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人丁單薄,尤其是這個節骨眼上,連旁枝都不敢露麵,靈堂中隻有沈安安和沈長赫守著棺槨。


    冷風蕭瑟,哪怕守著火盆,沈安安依舊冷的渾身冰涼。


    次日一早,沈家依舊沒有等來一位前來吊唁之人,隻是流程不曾少半分,下葬事宜井井有序的進行著。


    墨香攙扶著早已凍的身子僵硬的沈安安站起身,小聲說,“聽說前些日子端家老爺子也不在了,估計所有人都去了端府吊唁。”


    “嗯,”沈安安淡淡應聲。


    端老爺子是蕭淵恩師,有蕭淵守著,那些人也不會不給這個麵子。


    “同一日辦事,我們府裏卻如此冷清。”墨香歎了口氣。


    就連尚未退婚的林家都不曾來,還有四皇子,不是和姑娘兩情相悅嗎。為何也不來給老夫人上炷香呢。


    沈安安沒有說話,世情如紙薄,誰又願意和禍水扯上關係。


    “去備份厚禮,給端家送去。”說話的是沈文。


    “老爺,端老爺子不在了,那些女眷怕是不會收咱們的禮。”管家為難的說。


    端家除了老爺子,其餘可都不是什麽好相與的,端家老爺不當家做主,全是端老夫人操持,那位是個眼皮子淺的。


    沈文對端家情況當然清楚,拋開其他,對端老爺子這個人,他是十分敬佩的,所以這個禮,該送還是要送。


    主家堅持,管家隻能領命下去準備了。


    府中下人忙忙碌碌,哀樂在府門響起,院中卻無比淒涼安靜,隻剩風吹動白綢發出的簌簌聲。


    到了時辰,沈文手執哀節,送沈老夫人下葬。


    “老爺,老爺,”小廝匆忙跑進靈堂,低聲說,“林…林家,從角門來人了。”


    沈長赫聞言抬頭朝外看去,就見迴廊下由婆子引著正往這邊走來的一男一女。


    “沈大人,沈夫人,節哀。”


    來人是林家兄妹,林雨柔紅腫著雙眼,目光第一時間落在沈長赫身上,眸子裏都是悲戚。


    沈文微微頷首,“你們有這份心,我沈家感激不盡。”


    能在這個時候偷摸來吊唁,也算是有情有義之輩了。


    “沈大人別這麽說,都是應該的,隻是…今日端家也有喪,我父親去了端家不曾來吊唁老夫人,您莫生氣。”


    林雨柔深深福身行了一禮,眼中都是愧疚。


    沈文和沈夫人都偏頭看了沈長赫一眼,似微微歎了口氣。


    這姑娘是個有情義的,話中意思可並沒有要退婚的打算。


    “林姑娘別如此說,你能來,老夫人九泉之下知曉,一定會特別高興的。”沈夫人上前扶起她,眼淚止不住的流。


    林雨柔跟著落下淚來,她麵容有些憔悴,眼下烏黑,顯然是最近日子不怎麽順遂。


    沈長赫垂著眉眼,自始至終都不曾抬頭看林雨柔一眼,冷淡沉默的讓林雨柔心中銳疼。


    林家長子上前給沈老夫人上了一炷香。


    林雨柔隨即跟上,卻是跪在了蒲團上,行了一個晚輩禮,“老夫人,是晚輩來晚了,您莫怪罪。”


    沈夫人看著她背影,嘴唇蠕動了幾下,終是沒有開口,她輕輕拉了拉沈長赫的衣袖,給他遞了一個眼色。


    林姑娘顯然是對赫兒有情,這麽好的姑娘,她很不舍得就此退婚。


    沈長赫目光這才落在女子瘦削的臉上,薄唇微微抿起。


    其他誰都沒有開口,就連林家長子都隻是站在一側看著,並沒有阻止林雨柔磕頭的動作。


    “林姑娘,”沈長赫上前一步,低聲開口,“時辰差不多了,我祖母該下葬了,多謝你和令兄不嫌棄前來吊唁。”


    他這是在開口趕人了。


    林雨柔抬起頭,一雙眸子中都是水霧,呆呆的看著沈長赫,


    她好不容易說服兄長從府裏逃出來,第一時間就來了沈府,萬萬不曾想他開口第一句話,竟是趕她離開。


    “我送二位。”沈長赫退後一步,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林雨柔淚水流的更多,半撐著地站起身子,她不說話也不動,就那麽看著沈長赫,紅唇咬的很緊。


    林家長子蹙了蹙眉,上前拉了拉林雨柔的衣袖,“莫耽擱了老夫人下葬的時辰,我們走吧。”


    林雨柔還是不動,就那麽僵持著。


    沈夫人不忍心的別開眼,不願再去看二人。


    沈長赫一直垂著頭,除了最開始的對視,不曾再看一眼林雨柔滿是淚痕的小臉。


    他率先抬步走了出去。


    林雨柔吸了吸鼻子,她知曉他一貫冷漠,可今日,卻也當真是傷心的很。


    對著沈文和沈夫人行了一禮,又和沈安安打了個招唿,她才垂下頭快步離開了靈堂。


    沈長赫一直將兄妹二人送出迴廊,才止住腳步迴頭。


    氣氛冷凝安靜,他眉眼一如既往的清冷。


    林雨柔還在小聲的抽泣,他並沒有去看她,而是對林家長子拱了拱手說,“有件事,我想與林兄一談,可否借步。”


    林家長子剛想點頭,林雨柔卻搶先說道,“是我們的婚事,對嗎?我才是當事人,有什麽話你不能當著我的麵說。”


    爹說要退婚,她就不吃不喝,娘心疼她,才拖延至今,可娘也說,若是沈家當真識趣,就該主動退去這樁婚約。


    所以他今日的冷漠,她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可他當真要說出來,她心還是疼的難以唿吸。


    沈長赫喉頭像是堵了一團棉絮,看著昂著頭看著他的林雨柔,眼睛莫名酸澀,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此事當該由你家中做主,如何能與你一閨閣女兒細說。”


    “要嫁的人是我,憑什麽由他們做主,”


    她向來溫婉守禮,和沈長赫為數不多的接觸更是柔聲細語,乖順萬分。


    今日如此銳利,是沈長赫從不曾見過的,他一時有些接不上話,抬頭看向了林家長子。


    “家妹性子一向執拗,沈兄有話,不防直言。”


    他無奈的睨了眼自家妹妹,往日在沈家麵前一直都偽裝的挺好,今日怕也是急了。


    沈長赫給身後小廝遞了個眼色,那人立即離開,不忘叫走了附近其他下人。


    等四周再沒有人時,沈長赫才輕聲開口。


    “與林姑娘的婚約是我沈家沒有這個福氣,還望林兄迴去後將我之意告知林大人,等我祖母葬禮過去,家母就上門歸還婚書信物,此後男婚女嫁,各自安好。”


    林燁沒有說話,轉眸看向了林雨柔。


    “你當真要和我退婚?”她語調艱澀。


    “是。”沈長赫斂著眸子,“林家有情義,不曾落井下石,可我沈家不能裝糊塗。”


    林雨柔心一揪一揪的疼,眼淚止都止不住,“沈公子,果真是位君子。”


    她語氣譏嘲,沈長赫沉默,並不接話。


    “府裏還要忙,我就不送了,二位慢走。”他側身讓開了路。


    林雨柔卻並沒有動,而是直直盯著他。


    以前有婚約,她秉持著禮儀,從不曾仔細瞧過這個即將要娶她的男子。


    “沈長赫,當初要結親的是你沈家,如今要退婚也是你沈家,我告訴你,我是不會答應的。”


    她咬著唇說。


    她是大家閨秀,能厚著臉皮說出這些已經十分難得,可瞧著沈長赫一成不變的麵容,她心裏莫名生了火氣。


    她一個女子,尚且不懼,他一個男子怎如此瞻前顧後。


    沈長赫垂著頭依舊不說話,林雨柔竟是氣的狠狠推了他一把,抬步離開。


    林燁有些尷尬,“家妹對你…頗為心悅,你莫和她一般見識。”


    “林姑娘有情有義,是我沒有福氣。”沈長赫語氣艱澀。


    他袖中手緊緊攥著,盡量維持著平靜,“還望林兄多加看顧林姑娘,以後…莫讓她再來沈府了。”


    “你當真想好了要退婚?”林燁蹙著眉問。


    這個時候,他知曉避著沈家才是對的,可他確實欣賞沈長赫這個人,私心裏也覺得沈家應不會就此倒下。


    畢竟身後還有四皇子在。


    “林姑娘率性,可我身為男子,卻不能自私自利,不為她著想。”


    林燁歎了口氣,微微點頭。


    他抬頭在沈長赫肩頭上重重拍了拍,才抬步走了。


    青石小路上就剩下沈長赫一人,他不知站了多久,低垂著眼睫看著地麵。


    女子的質問和憤怒在腦海中不斷浮現,他心中針紮般的疼,幾乎難以唿吸。


    是他從不曾有過的感覺。


    以前他一直覺得和什麽人成親都沒什麽區別,總歸都是結婚生子,中規中矩的一生,這種艱澀酸痛之感,是他第一次有。


    他抬手撫上胸口,眸中突然湧上無盡暗沉,第一次將難過浮現在了臉上。


    “大哥。”沈安安站在迴廊上,輕聲喚他。


    “嗯,”沈長赫斂了神色,抬頭時已沒有一絲波瀾,他勉強扯了扯唇,對沈安安笑了笑。


    那抹笑很酸澀,很難看。


    她沒有問他都和林姑娘說了什麽,也沒有問他是不是真的要退婚。


    沒有意義的話,說出來隻是平添人傷感。


    隻是……


    “林姑娘表麵溫婉賢淑,可骨子裏是個極其執拗,有主見的,從她那次救我就可見一般,大哥想退婚,怕是不怎麽容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長赫聲音沙啞。


    隻要雙方父母允了退婚, 就不是她能左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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