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急勒住了韁繩,才沒有從二人的身上踏過去。


    沈安安蹙了蹙眉,剛開口想問什麽。


    “揚弟,是你嗎?”女子輕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的聲音在外響起。


    沈安安怔了怔,還不及反應,就見外麵端坐著的張業揚麵色一變。


    就著撩起的簾子,她看見了一大一小立在冷風中瑟瑟發抖的女子。


    “月姐,瑤妹,你們怎麽來了?”張業揚話中都是驚異,立即跳下馬車走了過去。


    車簾甩下來迴晃蕩著,沈安安眨了眨眼,墨香立即上前將簾子再次撩起,讓姑娘能看個清楚。


    “揚弟,真的是你,我們可算是找著你了。”月姐一瞧見張業揚,淚水就撲簌簌往下掉,直接就撲了過去。


    被風吹的幹裂成一道道口子的雙手捧著張業揚的臉,淚眼朦朧的看著,好似在端詳什麽寶貝。


    “揚弟。”她一聲聲叫著,哭的泣不成聲,可還不忘抽空瞅了眼馬車中正看著他們的沈安安。


    “哥哥。”瑤妹也走上前,眼巴巴的看著。


    月姐先是捧著張業揚的臉,後又鬆開,改環住了張業揚的脖子,趴在他懷裏一個勁兒的哭。


    訴說著這一路走來的艱難困苦。


    張業揚似心疼,又似手足無措,眼睛微微發紅,可他抬眼間,正撞上了沈安安看著他們清淩淩的眸子,麵色有瞬間發僵,想試探將月姐推開。


    可月姐又死死環住他腰身,仿佛不知曉他的意圖,“揚弟,你可知我帶著瑤妹來找你,這一路是怎麽過來的嗎?”


    “我們挨家挨戶的要飯,才勉強撐到京城,中途瑤妹還險些被壞人給抓走了,我和那些人拚命,才將瑤妹安全帶給你。”


    張業揚心口微窒,垂眸看向了瘦骨嶙峋,昂頭盯著他哭的瑤妹,輕拍了拍月姐的背,“苦了你們了。”


    “不苦,隻要能尋到你,怎麽都不苦。”她抽抽搭搭的哭著,好像才想起被冷落到一邊的瑤妹,走過去牽住了瑤妹的手。


    “我們終於見到揚弟了,以後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瑤妹重重點頭,被凍的生了瘡的小臉甚是可憐。


    沈安安聽看完了月姐的訴苦和不似姐弟的親近,才轉眸看向了瑤妹。


    她很小,可以說是衣不蔽體,薄薄的衣料立在冷風裏,脊背都似要縮成了一團。


    “姑娘。”墨香都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呆了,饒是早有心理準備,可月姐和瑤妹的到來還是讓她狠狠衝擊了一下。


    沈安安這次沒有開口,銳利的目光看著馬車下的姐兄妹三人,杏眸微微眯了眯。


    似是苦沒有訴完,又似是張業揚身子更暖和些,月姐淚水又落了下來,往張業揚身上靠。


    沈安安淡淡看著,也不說話。


    若就年齡而言,月姐看起來確實比張業揚大很多,或是一路辛苦,又或是做慣了活計,整張臉都被磋磨的有些滄桑老態,站在一起就算是說成母子都不會引人懷疑。


    可沈安安知曉二人之間的關係,那種親密的舉動讓她從心裏感到不適,甚至是…微微惡心。


    張業揚許也察覺了她的異樣,有意無意的避開月姐的接觸。


    “我不是書信給你,過些日子就迴江南上任了嗎?你怎麽突然帶著瑤妹來了,還有,你不是就要成親了嗎,栓子哥呢,沒陪你一起嗎?”


    “我……”月姐有一瞬的卡殼,輕咬著幹裂的嘴唇,有些吞吐。


    瑤妹適時開口,“哥哥,月姐姐和栓子哥沒有關係,姐姐隻是不想你擔心,想讓你放心的參加科舉,才說要和栓子哥成親的。”


    月姐垂著頭,來迴揉搓著短打衣裳的布料,不說話,就一個勁兒的哭。


    沈安安卻瞧見,張業揚在瑤妹說出那話後,臉色一瞬間白了,幾乎是蠟白的顏色,他扭頭朝她看來,眼中是慌亂和緊張。


    沈安安不動聲色的給了他一個淡笑。


    張業揚喉頭動了動,眼中都是躲閃。


    “怎麽可能,這些年栓子哥一直幫助我們,日日幫月姐挑水幹活,我親眼看著你們……”


    郎有情妾有意,怎麽可能是裝出來的,怎麽可能會是騙他的,不是一朝一夕,而是整整八年。


    說他們在他麵前裝有情八年,他打死也不會相信。


    而瑤妹的下一句話,讓張業揚如遭雷擊,“哥哥,栓子哥死了,掉進江裏淹死了。”


    “淹死了,怎麽會淹死了?”張業揚急聲詢問。


    可瑤妹似瞅了月姐一眼,搖了搖頭說,“瑤妹也不知道,栓子娘非說是月姐給害的,日日去罵我們,月姐沒辦法,隻能帶著我來尋你。”


    一大一小又開始哭了起來,張業揚腦子這會兒亂成了漿糊,根本就來不及思考,看著月姐和瑤妹穿著單薄的衣物在寒風中發抖,心裏很不是滋味。


    況且在沈安安麵前,他更不想將所有難堪都暴露出來。


    他眼神有些躲閃,看向了馬車裏明媚豔麗的女子,“沈姑娘,我……”


    他張了張嘴,半晌沒有說出來話,可沈安安這次卻安靜的很,沒有如往日般替他解圍,更沒有輕聲細語的善解人意。


    張業揚一顆心直往下沉,卻還是咬牙開口,“我父母早逝,是月姐將我和瑤妹一手帶大,長姐如母,我……”


    話沒有說完,言外之意是,他不能不管月姐,月姐的婚事黃了,以後照顧月姐的責任就要由他來擔起。


    沈安安並不接話,隻是淡聲問道,“張公子,我隻想知道,月姐,是你一母同胞有血緣關係的親姐姐嗎?”


    張業揚麵色顯而易見的一僵,半晌都沒有說話,更不敢抬頭看沈安安的眼睛。


    “好,我知道了。”沈安安掃了眼還在哭的月姐,麵無表情的收迴視線。


    什麽嫁不嫁,死不死的,她並不在意,她也不差那一口飯養活一張嘴,可膈應她,那對不起,她最惡心的就是這個。


    何況還是個亦姐亦母,往後要端著敬著,禮讓三分的人。


    如此又和上一世有什麽區別,端夢夢膈應她,她玩不過她,可以發瘋,可以打她,可以破口大罵,蕭淵頂多也就是皺皺眉,讓她注意身份。


    可這位主,從小拉扯大的情分,可不是她能摻和進去的。


    那位月姐顯然就是知曉張業揚中了進士來投奔的,那些舉動,八成也是做給她看的。


    沈安安麵色發沉,一股子惡心直往上湧,她不放心,讓大哥,讓手底下的人查了一遍又一遍,竟是什麽都沒查出來,真是夠了,耽誤了她那麽長時間。


    張業揚有些慌了,連忙解釋,“沈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樣,當初我是以為家姐不日即將成婚,才沒有將情況告訴你知曉。”


    他知自己配不上沈安安,不想將家中的難堪讓她知曉,他根本不曾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意外。


    本以為月姐嫁了人,日後他再稍加貼補,木已成舟,是不是親姐弟都不再重要的!


    “沈姑娘,你放心,我一定可以處理好的。”


    “可明日就是定親之日了。”沈安安勾起一抹淡笑,“張公子來得及處理嗎?”


    張業揚一頓,從沈安安言語中讀懂了淡淡疏離,慌的麵色都發白,“沈姑娘……”


    “張公子可記得,我們是因何才有交集的?”


    一對陌生的母子他都善心大發,帶迴去安置,救疾救苦,何況是一手操持他長大的“姐姐”呢。


    張業揚一張臉瞬間慘白無比。


    他慌忙上前,再三保證月姐不會對二人以後的生活造成任何影響,他眼睛甚至發紅,都是急切。


    沈安安於他而言,就像是黑暗貧苦裏的一束光,他從不敢癡心妄想,可後來有了接近光的機會,他更加小心翼翼。


    他喜歡她的端莊大方,善解人意,明媚豔麗,他並不為她家世,可也深深知曉,普通人家根本養不出這般的姑娘。


    沈安安沉默的聽了一會兒,才開口淡淡打斷了他,“張公子日後前程似錦,自是可以好生善待長姐幼妹。”


    當真是可笑,他隻是覺得月姐日後不會打擾他們的生活,卻根本沒有想過日後當該如何安置她。


    沈安安掃了眼一直注視著這邊的月姐,勾了勾唇,就衝今日看,這姑娘是那省油的燈嗎?


    本以為經過了那對母子的事情後,他會有所長進,不想怎還是一葉障目。


    歸根究底,張業揚就是心太軟了,他不是個壞人,可家中一團糟,拎不清,嫁給他的姑娘,也是會吃苦的。


    有些路,她走過一次,就足夠她怕幾輩子的了。


    張業揚呆呆的站在馬車旁,大受打擊的模樣,好半晌都沒有迴過神來,直到一隻手環住了他的胳膊。


    “揚弟,這位姑娘可真是貴氣漂亮,她是你朋友嗎。”


    “不是,順路而已。”張業揚麵色灰白的輕撫掉月姐的手,心中艱澀。


    既無緣,又何必再毀人姑娘清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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