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銳過來的時候,張也成的血已經在低溫下凝固了。


    為了確保製作人皮麵具的成功率,張驚浪沒有幫他合上眼睛,仍維持著死不瞑目的狀態。


    汪銳著實吃了一驚,連臉上那張皮相都起了輕微的褶皺。


    “張先生,你不要告訴我,你又改變了計劃——”


    “我知道你們製作人皮麵具對屍體的新鮮度要求很高。”張驚浪扭頭看了一眼掛鍾,“明天天亮我就要出發去泗州,你還有六個時辰,不要浪費時間。”


    這些年相處下來,汪銳對張驚浪跳躍的思維和無常的性格深有體會。


    應該說,當張驚浪傳信讓他把製作人皮麵具的工具一起帶上時,他就意識到張驚浪很有可能要做一些超乎尋常的癲狂之事。


    他一邊打開隨身的手提箱,一邊說:“用真人的臉製作人皮麵具,不是短時間就能完成的,請張先生至少告訴我,究竟要……”


    “我需要戴上張也成的麵具,以他的身份,帶一些同善堂的孤兒去古城。而你,需要調派至少五十個人,帶著工具和張也成的屍體,另行前往古城。”


    張驚浪死死地盯著張也成睜大充血的臉,注視著汪銳用手術刀一點點割下那張臉皮,藥用酒精洗去臉上的血汙,再經過特殊藥液的浸泡,最終呈現出栩栩如生的狀態。


    “……按理說,需要陰幹幾天。既然時間不夠用,煩勞張先生生個火吧。”


    汪銳不提,張驚浪都忽略了,夜幕早已降臨,是生火的時候了。


    他轉身去屋外抱柴火和木炭,想了想,先拿了一塊毛巾,俯身蒙住那顆血肉模糊的頭顱和頸間的血洞。


    一爐煤火很快燃燒起來,那張臉被撐開放在了爐子邊烤著火,那樣詭異而殘酷的景象,讓他想起從前張也成坐在那兒同他說話的樣子。


    汪銳在忙活的空檔,忍不住問他:“張先生還沒有說,讓我帶人過去是要做什麽?”


    張驚浪淡然道:“做你們最擅長的事,偷天換日。”


    “換誰?”


    “張瑞桐,張瑞山。”


    “你不是說張瑞桐快死了麽?”汪銳的不解中似乎還有幾分對他以前說辭的鄙薄。


    張驚浪冷然揚眉,眸中滴水成冰。


    “張瑞桐必須死……但‘族長’會多活幾年。想要讓張家分崩離析,與其寄希望於張瑞桐和張瑞山之間無法控製結果的內鬥,倒不如由你的人接手外家和內家,在全族麵前演一場轟轟烈烈的內鬥。”


    汪銳恍然大悟。


    “張先生是由我們直接領導這場‘內鬥’,虛耗張家的實力,最後再曝光聖嬰的真相,予以最後一擊?”


    張驚浪瞥他一眼:“還好,不算太笨。”


    “……張先生手段高明,立下決斷,我的確望塵莫及。”


    汪銳已習慣了被張驚浪這樣貶低自己,也確確實實為張驚浪的謀略而歎服。


    “高明談不上,隻是越到順風局,越不能心急,要讓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我要的,是徹徹底底毀掉張家,而非殺人滅族……其中差別,你和你背後的組織也最好記住。”


    汪銳聽在耳中,後腦勺陡然冒上來一股涼意。


    他記得外麵的人給自己有關張驚浪的計算結果。


    這個除了容貌外毫無存在感的張家人,是家族中樞人員也無法準確測算的變數,不可以常理度之。


    *


    次日清晨,張驚浪頂著張也成的臉離開長白山——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無論是聲音還是習慣,都能模仿的惟妙惟肖。


    他沒忘了給幾個侄媳婦那裏送去口信,說自己要出山去采辦幾件古玩字畫,無須送飯了。


    他經常這樣獨自出去,沒有任何人會懷疑。


    汪銳會晚一天出發,把張也成的屍體帶出去,再去聯絡他的組織,所以會比張驚浪一行的腳程慢些。


    不過無妨。張驚浪進入古城後,會在沿途給他們留下記號,給他們的瞞天過海留下充足的時間。


    此次除了張瑞桐的幾個親信,共有十二個孤兒與他們同行。


    大侄子肯定要與養父“張也成”同車。


    他沒有直接將大侄子劃出名單,否則到了那邊也無法交代,後續的所有計劃都會泡湯。


    從東北到江蘇有段路程,即便是晝夜趕路也需要半個月。九年來,這是他們第一次同處於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這麽久。


    張驚浪幾乎舍不得睡覺。


    他總是靠在馬車車壁上,抱著手臂,專注而慈愛地打量著大侄子。


    那個高挑瘦削的孩子,小小年紀就有一張絕對稱得上俊俏的臉蛋,不愧是他們這一支的後裔。


    可惜大侄子似乎並不習慣善用色相,一天中的大多數時間,他都是默默地坐在馬車的角落裏,安安靜靜地發呆,偶爾掀開窗口的簾子,愣愣地看著天空,一看就是一個時辰,等脖子酸痛僵硬了才會迴頭。


    這歸罪於同善堂裏的所有人。


    大侄子的幼年生活,實在過於混亂。


    他生活在其他孤兒的漠視排擠與成年族人的推崇信奉之間,兩種極端的待遇交融,又沒有充當“溫柔與嗬護”作用的“母親”在他的身邊,難免變得沉默寡言、自我封閉。


    這與他的父親是截然不同的。


    張佛林,更像是一個熱血青年。有熱情有衝動,並擁有甘願為這熱情衝動不惜性命的執著。


    有時候,張驚浪會覺得,大侄子變成如今這個樣子,自己也是始作俑者之一。


    但張驚浪迴顧往昔,不禁暗歎,自己也有自己不得不為之事。


    無可後悔,無甚後悔。


    車隊剛到江蘇地界時,正趕上了廟會。長街兩旁被無數攤販擠的滿滿當當,隻留中間的小路給行人通過。喜慶吉祥的大紅燈籠和鋪天蓋地的紅綢高高掛起,映著那皚皚白雪,煞是好看。


    天氣和暖,又是白日,氈簾掀了一半,嘈雜的叫賣聲瞬間充盈著小小的馬車空間。


    賣糖葫蘆的,賣糖人糖畫的,各種各樣小孩子和姑娘家喜歡的小食,都沿街叫賣,絲絲縷縷的甜香透進馬車裏,吸引住了張驚浪的目光。


    他忽然吩咐車夫:“停下。”


    車夫費勁巴力地把馬車趕到了一棵柏樹下,張驚浪跳下馬車,追上了賣糖畫的,買了一根麒麟圖案的。


    迴去馬車上,車夫繼續趕路。


    張驚浪把糖畫遞給大侄子,溫聲道:“吃吧,給你買的。”


    他其實也不十分確定張也成和大侄子私下裏的相處模式,但在外人眼裏,養父給養子買個小玩意兒,再尋常不過了。


    焦褐色的糖畫其貌不揚,麒麟畫得也不十分像,卻貼合小孩子的喜好,胖嘟嘟的甚是可愛。


    大侄子淡漠的眼神盯著麒麟看了半晌,終於做出了這幾日來從未有過的舉動——側過頭來看一看他,然後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是糖,甜的。”張驚浪驚喜之餘,猜測大侄子應該沒見過這東西,遂解釋了一下。


    大侄子依舊靜默。


    他的眼神純粹卻難懂,張驚浪自我檢討,是對他的了解不足了,隻能這麽幹耗著。


    過了很久,久到張驚浪以為糖畫會這麽化掉了,大侄子才終於有了反應。


    他接過了糖畫,放進了嘴裏,然後點了點頭,薄唇微微翕動,隻說了一個字:


    “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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