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吃完晚飯,幫忙阿娘收拾好碗筷才七點半左右,家裏沒有鍾表,白天靠太陽的方位估時間,基本太陽下山就開始迴家準備晚飯,天黑之後為了省煤油,除了阿娘和奶奶她們就著昏暗的燈光做點手工,其他人沒事就會早點睡,明天一早還得早起做工。


    這會正是夏季,問了一下阿娘,正是6月天,這時候沒有風扇,靠的就是自製的蒲扇,還有在門口乘風納涼,如果實在熱得慌,就去門口的井水那裏舀出來一勺水,洗洗手或者衝個澡就涼快,趁著涼意就入睡。


    大家吃完飯就搬個長凳子在門口納涼,大姑的兩個表弟跟妹妹一樣大,已經學會說話了,但是說得還不太流利,正拿著棍子跟妹妹一起,敲著石頭在玩耍。嘴裏喊著:“嘿哈,嘿哈,大壞蛋”,三個人玩著角色扮演遊戲。


    阿娘就著燈光在給衣服打補丁,看那個大小應該是阿姐的衣服,估計是給我或者妹妹穿的,小時候的衣服都是大的穿完小的穿,“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隻要補補還能穿,基本都不會扔,印象中我小時候穿的衣服都是阿姐穿過的,直到上學後阿娘才給我扯了布做了一套新衣服。阿姐坐在阿娘的旁邊,看著她縫補衣服,偶爾幫忙遞個針線,剪刀,阿姐後來的針線活做得很好,得益於此。


    小姑這時候應該是18歲左右,留個齊耳的中短發,目前還沒出嫁,正坐在長凳子上搖著蒲扇扇風納涼,她和大姑都長得跟奶奶很像,簡直就是翻版奶奶,平時阿奶有好吃的都會拿出來給她一份,所以她很會吃,挑柴做工拿到錢總是會先填飽自己肚子,偶爾做事會偷懶,這點倒是跟奶奶不像。


    如果沒記錯的話,在她19歲的時候,小姑丈就上門求親,嫁到了隔壁村去,那個村坐落在山上,山下有一條大河,平時有野豬出沒,算是比較偏僻,不過靠山吃山,小姑丈也勤快種地打獵,倒不是特別艱苦。


    這還是奶奶托人幫忙留意的婚事,奶奶覺得女孩子出嫁之後就是別人家的,應該早早出嫁,不要留得太久,通常20歲之前就會給安排婚事,我們三姐妹也是如此,早婚早育,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就要肩負起養育下一代的責任,要破早婚的命運,就得從現在開始努力。


    阿爸他每天都是早早要出門做工,有時候是做大壩建築,有時是做地裏活,有時是跑腿做買賣,通常是晚上迴家吃飯,也有時幾天才迴來,每次迴來都會帶點米或者餅迴來交給奶奶,所以吃完晚飯乘涼一會他就迴房間睡覺,做體力活消耗大。


    我睡了一整天,現在還不困。平時都是吃番薯就米湯,今天難得吃上大米飯,雖然隻有半碗,肚子還是有點撐,還好分了一點給妹妹吃,不然一下子吃好也是不行的,肚子消化能力得慢慢養迴來。


    我站著在樹底下乘涼,涼風吹來,特別的舒服,屋子後麵是竹林,蟬在“知了知了”的叫喊著,無端給這個夏日增添了燥熱。我眼角的餘光看著奶奶出來,手裏還拎著艾條和布條,估計剛剛在屋裏是找東西,是要給自己的傷口做處理。


    平時奶奶嚴格,阿娘和我們都不大敢跟她接觸,阿爸跟奶奶走得近,但是男女有別,奶奶也不會讓大男人做這些活,大姑小姑估計是有點缺心眼,奶奶平時對她們好,有好吃的都拿出來一份給她們,娃也幫著帶,但是到了需要體貼的時候,她們不會主動去說幫個忙,婚後也是奶奶幫扶的多,倒是我們,婚後不定時還會拿錢拿米迴去孝順父母,還有奶奶,所以古話說的沒錯:“養得好不如教得好。”


    奶奶估計也是想找人幫忙,不過看到大家都沒有過來的意思,就自己動手。看到她自個小心翼翼的挽起袖子,歪著脖子往傷口撒艾草灰的時候,我不自覺的就往那邊走,接過她手中的紗布和艾草灰。


    我個子小,我估量了一下,就跟我家4歲外孫女差不多的個頭,營養不良的嚴重,奶奶的個子也不高,站在她身邊,剛好勾著她抬起來的手臂。


    以前消炎沒有什麽特效藥,還沒有酒精沒有雙氧水,用的都是土方法,比如用劣質的水煙筒的煙絲止血,或在田邊地裏拔點止血臭氣草,奶奶懂點醫理,知道艾草灰有止血消炎效果,還不留疤,艾草是很好用的家庭必備品,如果懂得使用的話。


    (普及一下:艾草灰是指艾葉焚燒後留下的灰燼,具有以下幾種功效:


    第一種,可以用來止血,受傷後將艾草灰拌成灰泥塗抹於傷口之後,具有止血的功效;


    第二種,具有消炎、殺毒的功效;


    第三種,將艾草灰塗抹於傷口之後,不僅可以用來止血,而且傷口愈合之後並不會留下疤痕;第四種,可以用來治療腳氣,每天晚上在洗腳後在腳上塗抹一些艾草灰,有止癢的作用,長期堅持就會有治療腳氣的效果。)


    奶奶稍微愣了一下,她估計沒想到我會過來幫忙,平時奶奶做事幹脆,罵人厲害,吃食做工偏心,我是能躲多遠躲多遠,個頭又小,躲起來她想找都不好找。更別談跟她交心,真正開始體諒奶奶是在嫁人當媽之後,真正切身處地理解奶奶孤身當家的難處,迴娘家跟她聊過幾次天後才打開心扉接受她。


    我小心的抓住奶奶的手臂,把她剛剛要挽起的袖子挽起來,露出一條還有新血跡的痕跡,我看了一眼,手臂周圍灰色層比吃飯的時候厚了一些,應該是手臂在這個過程摩擦,沒處理加深了傷口。我問她:“疼嗎?”


    奶奶眼裏閃過一絲詫異,隨後笑笑:“不疼”,不過在我用幹淨的毛巾擦拭傷口周邊的時候,她還是下意識的躲了一下。


    “稍等一下,我去去就來。”我對奶奶說。


    艾草灰直接撒到傷口是很疼的,不過如果用溫水和成泥狀敷上去,綁上紗布,傷口不會很疼,好得也快。所以我要找的就是溫水和幹淨的碗,還有給自己溫水洗手,給傷口處理前,要先給自己做好消毒,免得細菌感染。


    碗筷和溫水,憑著我的記憶去找,果然在廚房放碗筷和開水瓶的地方找到,幾十年,碗筷和開水瓶都是習慣放在一個地方,很好找,毫不費力。


    我端著小半碗溫水出來,把艾草灰倒進去,用手指攪拌一下,然後像敷麵膜一樣幫奶奶那長長像蜈蚣一樣的傷口給敷起來,還安慰她說:“忍著點,有點疼。”


    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嚐試問她在哪裏弄傷的,弄得傷口這麽大?


    受傷的人,也是渴望有人關心,哪怕平時是鐵娘子一枚。


    奶奶坐在凳子上,身體坐直直的讓我敷泥,聽到我問,也很自然地迴複我說,應該是下午挑泥磚塊的時候,被樹枝刮到,當時覺得疼了一下,急著迴來做飯就沒太留意。


    “阿蓮妹,你怎麽知道艾草灰能活成泥來用呢,誰教你的呀?”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小小的手抓著碗,給奶奶敷艾草灰一點也不含糊,奶奶忍不住問。


    我稍微愣了一下,以前做艾灸,用艾草灰敷傷口是習以為常,給阿奶敷藥泥純屬本能反應,但是我忘了現在我才6歲,很少接觸艾灸。


    突然想起我的外婆,她也是一個用艾的民間高手。


    “阿奶,我平時看你偶爾會用艾,有次去外婆家她也在用艾艾穴位,我就問她這是什麽?用艾草灰敷傷口就是她教我的,說平時磕了碰了可以用這個,女孩子不留疤好些”


    “噢,原來如此。”奶奶應了下,也就沒說話。


    她靜靜地看著我給她敷藥泥,給她包紮傷口,扯紗布條然後單手打結,因為奶奶傷的是左手,我左手拿著碗放地上不方便取泥,就右手扯紗布加上用嘴巴撕開,單手操作。


    我學中醫快有8年的時間,雖然沒掛牌行醫,但是藝高膽子大,我也經手了不少奇難雜症,還有各類外傷,單手包紮駕輕就熟,直到打完活動結,我才想起來,表現太出色了。


    果然,奶奶自己把袖子放下來,問了我一句:“你外婆還教了你怎麽包紮傷口嗎?”


    “嗯,是的。”我略微心虛的說。


    “好,我知道了,以後你要想學艾灸,不用大老遠找外婆,可以找我,我教你。”


    奶奶用睿智的眼光看了我一眼,仿佛什麽都躲不過她的雙眼,居然還說讓我找她,要教我艾灸。


    原本還在想怎麽跟奶奶打好交道,爭取主動權,現在幫她包紮倒是意外拉近兩人的距離,算是額外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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