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接到信後,劉玉珍很快坐著馬家的豪華馬車迴盤龍鎮。與馬金鳴婚後,她很少在盤龍鎮露麵,不僅是拘於麵子,也是拘於對往事的夢魘。可現在她最親的親人父親病重,她才不得不迴來。

    還沒進入盤龍鎮,她就不時從車窗的紗簾望向窗外,畢竟這裏是生養她的故土。快到娘家的時候,她驚訝地看到了淑雲領一個小男孩在街上走。雖說淑雲幾年不見已變成了大姑娘,但她還是一眼便認出她來,而那個小男孩莫非是她的親生兒子小喜子?……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她能感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狂跳,她輕喊了一聲,車夫把車停下了。

    淑雲和喜子見一輛豪華馬車停在自己身邊,有點不知所措。

    車裏的劉玉珍對車夫揮揮手說:“走吧……”

    車夫莫名其妙地駕車前行。

    喜子問淑雲,“這馬車是咋了?”

    淑雲若有所思說:“我答不上來,隻有馬車的主人才知道……”

    “那我可去追了?”

    “你能跑過馬?”

    “你不信,讓我試試嗎?”

    “那可不行,你還是在夢裏去試吧,我可怕你也變成了一匹小野馬……”淑雲緊緊拉住了喜子的手,生怕失掉了。

    劉玉珍做在炕前的一張椅子上為父親喂湯藥。劉大戶麵色通紅,發著高燒,不停地氣喘,說話都很吃力。

    “爹,你會好的。”劉玉珍喂完藥,用手巾為其擦嘴。

    劉大戶苦笑道:“活了這麽大歲數,我還不知道我自己?這迴我恐怕是來日無多拉……”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女兒的手說:“我現在就有一件事放心不下……那就是喜子,你的兒子,我的外孫,那孩子長得很好看,象你,也象大有,還挺機靈的……我覺得不管你和大有咋樣,他也是你的兒子……”

    劉玉珍輕輕點頭說:“我知道的……”

    “知道了就好……我已立下了一份遺囑,我要把我的財產留給喜子一些,你同意嗎?”

    “爹,你想得是不是太多了?”

    “趁我還有口氣,這件事非弄明白不可”……

    劉玉珍遲疑了一下說:“爹,你這不是給我出難題嗎?……好象我與大哥爭家產似的,他能同意嗎?”

    “這個我不管。我知道他霸道,我不願你和他鬧翻,況且你也鬥不過他……我不告訴他,我把東西交給你這個當娘的行了吧?

    劉玉珍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人家要不要還難說呢?”

    劉大戶喘著粗氣說:“我說多了,我要睡一會了……”

    韓大先生得知老東家患病,也趕來探望。他躡手躡腳走進了劉大戶的病室。隻見瘦骨嶙峋的劉大戶躺在炕上向他伸出了枯瘦的手,他趕緊上前握住,帶著哭腔說:“老東家,才幾天不見,你咋就病成了這樣啊?!”

    劉大戶輕搖著頭說:“老了……風燭殘年的人……我找你來是有件事托付給你,就是修山神廟的事……玉珍,你把錢拿來……”

    劉玉珍把一遝錢拿過來。劉大戶把錢推給韓大先生說:“這筆錢你拿上……雖不多,可也許能給山神廟簡修一下。這件事我也隻能托付給你了……”他說著有些氣喘起來。

    “老東家,你安心養病……放心吧……我會盡力做好……”韓大先生禁不住熱淚盈眶。

    劉大戶死了。

    馬金鳴也從縣上趕來奔喪。

    劉家搭起了巨大的靈堂接受親朋好友的悼念。

    韓大先生身上罩著白衫來了。在靈前,他哭倒在地說:“老東家,你可是我韓某人有生見過的大善人……你比我隻年長一歲,你不該走的這麽早啊?!……你一生行善積德,山神爺保佑,你會升入天堂的……”說著,他已泣不成聲,被人摻起。

    劉興魁對一同守靈的馬金鳴說:“這位名叫韓大先生,是盤龍鎮的老學究,會測八字,懂些風水,爹一向最服他,老人家的墓地也是由他堪輿的……”

    馬金鳴說:“看他也不象個農民。”

    淑雲陪著母親高桂芬來了。馬金鳴不由眼前一亮,正要問劉興魁,發現他的視線也正集中在此女身上。

    “她叫淑雲,是本鎮新湧現出來的蹦蹦戲藝人中最出色的一個女上裝。我敢鬥膽說,縣上也難有這樣的人才……”劉興魁小聲和馬金鳴嘀咕。

    “和陳招弟相比如何?”

    “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是嗎?!”馬金鳴做吃驚狀。

    “我本想把她推薦給你的遊樂廳,就憑此女色藝雙絕,保你財源滾滾……可惜,這丫頭和鄭大有混在一起,又挺任性,恐怕還得等待時日……”

    “我相信你老兄的手段……”馬金鳴幹笑了一聲,又覺得場麵不對,馬上收斂。

    劉興魁與妹夫咬耳朵說:“我還有個擔心,怕玉珍不願意呢?”

    “為啥?”

    “玉珍的月子是淑雲和她娘伺候的,以後她又幫著伺候孩子,兩人關係不麓,結下了梁子。”

    馬金鳴輕輕點頭。

    “我有一件事似乎不該說,好象我爹的財產事先給了玉珍一些……”劉興魁這才露出本意。

    “不至於吧?玉珍並不缺錢花呀?這事我問問她。”

    “那我就承謝啦。”

    臨睡前,馬金鳴喝著茶水問玉珍,“大舅哥可問我了,說是你爹臨死前給了你一筆錢?”

    “他的消息可真夠靈通的?”

    “那是個人精子嗎?”

    “有怎樣?沒有又怎樣?”劉玉珍鑽進了被窩。

    “莫非你對我還要保密?”

    “你以為你是什麽好東西呢?你和我哥都是一路貨色,見了年輕漂亮的女人恨不得把人吃了,你看看今天在靈堂看見淑雲的那副饞相?”

    “你呀,哪點都好,就是嫉妒心太強啦……你要知道,我要不是個饞貓,能把你弄到手嗎?……”馬金鳴嬉皮笑臉,三下五除二脫光衣服鑽進被窩,一把摟住玉珍。被其推開,“不行,這幾天是守靈期,我可不能玷汙我爹的靈魂……”

    “這麽說我隻好忍了……可那件事你總該讓我知道了吧?”

    “我其實本想告訴你的,跟你商量商量……可看你看見淑雲那樣……”

    “我不是認錯了嗎?”馬金鳴央求道。

    “其實說了我也不怕你不高興。我爹是給我留了一筆錢,但不是給我的,而是給我和鄭大有生的那個兒子的。我爹挺喜歡他,總想給他點錢,可人家不要。我也知道這是件挺煩心的事……我也知道我哥他一直惦記著爹的遺產,所以一心讓我嫁給你這樣的富人……但我總不能違背我爹的心願吧?何況,有一天那孩子真想要錢,我也不想拿你的錢去送人情……”

    “原來是這樣?”馬金鳴沉吟道:“你打算咋辦?”

    “這筆錢我不想給我哥,我也不私留,何況不多,你也不在乎,我想依我爹的心願,給鄭大有送去,他實在不要,我給喜子存上,你看如何?”

    “這樣好嗎?”

    “那你說該咋辦?”

    “看看,你又把球踢給我了……其實這是你的私事,你覺得咋辦好就咋辦吧……”

    “你不會怪我吧?”

    “我既然這麽說了,還怪你個啥?”馬金鳴摟住玉珍央求說:“我的好老婆,多少日子沒見了,想死我了……求求你了……”

    玉珍用手指點著他的腦門說:“你這個饞貓……”她一口氣吹滅了油燈。

    劉大戶喪禮過後,鄭大有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的前妻劉玉珍竟親自登門找他來了。帶孝的雍容華貴的劉玉珍下了馬車,一邊打量著四周的環境,一邊緩步走來。驚呆了的大有已經忘記了去接。喜子更是對這個他出世不久就分手的母親一臉好奇與茫然,隻是下意識地盯著院外那輛豪華馬車。

    劉玉珍蒼白的臉上忽然湧上一絲潮紅,她說:“你知道你不會歡迎我,但我必須來一次。我要跟你說幾句話……”

    大有說:“腳長在你自己身上,我無法阻攔……”他指著喜子說:“他可以聽嗎?”

    劉玉珍輕輕搖了搖頭。

    “喜子,你去姑姑家玩去吧?”

    喜子看了他不認識的母親一眼,無聲走了出去。

    大有關上了門。

    “我還是開門見山說吧。我爹生前挺喜歡喜子的。為了這孩子的教育和將來,臨死前托付我把這筆錢送來……”劉玉珍把一遝錢遞給大有。

    大有沒有去接,遲疑了一下說:“我不能要……”

    “這隻是你代你兒子接受?”

    “他也不能要。”

    “為啥?”

    “喜子還小,他還不知道應不應該接受……我也不能接受,這你心裏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咱倆的婚姻,決不是我貪圖你家的錢財……”

    “你……你真的拒絕?”

    “是。”

    “好吧,人不可勉強。但我要告訴你,即使你眼前不接受,我也不會花掉這筆錢,我會把它存起來,隻要喜子想要,啥時找我都行……”她最後看了大有一眼,轉身走出去,頭也沒迴一下,上了馬車。

    淑雲見馬車走了,帶著喜子迴大有家。她問“大有哥,她來找你幹啥?”

    “她是替他爹還願來的,就是上次劉大戶對你說的那件事”……

    “她爹是誰?她是誰?”喜子問。

    淑雲說:“你現在還小,等你長大了再告訴你不遲……”

    “我拒絕了她……”

    “大有哥,我佩服你!”淑雲豎起了大拇指。

    大有喃喃說:“他爹可是個大好人哪……”

    “那倒是。”淑雲也點頭讚同。

    大有看了一眼喜子說:“至於喜子他想不想要,等他長大了由他自己決定吧……”。

    馬車載著馬家夫妻離開盤龍鎮。玉珍滿懷惆悵地說:“這個傷心之地,我恐怕不會再迴來啦……”

    “你就不再為你爹上墳?”

    “是呀,我還是要來上墳的……”

    馬金鳴說:“你別說,鄭大有這小子還真有點鋼?”

    玉珍無言地望著窗外。

    馬金鳴半真半假道:“你也太不公平啦,為他能生個男孩,卻隻給我生了個女孩,讓我馬家香火後繼無人……”

    “這你能怨我嗎?”

    馬金鳴笑嘻嘻地拍了一下玉珍的肚子說:“讓它爭口氣好不好?”

    玉珍抓住他的手說:“我哥沒跟你說啥嗎?”

    “他能說個啥?將來,那喜子不要,你可以把錢給你哥嗎?”

    劉玉珍冷笑道:“就怕他等不到……”

    一大早,先勤就興衝衝地拿著他一夜未睡寫好的蹦蹦戲本子來找淑雲,淑雲不在家,他又來大有家,淑雲也沒來。他揉著惺忪的眼睛,失望地一屁股坐在了炕上。

    “又咋了,象個泄了氣的皮球?”大有明知故問。

    “我為了趕寫這個本子,昨晚可一宿沒睡?”

    躺在炕上的喜子嘟囔說:“你把人吵醒了……人家也沒睡夠呢?……”

    “你小子也敢有意見?”先勤拉開被子,打了喜子屁股一巴掌。

    喜子故意嚷疼。

    大有笑道:“你先勤叔這會兒比你疼多了……”

    “他的屁股也沒挨打?”

    “人家可是心疼……叫你淑雲姑姑揣了一腳。”

    “別瞎說了……大有,你先看看也成,我敢說這是我為淑雲量身定做編的本子,保準招人喜歡,淑雲肯定更喜歡……”

    “我喜歡什麽?”淑雲聞聲走進來問。

    “姑姑,你可迴來了,你告訴我,你怎麽揣了先勤叔一腳的?”

    “別瞎說?……”大有瞪喜子。

    先勤眉開眼笑把本子遞給淑雲說:“你好好看看,我剛剛為你寫好的本子……”

    淑雲拿過本子看了一眼說:“我本來就識字不多,你又寫得象天書,我可看不懂……”

    “那沒關係,我這就給你念……”先勤眉飛色舞地半念半唱起來。

    淑雲在遼河邊洗衣服。春花也來洗衣服。春花問,“淑雲姑娘,給誰洗衣服呀?”

    “有我自己的,也有他們父子的”。

    春花笑問,“他們父子是誰呀?”

    “春花嫂,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你管我叫嫂子?”春花一楞,紅著臉問。

    淑雲趕緊道歉說:“不,嫂子……不,春花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可別見怪?”

    春花喜滋滋地搓著衣服說:“沒事,我不怪你,我想當你嫂子,也當不成呀?……”

    淑雲順水推舟說:“也真是的,先勤哥也不知錯了哪根筋,連你都看不中?”

    “我聽娘說,他如今有了新目標了……”

    “是嗎,能是誰呢?”

    “應該說是和他相熟的人吧?……”春花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淑雲。

    淑雲紅著臉垂下頭洗起衣服來。

    洗罷衣裳,淑雲在鄭家院裏曬衣服。正在收拾山貨的大有要來幫忙,被淑雲止住,“看你那雙黑手,還想讓我去河邊再洗一次呀?”

    大有笑了,“那就謝謝了。”

    淑雲不滿道:“啥時變得這麽客套啦?”

    “客氣點還不好嗎?”

    “不好,我不喜歡”。淑雲說得直截了當。

    “為啥?”大有也想探究她的心裏。

    “大有哥,不是我多心,我覺得自打迴到盤龍鎮後,你和先勤哥對我的態度都有點變了?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

    “咋會呢?你說咱們哪變了?”

    “就說你吧,我覺得本來親近的人一客套就是疏遠了……而先勤哥對我忽然熱情的出奇,簡直讓我受不了……”淑雲搖頭歎氣說。

    “你知道我為什麽對你變得客氣了嗎?因為你長大了,已經是個大姑娘了,我還能向對喜子一樣對你嗎?”

    淑雲不服地看著大有,又想不起來用什麽話頂他。

    大有笑道:“先勤對你好,你也有想法,你說這是你不正常,還是人家不正常?”

    “反正讓人不得勁。”

    “先勤是好人,也有些呆氣,一根筋。比如他對春花。你不是也一直羨慕人家有學問嗎?”

    淑雲說:“反正我是說不過你就是了,可我不服,你知道嗎?不服!”她攥起小拳頭,向大有示威。

    淑雲周歲十八,毛歲十九的生日就要到了。

    先勤給淑雲買了一塊花布料,說是生日的禮物。這可令她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近來先勤漸漸流露出的那種曖昧,更讓她不敢輕易收下。“先勤哥,你饒了我吧,這是不是有點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她用求援的眼神看著大有。大有卻微笑著不置可否。

    “這有啥呀?就憑你淑雲小妹對我這個當哥哥的這麽好,端茶倒水又洗涮的,我也該表表心意。再說了,我是當過貨郎的,既識貨,又會買貨。最主要的是別看我眼睛不好,可我的眼光不差,你看看這布料配你這美人美不美吧?”先勤拿起布料在淑雲身上比劃上了。

    大有發話了,“淑雲,你先勤哥既有這份心意,你咋好不給麵子呢?你先收下,以後有機會再還情嗎?”

    先勤向大有遞眼色表示領情。

    “那我就先謝謝啦……”淑雲頗不情願地收下了布料。

    晚上,高桂芬迴家,見淑雲情緒不高。她問,“又咋了,眼瞅要過生日了,還不高興?”

    淑雲掩飾著什麽說:“沒事……”

    高桂芬看見了那塊花布料問,“你買的?挺好看嗎?做夾襖也行,做棉衣也不錯?”。

    “別人送的。”

    “大有嗎?”

    “要是他還好了呢,是先勤哥。”

    “先勤他送你花布料?”高桂芬驚訝道:“不是他對你?”

    淑雲紅著臉捂著耳朵嚷道:“別說了……他喜歡不喜歡我,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不喜歡他……”

    “這丫頭,你有本事再長兩隻手,把嘴也捂上呀?”

    淑雲來大有家。家裏沒人。淑雲在屋裏自言自語,“大有哥,你知道嗎?你就是張生,我就是崔鶯鶯,可誰是紅娘呀?……

    大有迴家,聽到裏麵淑雲自言自語,停住了腳步傾聽。

    淑雲動情地唱起了《西廂》:

    張先生你想為奴就把琴撫

    我想你花園裏來降香

    你想我在書房懶得把書念

    我想你在書房懶得繡鴛鴦

    你想我在書房筆拿倒,倒拿筆,反寫字,字反寫,反反正正,正正反反反把文章做

    我想你在繡樓針拿到倒,倒拿針,反縫縫,縫反反,反反正正,正正反反反做衣裳

    大有聽到忘情處,身子動了一下,發出聲響。淑雲在裏邊問,“誰在外麵?”

    大有趕緊躲進柴火垛。

    淑雲出門,四處張望。

    大有把身邊一隻下蛋的母雞抓起,扔了過去。

    淑雲見是一隻母雞說:“原來是你在搗亂呀,我還以為是張生呢?”

    大有偷笑,可他的笑容很快就變成了苦笑,他發現老母雞往他手上攛了一手稀屎。

    一枝花戲班在排練新戲《王二姐思夫》。大有邊演邊指導。

    淑雲唱到動情處,禁不住用熱辣辣的目光盯著大有,盯得他心慌意亂。他靈機一動,忽然往自己臉上拍了一巴掌……

    淑雲關切問,“大有哥,你咋了?”

    “沒事,打了一隻蚊子……”

    先勤苦笑。

    大家偷笑。

    大有和先勤挑著山貨去山貨行賣貨。兩人出了山貨行,先勤提議去小飯館喝兩盅,還說他請客。

    大有故意逗他,“發大財了咋的?又送布料,又請喝酒的?”

    “那你就甭管了,我有話跟你說。”

    二人進了小飯館,找一僻靜處落座。先勤要了一壺酒和兩碟小菜,吃喝起來。他連喝了兩盅酒,臉也紅了,嘴裏噴著酒氣說:“大有,你今天必須老老實實,一點也不能馬虎地告訴我,你對淑雲咋看?”

    “咋看?一個長相漂亮,心地善良,學啥象啥,技藝超群,為人熱情,又有點急脾氣,怪脾氣的好姑娘……”大有說話和喝酒一樣,不緊不慢,有板有眼。先勤苦笑道:“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你喜歡不喜歡她?”

    大有想和他捉迷藏說:“當然喜歡了。難道你不喜歡她?”

    “大有,你別跟我兜圈子好不好?我要問你,你愛不愛她?想不想娶她?”先勤有點急了。

    “你先不要問我,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喜歡上了人家?”大有的神情已變得莊重起來。

    先勤又大口喝了一口酒說:“我看出你對她好,她也對你好。如果你真心喜歡她,我不會和你爭……如果不是這樣,我就會有理由,有機會……”

    大有點了點頭說:“我明白了,你不用再說啦……可我還是要問你,你是真心喜歡她嗎?”

    “那當然了,我敢用命來擔保。”先勤拍著自己的胸脯。

    “可你想到沒有,淑雲比你小許多………”

    “你是說我不配?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是不是?”

    “我不是這個意思,何況我相信淑雲也不是勢利眼。但你覺得她對你如何?”

    “當然好了”。

    “是那種好嗎?”

    “這……我可不敢說……但隻要你不阻攔,我想我會有機會的”。

    “我當然不會阻攔。我是一直把她當成親妹妹看的,而對你也和親兄弟差不多……你把擔心放在肚子裏就是了……我真心希望你倆能兩相情願……”

    不等大有把話說完,先勤給大有斟了一盅酒,笑嘻嘻道:“行了,你不用說了,我全明白了,這客沒白請,我還真怕小鬼門前告閻王——找錯了衙門呢?這迴我可是一嘴吃了個鞋幫子——心裏有底了……來,喝幹它”。他一揚脖把自己的酒喝幹。

    大有則若有所思,端起酒盅一點一點地抿著。

    夜裏,先勤躺在炕上興奮得睡不著覺。半夜,他爬起來,拿上二胡來到山神廟。山神廟裏黑古隆冬,把他摔了個大跟頭。他隻好拿著胡琴來到遼河邊,對著一彎明月倒映的河水,剛一拉弦,這才發現琴弦已斷。他隻得懊惱迴家。

    與此同時,大有在家也是翻來覆去睡不著。直到天方破曉,才昏沉沉睡去。

    先勤的戰術是向淑雲靠攏,象塊粘皮糖,粘乎乎往上貼。淑雲去水井打水,他手忙腳亂跟了過去,非要幫人家提水不可。那個殷勤勁讓其他打水人掩鼻發笑。淑雲拗不過他。可他提水時,一不小心,把他從縣上新配的眼鏡滑落到井裏,他大叫一聲,“我的眼鏡……”

    一個挑水的混小子趁機拿其開心,跟著大喊,“不好了,小韓先生的眼睛掉井裏了。”

    “是眼鏡,不是眼睛……”

    最後,還是大有找了幾個人,費了不少勁,把井淘個半幹,才把先勤的眼鏡打撈上來。

    大有告誡他說:“到井邊你是不能低頭的,明白嗎?”

    先勤自嘲說:“我的明白,我是井裏蛤蟆,隻能望天。

    一直甭著臉的淑雲忍不住笑了。

    一天,淑雲去菜地裏摘菜。隱隱覺得有人在後麵跟著自己,她走,那人也走,她停,那人也停。她猛一迴頭,卻什麽也沒有。她心裏有點發毛,才摘了小半籃菜,就往家迴了。到了自家門前,她悄悄躲在一隱蔽處,秉息靜聽。過了一會,先勤探頭探腦的終於出現了。她氣得鼻尖發涼,大喝一聲走出來,“先勤哥,你想幹啥呀你?”

    先勤被嚇得夠戧,哆哆嗦嗦說:“我……我想找你說點心裏話……”

    “有啥話不能說,非得躲在人家後麵疑神疑鬼的?”

    “不是的……我怕你遇到壞人……”

    淑雲心裏說你才象個壞人呢。嘴上不耐煩問:“既有話,你就說吧?”

    “我……我……”先勤紅著臉吱吱唔唔。

    “看看,讓你說,你又不說了。我可要作飯去了。”淑雲不再理他,轉身進屋。

    先勤的最後一招是精心寫了一段蹦蹦戲新唱詞。唱詞裏柔情蜜意,述說了一個男人追求他喜歡的女人的心情。在把唱詞交給淑雲時,他半紅著臉說他寫這個唱詞花了多大心血,提醒淑雲務必當心……

    大有在一旁偷笑。

    過後,對什麽感覺也沒有的淑雲他又追問看過沒有?有哪些地方不明白他可以幫著解釋。

    淑雲的迴答讓他哭笑不得,她說:“我文化太淺,看不懂,也就沒怎麽看。”

    幾經周折的先勤終於弄明白了,這件事根本不象他想象的那麽簡單。黔驢技窮的他不得不向大有求救。他苦著臉說:“我打腫臉充胖子,滿以為自己不厘不厘的呢……隻好求求你幫我跟她說說吧……再這樣下去,我的臉不用人打,非得自己急腫了不可……”

    大有問:“你這是請我當紅媒?”

    “就算是吧……”

    “那你可找錯了性別了?”大有故意難為他。

    “你不是要看我笑話吧?你想讓我給你磕一個是不是?”先勤話音未落,雙膝已經著地。嚇得大有趕緊把他拉起來說:“給你個棒槌你還就當真(針)了呢?”

    “誰讓你拉大架子啦?就說是紅媒你也不差呀?不過是唱蹦蹦戲,再扮迴上裝嗎?”

    “好,話我可以說,而且還得找機會,至於成不成,你可不能怪我?”大有把醜話說在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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