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中央飯店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鍾了。想到不會再有什麽事情了,便把吉普車遣迴了參政會。算從二十一日起,借用了兩天,滿期。


    剛好把吉普車遣走之後,忽然想起明天是星期,不妨借這個機會,約些朋友們去遊玄武湖。乃超前天曾經去遊過一次,盛稱湖裏風涼,景致很好,因此便打動了我的遊興。


    朋友們所住的地方都沒有電話,明天遊湖,今晚便須得先行通知。車子沒有了,怎麽辦呢?我們便隻好就近到梅園新村去,暫時借用中共代表團的車子。


    代表團也有一輛吉普車,是從馬歇爾那裏借來的。我們借了來,先往新菜市去訪侯外廬,他的地方住得最遠。然後迴頭再約靖華、亞克、錫嘉諸位。


    我和乃超都隻穿著襯衫,加上西裝褲,司機同誌也穿的是便裝。當我們的車子在中山路上向北路轉拐的時候,後麵受了警告,司機停了車。原來是一位美國憲兵駕著一輛吉普車在追趕我們。


    司機把執照給他看了,我們更說明了緣故,他略略刁難了一下各自走了。我們又繼續行程。


    外廬住處是新菜市七號。到了新菜市,卻怎麽也找不到這七號門牌。問了街上的站崗的警察,警察也不知道。他隻是說:來問這七號門牌的人很多,但確實不知道在什麽去處。


    那兒是京市鐵路和街道成十字的地方,也剛好是一個站口。我們下了車,分頭去尋找。我沿著鐵路線往西走,路線下是一帶種菜的地麵,隔著便是一帶貧民窟。想來總不會是在這兒的吧,姑且也去問問,出乎意外地卻問著了。就在貧民窟裏麵,稍遠處有一家較高的房屋,那便是七號了。


    我轉身去把乃超招唿了來,一同在鐵道的邊沿上走。翻過了鐵蒺藜的欄柵走入菜地,穢氣是很濃重的。走到了那座較高的房屋麵前,果然是七號,而且果然是外廬的住處。我的心境黯淡了起來。我們現在是勝利了,還了都,但這不是比流亡在重慶時還要落難嗎?


    外廬出來歡迎我們,進了他的居室。有點像雞毛小店的一間客房,窗口麵臨著外麵的菜地,和鐵道相隔不足十公尺。這就是外廬的書齋了。說得文雅一點,倒確實是“開軒麵場圃”。比起李濟之的破衛生衣來,毫無疑問是更有光彩的。


    ——找到這樣一間住處,好不容易。中蘇文化協會至今還沒有找到辦公的地方呢!外廬毫不介意地這樣說。


    聽說時局艱難,辦事棘手,中蘇文協的會長、副會長都有點消極。副會長的另一位陳立夫,向來是不管事的,倒曾經表示,他打算積極過問了。這倒很有趣:陳立夫竟然如此膽大,不怕人家說他是親蘇分子。


    約好了外廬,他一直把我們送到車站,我們又上了車。這迴是要到興華旅館去找曹靖華。


    真是背時,在鼓樓附近又碰到了美國憲兵。這一次的美憲老爺是兩位比較高級一點的人。我和乃超的英國話都不行,下車來多方替他們解說。正在難解難分之際,不幸又來了一部憲兵車,剛才幹涉過我們的那位憲兵坐在車上,另外還有兩位女兵。他們也停了車。那位憲兵一看清了我們,便說:這是我剛才幹涉過的,我叫他們停在街頭等我的。這樣一來,那兩位比較高級者的一位,便不由分說,下出命令,要我們的司機跟著那部憲兵車走。一位女兵,隨即很矯健地跳上我們的車子,叫司機坐在車後,她奪過輪盤,自行開駛起來。


    就這樣,司機成了俘虜,我們被解除了武裝。我有點不大相信,我們是在南京——中國的國都,而應該是在馬尼拉——菲律賓的首府。我們安慰著司機,請他放心前去,迴頭到周公館去,請人去營救他。


    落了難的我們兩個無籍僑民,隻好在馬路上步行了。幸好離興華旅館已經不遠,很快地便找著了靖華。靖華到南京來已經快兩個月了,一直住在旅館裏麵,他大喊吃不消。他的夫人甚至說:不如索性迴重慶的好了。


    我們把落難的情形告訴了他們。靖華說:這樣的事情時常有,大概那幾位m.p.懷疑司機偷了吉普車來做生意,不怎麽嚴重,說明了便會釋放的。我們也算安了心,想坐三輪車迴旅館去。靖華勸我們不如坐京市客車,又經濟,而且還要快。


    真是應該向美憲老爺們道謝,使我們得到一個機會,領略了京市客車的滋味。在無量庵車站上等車,不期然地又遇見了亞克和錫嘉,他們是正想乘火車到旅館裏去看我們的。由無量庵到國府站,車票二百元,確實是很便宜。但車上的乘客擁擠不堪,完全和難民車一樣,連車頭上都擠滿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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