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本這種東西,一向就是撒開腳丫子跑的,就像是數學課上走神,哪怕隻有幾分鍾,老師講的東西也會變成天書。


    沈淮被德仁喇嘛幾句話創得兩眼發暈,但還是要堅強地演下去。


    “所以你想表達什麽?”他沉默了一會,抬頭問德仁喇嘛,語氣沒有帶絲毫感情,“過去發生的事情,你要道歉也該去找過去的人,還是說,你已經懦弱到需要從我身上尋找慰藉的程度了?”


    ——那什麽什麽的,跟我沈某人可沒關係啊!


    這句話嗆人,在德仁喇嘛耳中就是一種變相的承認,他心裏被刺得發疼,卻又莫名舒暢,終究是沒忍住笑了出來:“對……是我,是我太懦弱了。”


    “沈施主,看到你活著我很高興,但有些事情,我必須跟你說清楚。”


    德仁喇嘛凝視著他,終於把他最想問的問題說了出來:“你拿藏海花,到底想做什麽?你難道真的不清楚,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麽死而複生嗎?”


    “他沒死。”


    德仁喇嘛看見了沈鶴釗的眼睛——那是一種格外不友好的眼神,冷得透徹,就連剛才他狠紮對方過往的痛處,沈鶴釗都沒有這麽情緒波動。


    “我……”


    德仁喇嘛渾身一麻,後麵的話竟然直接堵在了嗓子裏。


    佛祖啊,他心底喃喃,我就說沈施主怎麽會表現的那麽正常,這是徹底生了癡念,扭都扭不迴來了啊。


    “他的情況和白瑪不一樣。”沈鶴釗打斷他的話道,“我能保證他還活著。”


    “保證?”德仁喇嘛脫口而出,“是憑你自己的血嗎?”


    “……”


    跟張起靈如出一轍的悶葫蘆又不說話了。


    他好像猜對了,德仁喇嘛想,也應該如此,沒點能耐,沈施主怎麽可能從那個地方出來?


    他歎了口氣,努力放緩了語氣:“沈施主,老僧真的不想與你為敵,也沒有質疑你的意思,隻是我之前也從未見過真正有血脈傳承的人,康巴洛那邊知道你的事嗎?”


    “……不知道。”某人看似冷著臉生氣,實則是麻木了。


    這老喇嘛再說兩句話,他都不需要編了。


    西藏這地方的水,可真深啊。


    “也難怪你會把梅朵救出來……可惜那位施主對你的形象一直有誤解。”


    德仁喇嘛越想越合理,他碎碎念道,“自白瑪施主後,我就沒聽到過康巴洛出過什麽神異人物,這全是他們自作孽不可活啊——”


    “你問完了沒?”沈淮給他看得坐立不安,他大概明白老喇嘛想的東西,但關於細節,他是一點也不知道啊!


    畢竟他又不是吳邪,不會被上天追著喂線索。


    德仁喇嘛覺得自己已經搞懂了早上目睹的事情的背後原因,此刻再看沈鶴釗的冷臉,越看心就越軟。


    也難怪他能把張家家主那宛若石頭的心焐熱。


    “這是最後一個問題。”


    “既然你已經拿到了藏海花,那為何還要陪張施主留在這?”德仁喇嘛問,“這片地方,你待著應該也不是很舒服吧?而且還有被人打擾到的風險。”


    沈鶴釗道:“他什麽時候能去見白瑪?”


    德仁喇嘛愣了一下,歎息道:“這得看張施主自己的意願。”


    “我能去提前看看她嗎?”


    “你?”德仁喇嘛目光疑惑,但還是道,“按照白瑪施主的意願,隻有見到張施主,她才會被喚醒,時間也隻有三天。”


    “藏海花的效用遠遠沒有外界傳的那麽神異,它保留人的神智,卻無法讓人活過來,隻能在無盡的夢魘中等待片刻的清醒,何嚐不是一種殘忍?”


    德仁喇嘛看似在說白瑪,實則還是不信沈鶴釗的判斷,試圖苦口婆心勸他放手。


    但青年像是沒聽清他在說什麽一樣,搖曳的燈火映在他的眼中,昭示出他不太平靜的心緒。


    是還有什麽隱情嗎?


    但已經問到了這個地步,再刨根究底,連德仁自己都覺得過頭,他隻能歎息道:“如果你偏要如此的話。”


    “嗯。”


    “那我明天帶你去?”


    “嗯。”


    再談下去已經沒意義了,德仁喇嘛將水一飲而盡,看著沈鶴釗麵前不動一口的滿杯,無奈地搖搖頭。


    據說漢人那邊有個規矩,若是要送客,直說不禮貌,便將自己的茶水斟滿,以示送客之意。


    沈鶴釗從頭到尾都不想跟他談。


    德仁喇嘛起身道:“那麽我先走了,你記得把炭火續上。”


    青年頷首,沒有起身送客的意思。


    德仁喇嘛推開門,看著外麵又茫茫落了一片的雪,身後驀地傳來了青年的聲音。


    “別叫他們給我送蟲草湯了。”


    “為什麽?”


    “我吃不下。”他的聲音逐漸接近。


    德仁喇嘛側身,看到沈鶴釗將水倒在了雪地上,頭也不迴地走進了內室。


    這又是為什麽?


    他撚著佛珠,迎著大雪往外走,在迴自己寢房的路上,看到了像是門神一樣杵在院子裏的黑影。


    張起靈穿著藏式的棉袍,站在院子裏,雪染白了他的發絲,天地間寂靜一片,風聲入耳,他站在其中,竟真與神明無二。


    “張施主……”德仁喇嘛鬆了警惕,迎了過去。


    張起靈朝他點點頭,問:“你去找沈鶴釗了?”


    “嗯。”德仁喇嘛沒有隱瞞,或者說,他也需要張起靈來幫他確認猜測,“我去找沈施主問了不少事。”


    “張施主,你知道他一直在拿自己的血供養棺中的那個人嗎?”


    原來是沈淮的事情,張起靈毫不意外,幾乎所有人看到沈鶴釗的棺材,都會忍不住去探查一番:“知道。”


    “那你應該也知道,他這樣不是長久之計,這對他自己的身體傷害太大了。”


    張起靈默了一下:“你有什麽解決方案?”


    德仁喇嘛一噎:“目前還沒有。”


    “我也沒有。”張起靈兩句話就把天聊死了。


    德仁喇嘛:“棺材裏的到底是誰,值得他這麽做?”


    “他的朋友。”


    “啊,這樣啊。”德仁喇嘛幹巴巴地道。


    這年頭有人為朋友做到這種地步?


    “你就去問這個?”張起靈的眉頭微蹙,他是沒看出德仁喇嘛原來這麽會窺探別人的隱私。


    德仁喇嘛連忙解釋:“我是從他身上聞到了藏海花的味道,所以去找沈施主確認了一些往事。”


    “他的往事?”張起靈怔了一瞬。


    德仁喇嘛道:“沈施主也是有血脈之人,我看不出他的年歲,所以也沒法特別確定。”


    “他比我大幾歲。”張起靈道。


    德仁喇嘛算了一下,也不知該是什麽心情,他歎息道:“那確實對得上。”


    隻不過他也沒想到,沈鶴釗那時竟然那麽小。


    “什麽對得上?”


    張家人過去造的孽。


    但望著張起靈淡漠得不染塵埃的眼神,他什麽也說不出來。


    德仁喇嘛心口很堵,道:“張施主若是好奇,屆時我把卷宗整理出來再給你查看。”


    張起靈頷首:“好。”


    他也算窺見沈鶴釗神秘背景的一角了。


    “還有一點……”德仁喇嘛欲言又止,“張施主,沈施主想去見白瑪。”


    張起靈:“什麽時候?”


    “我答應他明天。”德仁喇嘛道,“但那時白瑪不會蘇醒,你不需要急,還有足夠的時間考慮。”


    他問:“他跟白瑪施主認識嗎?”


    旁邊一截鬆樹的鬆枝被雪壓塌,發出了“哢嚓”一聲,張起靈目光掠了過去:“或許。”


    雖然沈鶴釗在之後幾乎沒有跟他提起過白瑪。


    “我跟他最初相識,是因為……母親。”


    沈鶴釗受白瑪的委托,拚盡一切混到張家裏麵來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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