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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浦江岸的屍山對兩個涉世不深的少年衝擊很大,以至於接下來的幾天,兩個少年人都有些蔫蔫的。


    第三天清晨,寧君惜莫名其妙收到了一封來自清平樓的請柬,說是遠安王二郡主宴請清平縣的年輕才俊們品評洛京公孫芷與祁國樂名揚誰音律更高一些。


    寧君惜覺得實在沒意思,再者他上次的鍋都被姚君知背了,見麵難保不興師問罪,便直接推給了李禪,李禪和王春燕兩個跟年輕都扯不上邊的家夥沾沾自喜就去了,還拉上了有點精神恍惚的絲絲說是散散心,寧君惜便在凡舍譜了一天的棋。


    這幾天寧君惜一直沒偷懶,棋力倒是精進了些,一則是輸得多了,經驗足夠,二來是巷弄裏那個讀書人刻意指點起了不少作用,再加上凡舍的掌櫃也是個棋力不錯的,抽空了也樂意指點寧君惜兩句,免得寧君惜自己把自己繞進去,半天出不來,李禪這個名義上的師父反而憊懶了許多。


    那天迴來,李禪沾沾自喜說,兩個大家都比不過他,兩個女子翻了個大白眼,寧君惜一問才知道這家夥在清平樓敲了一天木魚,不由哭笑不得,心道李禪沒被人打死真是命大。


    三個縹緲閣裏出來的這幾天倒沒閑著,死神被寧君惜派去盯著嶽王府動靜,無情去注意清平城的消息,霜降則負責監督姚君知的動靜,分工都很明確。


    李禪對於這些也不置喙,任由寧君惜自己折騰,他玩得悠哉悠哉。


    在凡舍又住了七天,王春燕的傷已好得七七八八,寧君惜便開始問李禪什麽時候走,他與頂著一張與他八九分相似臉的女子在一座城裏,哪怕他每天都不出門也覺得別扭至極。


    李禪這幾天去姚靖城那裏訛酒訛得很開心,隻是隨便敷衍寧君惜說這幾天就走,急什麽。


    寧君惜便話鋒一轉,詢問李禪那天怎麽會在中山亭裏,這件事就好像李禪的黑曆史,這家夥一聽便好像踩了尾巴的貓,立即保證明日便走,說得斬釘截鐵,寧君惜才點頭迴自己屋裏。


    這夜,月明星稀。


    寧君惜不知為什麽有些心煩。


    他今晚索性給自己放了個假,想著後日便是中秋,便打開窗戶,卻見到一條小蛇正往窗戶裏探頭。


    一人一蛇都愣了愣。


    小青嗖一下溜走。


    寧君惜倒是不在意,見窗外清輝已灑滿長路,心情不由好了幾分,抬頭見月半掩枝頭,皎皎如幻,但在月亮偏上位置有一顆血紅的星星閃耀著懾人的光芒,更為奪目。


    “熒惑守心嗎……”寧君惜眉頭輕蹙,又想到當初的九星連珠,看著那顆紅星不遠處的另一顆暗淡紅星,心情便有些複雜起來,沉默了好一會兒,感慨,“真巧啊。”


    篤篤篤!


    敲門聲驟起,打斷了寧君惜的思緒。


    寧君惜關上窗戶,小跑去開門,見到門前站著個嬉皮笑臉的年輕人,臉色便是一沉,“有事?”


    “沒事就不能來啊。”姚靖城一臉無賴,笑得十分開心。


    寧君惜砰一下關上門,任憑那家夥把門敲得震天響,最後忍無可忍,直接跳窗戶走人。


    三更半夜的,哪怕乞丐都不會在街上逗留,街道上空空蕩蕩,遠處隱約有製式甲衣的巡邏軍士提著鑼鼓穿街過巷,隻是報一下時辰,並不像之前那般鐵麵無私。


    過了藏浦大潮,遊人四散,清平城的宵禁也頓時寬鬆了不少。


    寧君惜不想迴凡舍,便百無聊賴在街上散步,抬頭明月當頭,兩者遙遙相望,那顆熒惑星竟也不是那般顯眼了。


    他心情漸漸平複下來,這些年從未有過的心安。


    身處世間,卻如於異世獨行,這一刻,他似乎找到了同路之人。


    街道上卷起一陣風,吹得兩側燈籠上下翻飛。


    街道依舊是那條街道,四周卻如同蒙了水霧,模糊不清起來。


    寧君惜緩緩走入模糊不清的街道裏。


    然後,身後一切盡數不見。


    ……


    走不過一盞茶時間,遠處漸漸有了人聲,漸漸變成吆喝叫賣聲,拐過街角,便見到街道兩側擺滿了零碎物件,打碎的鍋碗瓢盆,缺頁少字的書籍畫本,破損的筆墨紙硯,奇形怪狀的金剛鐵石,都落上了灰塵,不過種類繁多。


    擺攤的主人也不正常,人鳥牛馬蛇鼠狐兔有,皆看不清麵容,穿了一身素服,隻兩足著地,不見吆喝叫賣,卻有聲音清晰傳入耳畔。


    寧君惜在街口愣了一下,很快又釋然。


    民間早有流傳鬼市一說,神鬼莫辨;修行界也有海市一說,不說其他,單單讓無數人垂涎欲滴的瓊瑤仙宮便在海市之中,其內據說有仙人傳承,陰兵百萬,足以撐起一個帝國。


    隻是海市很少現世,現世也不過是轉瞬即逝,能一睹真容寥寥無幾。


    當然,寧君惜沒有這般大的野心,於他而言,漲一漲見識足矣。


    他以一種遊戲姿態緩緩走過一個個攤位,看到有意思的東西便多看兩眼,偶爾會問一下價格,竟也是通用的黃白細軟,不過貴得要命,反正寧君惜是舍不得的。


    他並不留戀,走走停停,很快穿過鬧市,鬧市盡頭一群人獸圍成一圈,好不熱鬧。


    寧君惜過去看了眼,看到是一個身材勻稱的年輕人正與一隻紅色狐狸手談,而附近的看客在那裏指點江山,隻是二人皆不動如山。


    寧君惜實在好奇,便仔細看了看棋局,頓時被棋局的精妙吸引住,心中開始一點點推演,可越推演卻越覺得寡淡無味。


    正在寧君惜滿心遺憾覺得實在可惜時,那年輕人卻是撚子在一處寧君惜完全沒想到的地方落下,整個棋路不僅未被糟蹋了,反而似乎被畫龍點睛。


    觀者不禁紛紛喝彩。


    寧君惜卻是眉頭緊皺,抓耳撓腮,超出預計的棋路讓寧君惜有點措手不及。


    那狐狸也落下一子。


    一人一狐隻是落了三子便不再落,狐狸棄子認負。


    一直沒跟上趟的少年懵懵懂懂,還是沒看懂,腦袋裏一團漿糊。


    身邊一群人獸卻是討論得津津有味,漸漸散去。


    這時,那一人一狐忽然同時抬頭,看向眉頭幾乎打結的少年,那狐狸似乎被踩了尾巴,頓時激動咿呀大叫起來。


    寧君惜被嚇了一跳,猛地迴神,莫目其妙。


    那狐狸卻愈發激動,忽然跳起來往寧君惜麵門撓了過去。


    隻是,半空中,那狐狸身子忽然停住,原來是被那人一把抓住尾巴,然後那人手臂掄了幾圈,那狐狸瞬息飛沒了影子。


    寧君惜瞪大眸子,目瞪口呆,這人不是那個守住天門前的人嘛,怎麽跑這裏來了。


    那人坐迴原地,伸手坐了個請的手勢。


    寧君惜便聽話坐下,剛想說話,便見那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將落的那六子逆次撿迴,又一一落下,接著那局棋繼續落子。


    局勢分明得很快,甚至毫無反轉的餘地,看得寧君惜咂舌不已,暗道難怪骷髏前輩能三兩子便讓他無計可施,這完全就不是一個層麵上的。


    那人直到勝負已分才抬起頭,聲音略有笑意,“如何?”


    寧君惜差點脫口而出厲害厲害,最後隻是咳嗽一聲,靦腆笑笑,“前輩怎會在此?”


    “還未成長起來,不要亂跑。”那人聲音溫和,卻是答非所問,“畢竟我不會處處都在。”


    “晚輩記下了。”寧君惜低頭有點尷尬。


    那人聲音中又帶了笑意,溫醇道,“慢慢來,不急。”


    寧君惜有些赧顏。


    這是,東方傳來雞鳴之聲。


    那人溫聲道,“你該走了。”


    “啊?”寧君惜沒反應過來。


    那人伸手一點,寧君惜這麽個大活人便瞬息消失。


    遠處雞鳴聲此起彼伏,很快清晰嘹亮,天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亮堂起來,四周的一切卻如同幻影,漸漸透明起來。


    一切都在消失,包括那般棋和那個人。


    隻是幾個唿吸,隻剩街道空空蕩蕩。


    ……


    足有百年的粗壯大柳樹下放置了一張石桌,夏日裏常有老人在此乘涼。


    寧君惜趴在石桌上睡得很沉,猛地驚醒,警惕四顧。


    街道空曠,尚有夜色,遠處幾許燈火透過暮色有些朦朧空靈。


    寧君惜鬆了口氣,又有些怔怔,分不清之前的經曆是夢還是現實,不過很快他捶捶腦袋,不再多想。


    街道上已有寥寥餘人,皆是擺攤趕早市的百姓,還未天亮便已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寧君惜與他們擦肩而過時,他們並不介意衝寧君惜露出淳樸笑容,有人還會打聲招唿,“起這麽早啊。”寧君惜這時會迴笑迴去,並不吝嗇自己的友好。


    清晨過得很快,寧君惜從城南到凡舍,天色便漸漸大亮,整個城池也熱鬧起來。


    凡舍中的人不多,空下了不少空位置,寧君惜正巧半路買了些豆沙包迴來,想著他們也差不多時間下來了,便索性找了個靠窗位置,拿了個豆沙包吃。


    果然,沒一會兒,李禪,王春燕便神采奕奕下樓,接著是還沒睡醒的絲絲,她後麵還跟了個同樣似乎沒睡醒的年輕公子哥兒。


    寧君惜見到那人,嗆了口氣,被包子餡差點嗆死,錘著胸口連連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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