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德仁喇嘛又一次前往偏僻的院落,拜訪沈鶴釗。


    上午還顯得狼狽的青年,此刻已經全然收拾妥當,傷口被嚴嚴實實地蓋在衣服下,連些血腥味都聞不明顯了。


    他看到德仁喇嘛並不意外,後退一步,將後者引了進來。


    德仁喇嘛一進屋就怔了一下,他上午點的爐火此刻已經燃滅了,空氣依舊透著股冷意,顯然主人沒想起來續火。


    他不由得問:“沈施主是擔心火炭容易中毒嗎?”


    “嗯?”沈鶴釗愣了一下,“不是。”


    德仁喇嘛道:“那你不冷嗎?”


    “不是很冷。”


    似乎才意識到這還有個稱得上年邁的老人,沈鶴釗沉默片刻,走過去夾起炭塊,往炭爐裏塞,這種炭塊與炭爐的大小幾乎一致,稍有傾斜都很難嚴絲合縫地懟進去。


    沈鶴釗蹲在炭爐旁,手臂使勁,鉗子轉了一圈,直接把炭塊夾斷了。


    德仁喇嘛站在旁邊看,忍俊不禁地走過去:“我來吧。”


    “……嗯。”


    “以前沒怎麽用過這種煤?”他從沈鶴釗手中接過鉗子,道,“還是年輕人氣血太盛,等老了就知道這溫度有多難熬了,我在這待了那麽多年,還是習慣不了。”


    沈鶴釗“啊”了一聲,沒有迴話。


    德仁喇嘛說完才想起來哪裏不對勁,就沈鶴釗早上那個表現,怎麽看都不能算氣血旺盛。


    他皺起眉,伸手去摸沈鶴釗的手,後者動作極為迅速地縮迴手,眼中明顯染上了警惕。


    但哪怕這樣,德仁喇嘛還是觸到了他冰冷的手背。


    “看,還是太冰了。”德仁喇嘛道,“我吩咐他們給你煮點蟲草湯喝?你剛失血,還是要補一些。”


    “你……”麵前的青年欲言又止,最後道,“是不是沒睡醒?”


    德仁喇嘛竟然笑了。


    沈淮這還是說的委婉了。


    事實上,他真被德仁喇嘛這一套宛若親媽的操作給嚇到了。


    幹什麽!這是幹什麽!


    這是下午查了什麽變成這樣?還是真被汪家人附身,刻意這麽搞來惡心他的?


    想到後一個可能,沈淮的警惕心是真的拉滿了。


    他思考片刻,還是打算試探一二,便猝不及防下出手,學著小哥對他本體動手的那個姿態,直接把德仁喇嘛摁在了地上。


    他一邊觀察,一邊喊係統:【統子,掃一遍,有沒有什麽怪東西?】


    “咳咳咳……沈施主。”德仁喇嘛被他的手冷得一個哆嗦。


    他開始是想掙紮,後來發現沈鶴釗的手勁大得離譜,他就躺著不動道,“我就是想關心你一下。”


    係統掃了一遍沒問題,沈淮抖掉身後的雞皮疙瘩,鬆開了手。


    “抱歉。”他道,“我隻是確認一下,你還是你本人。”


    德仁喇嘛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問道:“是你說的那個對張施主不利的勢力嗎?”


    “嗯。”


    “我們這個地方荒無人跡,想要找過來也不容易。”


    “董燦失蹤了。”


    德仁喇嘛一噎,道:“董燦施主所在的地方,還是比我們這混亂的。”


    他關上門,對沉默的青年道:“沈施主,我們該談談了。”


    對坐當前,老喇嘛慶幸自己早上還記得燒了壺水,他給自己和沈鶴釗都倒了一杯,道:“下午,我去查了藏海花的所在地。”


    沈鶴釗沒有看水杯,他隻是端正地坐著,黑傘放在他的身側:“然後?”


    “沈施主,你是多少年前去采摘的藏海花?”


    德仁看不見的地方,沈淮和係統一起比了個yes!


    “你們不是一直在看守著麽?”沈鶴釗的語氣平靜,“現在是想找我問罪?”


    “……”德仁喇嘛無奈,“我不是這個意思,那時我還沒接任‘德仁’的法號,上一代的事情,我自然不會越俎代庖去追究。”


    他也理解沈鶴釗現在的警惕,若是如他所想的那般,換位思考,他可能都不會再踏入西藏一步。


    更遑論再迴到離假青銅門那麽近的地方。


    “嗬嗬……那時。”沈鶴釗冷笑了一聲,意味不明。


    德仁喇嘛在出神,他手中撚著佛珠,一圈一圈撥著:“那時……那時我也沒想到會有那麽嚴重的後果。”


    康巴洛族的祭祀傳統絕不是一朝一夕養成的,那是一代告訴一代,上一代這麽做,下一代就必須跟著模仿的“傳承”。


    最初建造假青銅門的張家人導演了這一切。


    他們將惡魔的恐怖刻入康巴洛族的dna,讓他們嚇破膽子,那麽哪怕他們甩手不管,康巴洛族也會自行維護整個生態。


    而這要付出的,隻不過是幾個不重要的人的生命。


    多麽劃算的買賣。


    “我有時候就在想……如果董燦早點來就好了。”德仁喇嘛道,“他是一個特殊的張家人,如果那次祭祀時他也在,就不會死那麽多人了。”


    在最初,康巴洛人可不止是獻祭一個女孩當祭品,他們傾其全族的力量,就為了讓“惡魔”滿意。


    那是屍山血海:康巴洛人把自己的父母、孩子捆紮起來,像是對待即將宰殺的豬羊,把他們推入那扇青銅門,有人認命、有人麻木、有人哀嚎、有人不甘,伸手往外爬,門合上時,在地上留下抓撓的血印和殘缺的手指。


    德仁喇嘛手中的佛珠撚得越來越快,他誦著日日夜夜都念的往生咒,卻怎麽也洗不淨自己心底的陰霾。


    之前還有小喇嘛以為他是對白瑪暗藏情愫才那麽關照她,隻有德仁喇嘛自己清楚,那隻是他在悄悄償還自己的罪孽。


    而現在,沈鶴釗也出現了。


    帶著“惡魔”的氣味,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鬼魂。


    他長歎了一口氣,想要將心頭的壓抑全都唿出去:“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活著出來的……我對你有愧。”


    “沈施主,老僧也是個修不成佛的俗人啊。”


    一秒、兩秒……


    隻能聽見炭火燃燒時發出的輕微聲響,沈鶴釗垂下頭,避開了德仁的視線。


    德仁喇嘛心底愈發淒涼。


    ……


    ……


    【……他在說什麽?】沈淮垂下頭,懵逼地看著自己麵前的茶水,又從茶水中看到了懵逼的自己。


    【我,我從哪活著出來了?】他問係統,【我這塊編了嗎?】


    係統比他還懵逼:【你……你編了嗎?】


    他不是隻編了自己過去來過西藏,跟白瑪見過,還順道偷了藏海花的劇情嗎?


    怎麽在德仁喇嘛口裏,他又要死要活了一遍似的。


    這走向變得太快,他還沒對上劇本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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