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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在一片飛鳥聲中,陳晨醒了過來,他感覺到自己身體裏充斥著一股取之不竭的力量,他睜開眼時,看見了吊兒郎當的老酒鬼,還有一個紅袍半麵人,那人盤膝坐在與老酒鬼對立的一端,見到陳晨清醒過來,對著陳晨點了一下頭,而後起身離去。


    另外與他相隔不遠的玄空和尚也在不久之後清醒,他的眼中慈悲更甚,喃喃自語道:“我原以為是我境界更高於李公羊一分,原來他不比我遜色甚至猶有過之。”一頭霧水的陳晨站起身來,叫了一下遠處的老酒鬼,而後老酒鬼笑嘻嘻的走上前,但是沒有直接往陳晨的方向走來,而是走到玄空和尚旁邊,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想這麽多作甚,不說其他,你也算有史以來唯一一個以佛道靜心參悟聖賢書而入聖的,佛儒相融,你為第一人,為什麽非要與那個李公羊相比。”一語出使得玄空震耳發聵,“不錯,李公羊想著的是整個天下先徹底太平,人間先徹底成為人間,之後再論清明,我與他終究是不同的。”


    “那你有什麽打算,繼續在佛塔裏麵抄書看書?”老酒鬼有些開玩笑的打趣道,一旁的陳晨也跟了上來,下意識的說了一句:“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聽到這話,老酒鬼心中閃過一道光,突然迴頭看向陳晨:“你醒了?”


    “本心無論被封印多久,隻要有擦拭之心,那心鏡透亮了,自然隨時可以醒來,能清醒過來,還得多謝玄空大師。”陳晨作了一個揖禮,他的眼中充滿了智慧,但是那智慧之中,依舊含有一絲赤子韻味。


    玄空將陳晨扶了起來,迴答老酒鬼的問話:“一直坐在佛塔裏,隻能如同一個囚徒,既然李公羊想先定天下而後清明,那我就幫他完成清明天下人的遺願吧,這原本也是我想去做的事情,大多天下人,就如此時之陳公子,心中大抵還是有一些霧氣彌漫的。”


    “既然成了儒聖與聖佛同存之人,既然也要做一些配得上這境界的事,王奇哪,天上與人間的事,得你們來收拾這個爛攤子,前有王白,後有爾等,我心安矣,但是人間總是需要一個傳道者,李公羊沒工夫,鬼穀子沒工夫,但人間已經在他們手中謀定,那就讓我來做這個傳道士罷。”


    無論是陳晨還是老酒鬼,看向玄空的眼中都有了一絲敬意,老酒鬼最後問了一句:“何時走?”


    “現在去跟悟空前輩道個別就走。”


    “不等佛節結束了?二十年一度,不如好好等他收個尾。”


    “不等了,本心在催促。”玄空臉上有些欣喜的笑了笑,隨後看向陳晨:“陳公子,有緣江湖再見。”說罷,玄空起步離開,留下的那兩袖清風,令人倍感其中有正氣浩蕩。


    風中留下的二人一時沉默了下來,老酒鬼先打破了這沉默的氣氛:“小子,我們隨意走走?”


    “也好。”陳晨點頭,二人並肩而行,走到半路上的時候,陳晨又開口說道:“陳晨這個名字,我挺喜歡的,老家夥。”


    那老家夥三個字,分明是從前那個赤子的口吻,老酒鬼呲牙咧嘴,說了句:“那必須喜歡,那你日後是叫陳晨,還是叫陳熙予?”


    “在你麵前,我永遠是陳晨,在天下麵前,我永遠是陳熙予。”二人對視笑了起來,此時的陳晨,真正的變為了陳熙予,那從前的一場大夢,終於徹底在他腦中迴蕩起來。


    天慶十二年,楚國在陳棠的帶領下死死防守這葉令曇的大軍攻打,死守在雄州城內,不肯退步半分,然而大唐龍騎畢竟是這天下最為鋒銳的軍隊,雖說陳棠訓練的陳家軍也是楚國的第一軍,也被世人看作隱隱有與大唐龍騎爭鋒第一的潛質,而那時也終究是潛質,而不是事實。


    倘若不是他依靠雄州城來進行防守,葉令曇與他都默契的沒有召集天境之上的人進行對戰,恐怕天下就沒有了那唯一一個一州未失的西楚。昔年葉令曇收到的軍令是徐徐圖之,原本天下之間最難打的就是西楚,這是趙毅和李公羊他們的共識,故而想的是先平五國,最後集結全國兵力以克西楚。


    但葉令曇畢竟有他的驕傲,被稱作這個時代第一名將的葉令曇時而火攻,時而分兵圍點打援,時而趁河水汛期攻城,雄州城在他的攻勢之下已經顯得殘破不堪,就差最後一個致命的一擊就可破城而入,而一切的轉機,也正好是在那個時候。


    陳熙予雖說是個孩童,可除了外表以外,幾乎沒法從其他任何角度說明這是一個孩童,他智慧之高,可與丞相周莊坐而論道,他愛國之切可以讓他廢寢忘食的思考如何打勝仗如何治國,而這一切的根源,是他父親陳棠。


    身在其位,則必受其壓,身為西楚的頂梁柱,他接下了王奇卸任之後的兵馬大將軍,可隨之而來的是那場令天下民不聊生的抗唐之戰,他的身心在那場戰役之中,疲累十分,許多次病倒在前線,而轉機的到來,因為正是陳熙予。


    當時李公羊和軒轅策,更具體的說,是那個天人之間的賭約,是這樣的。


    天上想爭人間氣運,人間想完全獨立出來,成為真正的人間,當時南唐足矣一口氣吃下其餘六國,可會不會漲破肚子,那不好說,但天下若是一統,那氣運凝聚起來,人間就可能會真正的統一成可以和天上對立的世界。


    於是天人自然有些慌張,李公羊亦如是,當時南唐境內已經有了許多天災人禍,縱使平了六國,也有可能王於內亂,於是他主動與天人對賭,二人都默契的選擇不去賭那個可能,因為任由南唐一統天下之後,天下若一統,天上再無機會,同理,若南唐內亂起,就是真正的強弩之末,將會一蹶不振,失敗的代價,對於雙方都太大,於是他們另起了一個賭局。


    趙春秋被李公羊用了某種方法承接了南唐國運,被帶到了那天人之前,作為遊人間的第一顆子,被那天人下了暗手,以某種方法變成了善惡兩個人性,善者為趙秋,成為遊天下子,惡者名趙春,用來敗壞南唐,這是那天人用心之險惡。


    如李公羊所判斷的一樣,天人眼中人間氣運在西楚與南唐之間涇渭分明,於是身上帶有某些慕容雪殘留下來的氣運的陳熙予,便成了西楚的遊天下子。


    至於帶領他們遊天下的那個人為何是老酒鬼,自然也有李公羊的算計在裏麵,軒轅策與老酒鬼是摯友,卻傷了老酒鬼,這一點會成為他心中抹不去的執念,執念不去,那天人即使在他體內,心中也會有魔障,所以他斷定天人的選擇一定會是老酒鬼,在李公羊眼中的人間,除了那隱世的王白之外,最大的變數,便是那個老酒鬼,還有破曉寺內的那個不敢出寺的戒癡和尚,於是在種種算計之下,便有了這十年的人間,也有了六國的苟活。


    所謂遊人間者,李公羊是想讓趙秋明了這人間的諸多苦難,成為一個更好的國君,且人間有無數氣運,若能沾染上絲毫,定然是極好的。


    而陳熙予呢,是那天人的棋子,他認為沾染人間氣運之後的陳熙予能成為與未來的趙春秋博弈的敵手,在家國麵前,他定然會挺身而出。


    二人都被遮掩了十年的記憶,隻是十年之後的趙春秋夢醒登基,而陳熙予卻依舊在渾渾噩噩之中,是因為老酒鬼不想讓他醒,這種不想,是不忍,因為他明白醒來之後的陳熙予,心中一定會有所取舍,他一定會坐在西楚的那個位置上操勞,而老酒鬼心中想著的,就是當時他給陳棠說得那句話:“陳家不必滿門忠勇,有一輩即可。”


    結果千算萬算,終究算不到的是玄空的入聖妙語,撥開了那困住陳熙予的重重迷霧,陳熙予一朝夢醒,入天人。


    “老家夥,在你上天宮之前,我什麽都不會做的,我會陪著你直到你上天宮。”陳熙予看向老酒鬼,眼神中有不舍,一閃而過,那個曾經的赤子,被他強行壓在了心底,因為在他眼中,那個赤子可以快活十分,但是卻擔不起即將到他肩膀之上的擔子,既然無用,那麽能壓下最好。


    “你就不怕我還沒上天宮,天下就已經亂了?”老酒鬼的眼神有些玩味,也有些苦澀,這麽多年來,由於慕容雪殘餘氣運的緣故,這個小酒鬼真成了他心底的情思所掛,他也真將他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子嗣,他心疼他將要擔上的擔子,可是他知道自己也無能為力,他前半生為西楚而活,後半生為慕容雪而活,這是他自己選的路,同樣很苦,但自己心底卻有甜味,他相信陳熙予定然也會這麽想,因為他跟了自己很久,那他的路,就讓他自己走吧。


    “趙春秋也一定會等你先登天的,老家夥,我了解他,就像我了解你一樣,更何況,除了給這個麵子之外,那天人之前為天下大亂之前做下的伏筆也極好,倘若南唐不是在趙秋歸位之前有一個李公羊,恐怕早就垮了,那個叫做張恆的人也是了得,強行將六國綁在了一起,如今的六國比起當下的南唐,恐怕不遜色分毫。”陳熙予胸有成竹,說話間,想起了那個曾經與自己玩鬧的身影,不自覺的歎了口氣,可惜,俱往矣,他的這般感歎,與那個坐在升龍殿中的趙春秋不謀而合,曾經過往俱往矣,曾有情思掛,了心中。


    老酒鬼有些感歎,曾經那兩個懵懂無知的稚子終於還是成了如今這般模樣,他最後說了一句話:“最後這近一年的時間,陪陪我吧,老子登天之後,可再也迴不來了。”老酒鬼說完這句話後,一個人大步往前走去,陳熙予自覺停下了腳步不再跟從,可他卻憋不住那股在心底的難受,那大抵是陳晨那赤子心作祟,他眼角,有幾點晶瑩顯現。


    他知道,老酒鬼更希望他立江湖,因為他所處就是江湖之遠,他曾經是那個赤子的時候就曾遊江湖之遠,且向往之,如今更是成為了真正的天境中人,天仙天人具備的陳熙予,不立江湖而入朝堂,是真真可惜了,更何況,陳晨也好,陳熙予也罷,本就有著一顆江湖子的心,這一點,老酒鬼的確沒有看錯。


    可是不能,因為江湖太遠,而家國太近,於是他隻能強忍心中的向往,長歎一句:“天下人,大多苦命奈何人。”他突然想起了小時候見過的那個挺拔的背影,還有那張溫柔的笑臉,還有那個為自己彈琴的女子。


    想到田欣時,他心中有些不安,他不知道為何,田欣突然就成了一個天境之人,還救了他一命,他不能不想,卻又不敢深想,在一聲長歎之後,陳熙予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決斷,那些不得不做的事情,終究是不能放的,但那一切,都在老酒鬼登天之後再說吧。


    他不是不勸老酒鬼,而是他現在已經懂得了換位思考,即使是同等處境之下的他,老酒鬼來勸他不要登天,他也不會有絲毫改變,其實,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和老酒鬼,是一類人,所以他更懂老酒鬼心中的那苦楚,辛酸於曾經少年將軍征伐,後來的為了與天博弈而遊蕩十年江湖,心酸於那個早逝的倩影,以及一個人在世上強行撐下來了這麽多年,因為明白,所以默然,陳熙予隻是抬頭,享受著這春風撲麵而來散開的畫像,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彎若月牙。


    配上專屬於陳熙予的那抹書生氣質,他變得有些英俊起來,他享受著十年來擁抱的第一縷春風,他目送遠去的老酒鬼,他知道他需要靜一下,於是陳熙予準備迴頭,他期待今晚睡一場好覺,畢竟十年來,一直在打坐和悟道的陳熙予,再也沒有感受過,在睡夢之中度過是怎樣的感覺,他相信今晚會有個好夢。


    月光之下,不同人有各自念頭,影子被拉的很長,來往擦肩而過的人又各自散開,隻留給春夜的種種個人情思,沉浸春夜之人三三兩兩,或是過客,或是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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