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說的平緩從容,以至於眾人心底閃過的第一個念頭都是:似乎這沒什麽大不了。


    但誰都清楚,這不管落在誰身上,都是天大的事兒。


    更遑論沈鶴釗身邊危機四伏,樹敵頗多。


    二月紅端著茶的手猛地一抖,掩飾般地一飲而盡,卻又不小心嗆到,咳嗽聲頓時充斥著整個房間。


    丫頭在旁手足無措地拍著他的背,一下看二月紅一下看沈鶴釗。


    “你這——!”


    就連剛喜滋滋想朝張海成討點心的齊鐵嘴都沉默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輕輕“唉”一下,不是滋味地嘟囔道:“怪我學藝不精……”


    黑瞎子將攥著隻剩半個杯柄的陶瓷杯子放下,平靜表情下藏著暗潮洶湧。


    他挑挑眉道:“你說得就那麽簡單?”


    沈鶴釗微微偏頭,遲鈍地鎖定了他所在的方向。


    換作之前,青年一定看得出黑瞎子的微慍,隨後選擇用一種較直白的方式,輕而易舉地便會將後者的情緒哄迴來。


    但此刻,沈鶴釗眼中什麽也沒有。


    他像是燃盡後的火山,眼睫輕闔間,便將一切掩埋於灰燼下。


    過去黑瞎子還嫌煩的“特權”,此刻終於消失了,但他隻感覺更為憋屈。


    “……”


    沈鶴釗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似乎也覺察出眾人的沉默和詫異,有些無力地打著補丁:“是我自己的原因,沒有大礙。”


    黑瞎子簡直快被他這欲蓋彌彰的態度氣笑了。


    他想:跟那個“汪家”扯上關係,你倒是隻會說是“自己的原因”,也不看看我——我們海成老板被嚇成什麽樣了……


    如果不是這三天的緩衝,讓他跟張海成好好交流了一通,那這些真相,怕是能被青年咽下肚子,瞞到猴年馬月去吧?


    而唯一知道“汪家”情報的男人,一直沒找位置坐下。


    張海成站在靠近門的位置,一手握著門把手。


    頂燈的光隻有幾縷落到他的身側,在他身後映出更深的陰影,他垂著頭,令人看不清神色。


    “原來……這樣啊。”張海成輕聲道。


    這其實是個不難發現的點,他自以為冷靜地想。


    沈鶴釗與黑瞎子相識的那段時間,也存在汪家活動的蹤跡。他們應該知道黑瞎子的存在,也知道沈鶴釗與黑瞎子交好,采取相應的手段時,不可能漏掉黑瞎子。


    但沈鶴釗迴來後,麵對黑瞎子卻沒有什麽應激的情況。


    ……沈鶴釗迴來,不,在巷子裏時就看不清了。


    隻是當時張海成湊得實在太近,才在毫無防備間刺激到了他。


    但這所謂的視力衰退,又是什麽原因?


    張海成想,不可能是汪家,他之前和黑瞎子一起分析過。


    如果沈鶴釗這三天的失蹤,是汪家搞得鬼,他不可能再選擇迴已經暴露他行蹤的長沙城。


    更別說沈鶴釗連澡都洗了,還有心情喊他名字跟他說“謝謝”。


    那麽會是……


    會是什麽?


    難以控製的思緒在腦海中宛如一場颶風,將情緒吹得七零八落。


    張海成低頭看地板,攥著把手的力道大得仿佛能將金屬掰折。


    他迴想起詢問是否還認識自己時,青年抬手遮著眼睛,微不可聞的點頭;迴來後平靜得仿佛什麽都沒發生的態度;說出“看不清”時輕描淡寫的語氣……


    他意識到了。


    或許,這不是第一次。


    而沈鶴釗,也早已習慣這種狀態。


    所以他才會平靜且自然地說出——這是我自己的原因。


    因為那些潛藏的危險無法訴諸於人。


    ——沒有大礙。


    因為經曆過,所以看不清也能生活。


    他的態度越平靜,對自己越無所謂,就越凸顯那空白的時間,已經改變了太多事物。


    過去在張家的一切,細品反倒還多了些甜意。


    但這甜意在此刻,隻能用作對比。


    張海成感覺一陣苦意從舌根泛起,逐漸蔓延,苦得他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看向坐在那椅子上沉默不語的青年。


    沈鶴釗似乎因為全場的寂靜而感到輕微不適,他的手指微微摩挲著杯壁,黑而朦朧的眼睛並無落點。


    他與所有人都隔著一層。


    張海成終於意識到了一個事實:


    現在的沈鶴釗,再也不是曾經偶爾會露出神采飛揚神情的02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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