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相交,白若因的神情依舊淡淡,隻是眼神中卻短暫地閃過些許柔和和憐憫。


    自上迴一別,時間已過去了一個月。若馨翻遍了萬春縣內所有能找得到的古籍,尋找能鎮魂的方法。初時幾日,她未得其果,其後真如白若因所言,意識開始出現迷茫混沌之態,似要抽離自己的身體一般。而如今若馨還能好好地生存下來,她的堅持,也讓白若因心中佩服了幾分。


    隻是有些事情若馨還不清楚,她之所以能現形存在,最大之因是她腹中跟隨著的孩子的魂魄,等於是那個擁有卜氏祭司與柯藍神使力量的魂魄支持著。八個月後,隻要白若因將孩子生下,如今胎兒跟隨若馨的魂魄也將歸體。即便若馨現在找到了能暫時鎮魂的方法,但若不能在孩子出生前尋到能讓她成為完整一個人的神器,最終無論若馨願不願意,待孩子魂魄歸體,那麽若馨意識附著的一魂二魄都將被白若因收迴。


    關景天見白若因對自己說的話沒有迴應,注意力卻是投注在他身後的方向。隱下心中不悅,關景天順著白若因的目光轉頭看去,便看到數丈之外靜靜佇立的一人。撐著一把素淡油紙傘,身上披著灰色的長披風,大大的兜帽罩住了她的臉,看不清真容,隻能隱約辨認是一個女子。


    繁華西街,行人熙熙攘攘,陽光暖暖,而那個人在他眼裏卻有如一個突兀的存在。她周身三尺之內籠罩著淡淡朦朧的黑霧,在迷霧中,他看到了許多灰蒙蒙、不斷環繞飄蕩在她周圍的死靈,鬼氣森森,一種濃重的死氣跟隨著她。明明陽光照射在她身上,卻仿佛被那重陰氣給吸去,帶著難以形容的詭異。


    關景天打了一個寒戰,便迴過頭重新看向眼前的白若因,拉了拉她的袖子說道:“喂,不要看了,你認識那個人?”


    白若因收迴目光,看著一臉謹肅又有些神秘兮兮的關景天,靜靜應道:“認識。”


    關景天點點頭,然後靠近她,低聲道:“我告訴你,你別和那個人接觸了,她身上有......”關景天頓了頓,撓撓頭,斟酌著說了一個不會嚇到她的詞,“她身上有晦氣。”


    也不知是人是鬼,怎麽會招引那麽多死靈。


    雖然說的隱晦,但白若因還是從他的眼神中猜到了他本來想說的話,微感驚訝,開口問道:“你能看到?”


    瞥見白若因略帶訝然的目光,關景天心中自豪,應道:“那當然,也不看本少爺是誰。”


    他自小就會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不幹淨的東西,曾有一個高僧說這是因為他心境純粹,眼睛清明的緣故。話是好話,但他自小到大也不知被那些東西嚇哭了多少次。從來都討厭自己有這樣的能力,如今看著白若因微訝的模樣,他竟有些沾沾自喜起來。


    再看了一眼若馨,白若因微微頷首,說道:“既然你知曉,那我便不再多說。”


    見白若因又恢複了冷淡的模樣,關景天滯了滯,打量著白若因的表情,試探地問道:“喂,死女人,你忘記本少爺了?還是我哪裏真的惹你生氣了?”


    “關公子多慮,我知道你是誰,也並未生什麽氣。”看著關景天一臉憋屈的表情,白若因眼睛裏平靜如湖,隻淡淡說了一句,“有些事情你還是不知道的好,我隻能告訴你,你要找的人已經離開了,再尋無益。”


    白若因說完後,便掰開了關景天抓著她袖口的手,踩著腳踏上了馬車,不再停留。


    若馨站在他們不遠處,聽到他們說的話,她知道白若因警告著關景天,同時也是在提醒她。她如今的身體和過去不同,身上的陰氣和跟隨聚集的鬼氣會食人生氣,讓人的身體漸漸虛弱下去。關景天若真的找上她,確實有害無益。


    關景天聽完白若因意味深沉的話,頭腦發蒙,半晌不語,怔怔地看著綽約絕塵的白衣女子上了馬車,漸漸離開他的視線。


    “少爺,你怎麽一個人跑來這......”在白若因離開不久後,漠漠便匆匆趕來了,看到關景天怪異的神色,她有些擔憂地問道,“少爺,你怎麽了?”


    雖然馬車已經駛遠了,關景天的眼睛卻還是望著那個方向,有些失魂落魄,“我看到死女人了......”


    漠漠一怔,“白姑娘?”


    “可是她說她不是她。”關景天慢慢低下頭,喃喃自語般的念道:“這兩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為什麽改變這麽大?”


    看著關景天臉上迷惘惆悵的神情,瘦削下去的臉龐呈現著孩子般的委屈,漠漠以為又是關景天大街上認錯人了。這兩個月來,她家少爺為了若馨茶飯不思,聽著下人天天迴報找不到人的消息失魂落魄的模樣,他一天天消沉下去,最後竟還大病了一場,好了以後也像是變了一個人,隻是在街上圈圈兜兜,也不再如過去一般橫霸四裏,看著這樣的少爺,她心裏開始有些酸澀心疼的感覺,她輕輕握住關景天的手,安慰道:“少爺,別擔心,會找到白姑娘的。”


    若馨也沒有立刻離開,隻是靜靜地注視著和她印象中總是一副囂張自得、神氣活現的大少爺模樣完全不同的關景天。


    漠漠輕聲安慰著,關景天卻隻是陷入自己的沉思中。過了一會,若馨驚訝地看到原本委靡不振的關大少突然又精神起來,重新充滿生氣,“哼,這芝麻點的事情能難倒本少爺。如今知曉她住在白家村,本少爺還怕尋不到她,明日我定要向她問個明白。”


    看著單純的關景天,若馨失笑。關景天雖然有些少爺脾氣,但是他心思單純,即便煩惱,也永遠不會失去希望和信念。心地純善,沒有城府,也不會去算計人,也許像他這樣的人才是活得最開心最幸福的吧。


    不再擔心,最後看了他一眼,若馨又慢慢向著南風館走去。


    ......


    來南風館已有十次,鴇頭也已經知道她了。自然不是知曉她白若馨的身份,隻是認得了她這個常客罷了。鴇頭是一個隻認錢的人,身為南風館老板,他早已懂得察言觀色,隻要客人上門,有錢交付,他自然不會去問客人太多事情。


    若馨走到南風館門口,慢慢收起傘,鴇頭看到那抹熟悉的灰色身影入了門後,便迎上前來,滿臉帶笑,“姑娘你來啦,今日還是點情之麽?”


    若馨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銀兩遞到了鴇頭手中。


    鴇頭收了銀兩,笑道:“情之無客,估摸姑娘今日會來,如今正在樓上等著呢。”


    若馨依舊無言,向鴇頭微微頷首後,便踩著階梯慢慢向二樓而去。


    穿過走廊,若馨走到二樓最深處的房門前,輕輕叩了叩門。


    屋子裏靜了靜,而後傳來一聲輕輕的迴應,“請進。”


    推門進了屋,若馨將門掩上落了閂,把油紙傘靠放在門後,這才脫下身上的灰色披風。一身絳紅寬大的長裙,將她單薄的身材掩隱,清容清瘦,蒼白得異常,卻是沒有一絲血色。


    在若馨進門之時,情之已經到水盆裏擰了一把濕毛巾,走到若馨身邊,幫她擦去額頭沁出的汗水。


    “謝謝情之。”不習慣別人的服侍,若馨接過他手上的濕毛巾,微笑著說了聲。


    情之淡淡地搖了搖頭,目光掃過門後那把收起的油紙傘,又看到若馨露出袖子的一隻手微微有些灼紅,卻又不似熱水的燙傷,情之眼中劃過一道傷痛,閉了閉眸,片刻後睜開,又恢複了先前的平靜,他看著若馨,輕聲說道:“阿離既怕日頭,為什麽不晚上再來?”


    沒有料到情之會突然問出這話,若馨微是一怔,而後淡淡笑道:“晚上不方便。”


    她白日裏出來,確實照不得太陽,直接接觸日光的疼痛怕是不下於被火灼燒的感覺,可是白日陰氣弱些,不至於吸去人太多生氣,若是晚上,隻怕被她過渡陽氣得以繼續維持生命的情之會撐不住。


    她本為純陰之體,如今身上隻餘的地魂二魄也皆屬陰。因此她每日必須服用至寒的藥物來調和身體,而要想保住她屬於自己的意識,就必須吸取足夠的陽氣。要找一個與她氣血相配之人來過度陽氣卻是極難,非是至陰之命,就需要有至陽之氣。難得在南風館中尋到了情之符合,她卻也不想害他一命嗚唿,再去找他人。


    情之沒有再多問,隻是默默地將若馨帶到床邊,伸出雙臂抱住她。那樣的姿勢保持了片刻,若馨感覺情之抱著她的臂膀微地一縮,然後才輕輕鬆了開。


    沒有多言,就如以往的數次,情之慢慢地低下頭,溫暖的氣息漸漸與若馨相融合。若馨閉上眼,感覺他柔軟濕潤的唇瓣碰觸到了自己,然後探進她的口中,緩慢地勾纏,交換著彼此的氣息。情之抱著若馨將她輕輕放躺在床榻上,手臂撐在她的側方,他輕輕撩開若馨的衣裳,溫熱滑潤的掌心沿著她略涼的肌膚一路而下。


    重重簾幕落下,隻餘床帳中淡淡的喘息,屋外寒風凜凜,屋中芙蓉被暖。


    寒風透過窗扉的縫隙輕輕吹起帷幔,看到繡在錦被上雙棲交頸的鴛鴦上下起伏,還有被褥下交纏的兩道人影。


    情之的吻點點落在她的身上,若馨微微戰栗著,她承受著情之溫柔的動作,然至始至終都是閉著眼,也因此,她沒有看到情之始終注視著她,半刻未移開過的俊眸。


    也沒有看到他眼中的眷戀和濃重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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