭,粗糙的不像一個皇子。


    沈安安搭上他手腕借力站起身。


    她雙腿跪的發麻,靠墨香扶著才能勉強站得住。


    山間風大,更顯她身上的孝衣單薄,配上那張熬的憔悴蒼白的麵容,讓蕭淵心口生疼。


    “不晚,”她強撐著福身行了一禮,“四皇子能來上炷香,我沈家已是感激不盡。”


    蕭淵薄唇緊抿,眉間攏著陰鬱,並沒有解釋什麽。


    縱使他不說,幾人心裏都明白。


    端家老爺子曾拜正一品,又是皇子恩師,皇上定然會賜下哀儀,隨後就會有無數官員緊跟其後。


    不管皇上是有心還是無意抬舉端家,隻有沈家的無人問津,才是他想要看到的,所以,蕭淵確實不該來。


    蕭淵從沈安安身上移開視線,看向了沈文,沈長赫,三人往安靜的地方走去。


    “老夫人的喪禮已過,沈大人可對接下來的事兒有所決斷?”


    皇上雖赦免了沈家,可卻不曾下任何旨意予此事有所處置,模棱兩可,刻意打壓的態度,讓沈家在京城很難立足。


    沈文淡淡一笑,“明日早朝,我會向皇上辭官,帶著家人離開京城。”


    蕭淵眸色一暗,偏頭朝不遠處的沈安安看去。


    片刻後,他收迴視線點頭,“也好,京中波雲詭譎,暫時避避鋒芒,等大局定下,我再接沈大人迴朝。”


    等大局定下,就是說等他坐上那個位置。


    這話算是對沈家的承諾,也是暗示。


    沈文順著他目光看向了自家女兒,眉頭微微蹙了蹙。


    有了沈貴妃前車之鑒,他著實不願沈家再和皇族扯上關係。


    “歸園田居挺好,臣在官場數年,日日如履薄冰,擔驚受怕早就厭倦了。”


    蕭淵眉頭擰了擰,並沒有再說什麽,今日是沈老夫人下葬之日,他不願和沈文有所爭執。


    “後麵的事兒誰又說的準呢。”


    沈安安不論到哪,最終都必須迴到京城。


    或者……他四皇子府很大,藏著一個人也輕而易舉。


    他眼中的強勢和淩厲讓沈文心中極其不安。


    如今危機尚且沒有解決,難不成沈家這輩子都逃不開和皇室的糾纏嗎?


    沈長赫倒是沒有想那麽多,具體如何,還當要看安安意思,若是安安願意,他也支持。


    太陽西落,一行人下山迴城。


    勞累了多日,沈安安靠在車壁上疲憊的閉上眼睛小憩了一會兒。


    她不知曉父兄和四皇子都說了什麽,這會兒也沒有力氣去詢問,她需要好好睡一覺,才有力氣再去想那些煩心事。


    沈府的馬車和蕭淵的馬車在城門分開,分別從東西兩門進城。


    迴了府,沈夫人擔心她積鬱成疾,讓自己得了病,想讓她在攏香閣住幾日,沈安安沒有去,迴了海棠園倒頭就睡。


    連晚膳都沒有用,墨香不放心,一整夜都守在床榻前。


    果然,當夜就發起了高熱。


    好些日子都不曾做夢的她,今夜噩夢連連,前世的結局和今生的慘劇串連在一起,魘著她睜不開眼。


    苦澀的味道從嘴裏流入咽喉,她才有了些許氣力,微微睜開眼睛。


    “姑娘,”墨香急的雙眼通紅。


    沈安安扯扯唇角,就又睡了過去。


    她聽見了沈夫人心疼的哽咽,還有父兄著急的詢問。


    天蒙蒙亮時,地上積雪結了冰,冷風一吹,直凍的人瑟瑟發抖。


    沈文和沈長赫今日要去上早朝。


    沈夫人守了沈安安一會兒,又連忙吩咐下人給父子二人準備馬車手爐和厚些的大氅。


    “夫君切要收斂著些脾氣,莫忘了今日的要事。”


    他們父子二人是去辭官的,以後遠離皇城就和這裏的人再沒有什麽關係。


    昔日與沈文政見相左的官員今日定是要為難,沈夫人就怕沈文會一時衝動,再起什麽爭執。


    “夫人放心,為夫心裏有數。”沈文攏了攏大氅,幽深的眼中藏著精明。


    沈長赫從沈安安閨閣出來,眉眼攏著暗沉,“安安這就勞累娘一直守著了。”


    “放心吧。”沈夫人一路將父子二人送出了院子,再三叮囑。


    如今沈家已經再經不起任何差錯了。


    馬車行駛在結了冰的地麵上,走的很慢,等到宮門口時,大臣們已經到的差不多了。


    他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在沈府馬車駛來的刹那,說話聲有片刻凝滯,眾人紛紛轉頭朝馬車看去,卻沒有一個人上前說話。


    沈長赫跳下馬車,將沈文攙扶了下來,父子二人孤零零的站在馬車旁,也沒有去和任何人搭訕。


    等著鍾聲響起,然後去奉天殿上朝。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冷嘲熱諷,可光是眾人看向父子二人的目光就擠兌的人渾身不自在。


    沈文雙手揣進袖子裏,對沈長赫說,“人情冷暖,自古都是如此,莫將那些閑言碎語放在心上。”


    沈長赫年輕,不比他看慣了世間百態,沈文擔心沈長赫受慣了追捧,心裏會難以接受。


    “爹放心,孩兒明白。”


    他根本就沒有將那些人的目光放在心上。


    “呀,沈太尉缺了數日早朝,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怎麽?沈老夫人喪禮結束了?”


    二皇子蕭澤笑著朝二人走了過去。


    沈文麵色不變,對蕭澤行了一禮,“皇上尚不曾罷免臣的官職,這早朝自然是要上的。”


    蕭澤嗤笑了一聲,眸中都是冷意。


    “沈貴妃害死了我母妃,沈大人莫不是以為死一個老夫人,此事就能揭過去了吧?”


    想繼續在朝為官? 怎麽可能!!!!


    沈長赫十指一點點收攏成拳,“二皇子,祖母已去,還請二皇子口下積德。”


    蕭澤似聽到了什麽笑話,諷刺的說,“本皇子乃是龍子,莫說是說話難聽,就是做事難看,你也得給我忍著,還以為你沈家還是當初的沈家嗎?”


    他可是忍了沈家好久好久了。


    “沈公子莫不是忘了,在大理寺時被吊在架子上,都經受了什麽。”


    他眸子冷戾,皮笑肉不笑的盯著沈長赫。


    沈長赫眸子微微泛紅,雙拳緊攥。


    沈文輕碰了碰他的手臂,對蕭澤拱了拱手。


    “寧妃娘娘之死究竟如何,想來二皇子心中清楚,拿我父子二人恐是解不了二皇子心中氣憤,您若當真孝順,當做的該是讓寧妃娘娘死因昭雪才是。”


    蕭澤麵容肉眼可見的一僵。


    他當然知曉他母妃之死和沈家無關,也在這件事中得到了不小的助益,可死的畢竟是他的母妃,他心中還是十分難受的。


    但真正的兇手,他沒有能力報仇,這才隻能在落魄的沈家身上疏解。


    往不好聽的說,就是欺軟怕硬,撒氣而已。


    “不愧是曾位居太尉之人,強詞奪理,粉飾自己的口舌可當真是厲害。”


    “二皇子過獎。”


    蕭澤冷笑一聲,“但願待會兒到了奉天殿,沈大人還能如此巧言令色。”


    他視線在父子二人身上掃過,唇瓣噙著譏諷,“可別被嚇破了膽子才好。”


    他偏頭又看向沈長赫,笑說,“沈公子,身上傷還疼嗎,鞭子沾著鹽水抽在身上的滋味不好受吧?待會兒奉天殿上,你可別腿抖。”


    沈文這隻老狐狸他刺激不了,但沈長赫年輕,連他都在父皇麵前發怵,何況是他!


    “不勞二皇子費心。”沈長赫冷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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