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法日日愁悶,兇暴暮暮歡歌,利己損人騎馬,剛正高潔受餓,別怪蒼天沒有眼,隻是時候未到沒轍。


    話說自那陶道士走後,則羅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從此再不提大兒子的事,每日按時吃藥,然後靜心養神,飯量也漸漸恢複如前,每天早晚還要在後院裏來來迴迴走上十幾圈,足關了一月有餘的砂鍋壇肉飯館也重新開了張。


    要講這事情在寧安城可是傳的沸沸揚揚,來飯館裏吃飯的食客默契地閉口不談此事,但背地裏肯定有所議論,聲聲說著則羅是個狼性人,兒子死了好像沒受啥太大影響,瞧看著樂樂嗬嗬的就同以前一樣。


    則羅的妻子與二兒子也是心裏奇怪,但都沒有去問這則羅,擔心這剛好轉的身體再垮了下去。倒是小女兒則靈年歲尚小真真是聽不得街麵上那些難聽的閑言與碎語,終一日忍之不住,找到則羅當麵質問父親難道不為大哥報仇了嗎?難道就讓那殺了大哥的惡人逍遙法外嗎?


    這則羅也不說話,隻是伸出手摸了摸小女兒的臉蛋,笑著說:“靈兒乖。”


    小女兒則靈氣地紅臉蛋鼓鼓著,一把推開父親的手轉身跑迴自己的屋裏。


    則羅望著小女兒的背影,依舊滿臉寵溺的笑容,見小女兒跑進屋,自己便轉身走出鋪子。


    東北的冬夜漫長,太陽很快就歸於西方的山林之中,街邊兒的店鋪一家接一家的上板打烊,還做生意的藝館、琴樓、賭金坊和酒館都掛起了燈籠。就此時候,則羅緊了衣襟,把頭戴的狗皮帽子往下拽了拽,刺骨的寒風吹得他周身透心涼,也吹地他頭腦愈加清醒。


    則羅穿街過巷,找到了那爛賭鬼的家門,他蹲在窗根下,提鼻子一聞屋裏有酒菜的香味,側耳細聽那對兒母女正有說有笑。則羅就這般蹲在窗根之下,後背靠著牆,這牆後便是溫暖的屋子,他閉著眼,仿佛能看到屋裏爐火燒的很旺,女孩和母親小聲聊著,胡洱的丈夫,瓶兒的阿爺,賊眯眯笑著,樂得是眼前有酒有菜再不用為那欠賬焦頭。


    且說這是則羅第幾次蹲在這裏了?則羅他自己也記不清楚,他就這麽蹲在人家窗根底下。


    此時寒風漸停,卻沒有讓則羅感到溫暖,屋中熄了燈,不一會兒便傳出男人的唿嚕聲。則羅艱難得站起身子,一邊活動著蹲麻了的腿腳一邊左右看了看,這胡同僻靜,冬夜裏少有行人,更沒有人發現蹲在陰影處的自己。則羅躡手躡腳地繞到前屋,從懷中掏出明晃晃增鋥鋥亮的一把匕首緩緩插入門縫,慢慢地撥動門閂。


    屋內溫暖的空氣迎麵而來,已經凍透的則羅用手背擦了擦鼻涕,眼睛死死盯著裏屋……


    ·


    “誒誒,聽說沒?東邊那張五七死了!”


    “哎呦,哎呦!我知道啊,早都傳開了,說是慘著呢,一家三口都死啦!”


    “可不是咋的,你說這得多大的冤仇呀!”


    “嗨,那老賭鬼可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可惜他媳婦了,小屁股一扭賊拉帶勁兒!”


    “你可去一邊旯吧,你們猜最有意思的是啥?是張五七鄰居那老娘們兒!據說這老娘們兒中午過去串門,推門進屋抬頭一看,火炕上這三口人臉都被戳爛了,給她當場嚇得拉褲兜子嘍!哈哈哈!”


    “哈哈哈,我說你們幫人,可不對勁兒啊,人家都嚇出屎了,你們還笑地出來?”


    “別又屎又屁了你!我這兒吃著湯泡飯呢!”


    眾人哄堂大笑。


    則羅抱著肩膀坐在櫃台裏,笑眯眯地聽著食客們議論,思緒飄飄忽忽地迴到昨夜……


    ·


    說這屋裏的溫暖讓則羅渾身顫抖,好像身體中的寒氣一股腦的要從毛孔裏鑽出來似的。


    則羅看著滿手的鮮血,胃裏一陣翻騰,他不得不蹲下身子,硬生生將翻上來的嘔吐物咽了下去。


    火炕上躺著的一家三口都被他用匕首劃開了喉嚨,現在的他極度緊張,但卻一點都不害怕,除了那想要嘔吐的感覺,別提心裏多舒暢了。


    則羅的心中極為興奮,這種興奮讓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得知妻子懷孕時的情景——他知道自己要當爸爸了,心中喜悅、興奮、緊張,但不害怕,當爸爸有什麽好害怕的呢?


    對,這有什麽好怕的呢?則羅心裏想著,這是一件喜事!


    他笑著站起來,方才那種要嘔吐的感覺忽地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喜悅,他又舉起手中的匕首,一下、兩下、三下……刀刀戳在這一家三口的臉上。


    ·


    轉過天來,寧安城南滿堂賭金坊的後屋之中,李明的蒜頭鼻子上冒著油光,他身邊的一人瑟瑟道:“少將軍,那張五七一家子都死了,是,是您派人滅……”還不等他說完李明飛起一腳踹在那人肚子上,開口罵道:“滅你奶奶個腿!他娘的別給我亂說話!”


    “您別生氣呀,咱這裏沒外人!”被踹的人也不氣惱,捂著肚子滿臉陪笑。


    李明背著手自語道:“這事兒雖與咱們無關,但也確實蹊蹺。”


    “您說張五七這一家子得罪了誰呢?”旁邊另一人嘀咕道:“能不能是那賣砂鍋的老登?”(“老登”即登徒子,年老的登徒子,貶義詞,老色鬼、老不死)


    李明搖頭,思量半晌說道:“別去管這死鬼的事了,跟咱們無關。”


    ·


    滿堂賭金坊的後門在一條胡同內,這胡同的左右兩側不是賭金坊就是琴樓、藝館,胡同中放眼看去烏煙瘴氣,髒亂不堪。


    且說入夜後這條胡同裏更是群魔亂舞,什麽要飯的,喝醉的,輸了錢哭唧唧的,形形色色什麽人都有,每一年的冬季這裏都要凍死幾個人。


    則羅蹲在柴火垛旁邊,狗皮帽子拉的極低,他雙眼緊盯著賭金坊的後門,漫長的等待後終於讓他看到出來小解的李明。


    再瞧則羅探手伸入懷中掏出匕首衝將上去。


    李明隻覺腦後生風,嘴上大叫一聲:“來得好!”隻見身形向旁一閃,躲開則羅的匕首。這則羅還不及反應,就見從賭金坊後門衝出幾人,三下五除二便將這則羅的匕首繳了下來,隨即拉肩頭攏二背給捆了個結結實實,則羅的臉上、肚子上也挨了無數拳,頓時口鼻流血。


    李明係緊褲子,一巴掌扇在則羅臉上,開口說道:“好你個老登!沒想到真是你!”說著在則羅麵前來迴踱著步子,嘴裏說道:“你也太小瞧你李少將軍了!你以為我是那爛賭鬼?要跟我鬥狠你可是找錯了人!”說完吩咐身邊人用抹布塞住則羅的嘴,然後用麻袋套頭扔到板車上。


    則羅躺在板車上心裏一橫,大不了就是個死,想著也不害怕,反而想要發笑,笑自己還是衝動了些,要是能穩住再等上一等,或許有更好的機會弄死這惡人!


    不久之後這板車咣當當停下,則羅頭上的麻袋被摘將下來,他晃了晃頭抬眼看去,眼前這李明並沒有送他去城府,更沒有把他拉到荒郊野外處死,反而把他拉到了自己家。


    李明搖著頭晃著腦說道:“就是你殺了那張五七一家三口吧?沒成想你還是個狠人!你這是想要耍狠給你大兒子報仇?”說著指著則羅的家門說道:“你他娘的真是白活了這五六十年!難道不知道你就算再狠,這世上也有人比你更狠的人嗎?”這李明說完怪笑一聲,把臉湊近則羅,他那蒜頭鼻子幾乎碰到了則羅的鼻子尖:“我跟你說,別惹惡人……”


    眼看著李明說罷大手一揮手,身邊幾人提著刀衝進則羅家,另兩個人架著則羅隨後跟了進去。


    不消片刻,則羅的妻子和二兒子還有小女兒就被刀架在脖子上推搡到則羅麵前。


    李明走到則談跟前,高高躍起迴身飛踹,這一腳不偏不倚正踹在則談臉上,再看這則談,鼻梁骨被踹斷,嘴角也裂開了一道大口子,鮮血滿臉滿襟。則羅的妻子見狀一聲哀嚎,發瘋一般衝向李明,李明並不遲疑,又飛起一腳又將則羅的妻子蹬飛,隨即從身邊人的手裏接過鋼刀揮砍過去,揮出的這一刀正砍在則羅妻子的頭上,則羅的妻子聲都沒出便栽倒於地,一看過去竟被削掉了半個腦袋!


    持刀的李明撒氣一般對著倒地的則羅妻子又砍下數刀,隨即反過身形持刀刺向則談,隻這一刀便將這則談紮了個透穿。


    則羅真真是萬萬沒想到事情會變成如此這般,那真真是痛徹心骨,他瘋狂地扭著身子,想要掙脫繩索卻又是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他的眼睛恨不能瞪出血來,手指甲摳入掌心的肉裏,口中發出一陣陣嗚咽之聲。


    “哈哈,你不是跟我玩狠的嗎?!”李明扔下手中鋼刀,一把拽起正在嚎啕大哭的則靈,那蒜頭鼻子下的一張嘴就親了上去。


    則靈眼睜睜看著母親和二哥慘死,真是又驚又怒又害怕,心中翻江倒海,眼前這醜惡男人竟然把嘴貼在了自己嘴上,本能的張口就咬。李明疼地“嗷”一聲慘叫,上嘴唇竟然被這則靈生生咬下一塊肉來。


    李明氣急,抓著則靈的手向外一推,這則靈腳下不穩,“噔噔噔”倒退幾步不偏不倚正撞在身後一人的刀尖上,你且細想,這還能有個好?登時造了個腸穿肚爛!


    眼看著妻子兒女遭難慘死,則羅猶如萬箭穿心,正此間,隻聽得屋外有人高聲喊道:“李少將軍!”


    屋內眾人一驚,紛紛向外看去,隻見門外大步流星走進三人,為首的正是那獵神廟的陶道士,瞧他身後邊還跟著兩人。


    “你們是何人?”李明捂著嘴瞪著眼問道。


    陶道士並不答話,腳踏七星步,幾招便將屋內持刀的幾人盡數打倒,眨眼間隻剩李明呆立當場,跟隨陶道士進屋的另兩人並未動手,其中一人盯著李明開口說道:“校事府有請李少將軍了。”


    李明聽聞“校事府”三個字倒吸了口涼氣,也顧不上嘴唇的疼痛,開口道:“我爹可是左騎衛將軍李表!我娘是柱國前將軍苑波的女兒!”


    “這些話跟我說沒用,你留著到校事府去說吧。”另一人笑著看向李明。


    陶道士解開捆綁則羅的繩索悻悻然說道:“你這人真是不聽勸。”話罷歎了口氣:“哎,不過你也算是歪打正著,為主公辦了件好事,就且隨我迴校事府,我將你引薦給主公。”


    ·


    則羅將思緒從迴憶中抽迴,笑著對展宏說道:“可惜呀可惜,你這個頂級殺手和我這個廚子都是無家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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