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園新村也在國府路上,我現在要到那兒去訪問。


    從美術陳列館走出,折往東走,走不好遠便要從國民**門前經過。國府也是坐北向南的,從門口望進去,相當深遠,但比起別的機關來,倒反而覺得沒有那麽宮殿式的外表。門前也有一對石獅子,形體太小,並不威武。雖然有點近代化的寫實味,也並不敢恭維為藝術品。能夠沒有,應該不會是一種缺陷。


    從國府門前經過,再往東走,要踱過一段鐵路。鐵路就在國府的牆下,起初覺得似乎有損寧靜,但從另一方麵想了一下,真的能夠這樣更和市井生活接近,似乎也好。


    再橫過鐵路和一條橫街之後,走不好遠,同在左側的街道上有一條側巷,那便是梅園新村的所在處了。


    梅園新村的名字很好聽,大有詩的意味。然而實地的情形卻和名稱完全兩樣。不僅沒有梅花的園子,也不自成村落。這是和《百家姓》一樣的散文中的散文。街道是崎嶇不平,聽說特種任務的機關林立,仿佛在空氣裏麵四處都閃耀著狼犬那樣的眼睛,眼睛,眼睛。


    三十號的周公館,應該是這兒的一座綠洲了。


    小巧玲瓏的一座公館。庭園有些日本風味,聽說本是日本人住過的地方。園裏在動土木,在右手一邊堆積了些磚木器材,幾位木匠師傅在加緊動工。看這情形,周公似乎有久居之意,而且似乎有這樣的存心——在這個小天地裏麵,對於周圍的眼睛,示以和平建設的軌範。


    的確,我進南京城的第一個感覺,便是南京城還是一篇粗雜的草稿。別的什麽揚子江水閘,錢塘江水閘,那些龐大得驚人的計劃暫且不忙說,單為重觀瞻起見,這座首都的建設似乎是刻不容緩了。然而專愛講體統的先生們卻把所有的興趣集中在內戰的賭博上,而讓這篇粗雜的草稿老是不成體統。


    客廳也很小巧,沒有什麽裝飾。除掉好些梭發之外,正中一個小圓桌,陳著一盆雨花台的文石。這文石的寧靜、明朗、堅實、無我,似乎也就象征著主人的精神。西側的壁爐兩旁,北麵與食廳相隔的左右腰壁上,都有書架式的壁櫥,在前應該是有書籍或小擺設陳列的,現在是空著。有絳色的帷幕掩蔽著食廳。


    僅僅兩個月不見,周公比在重慶時瘦多了。大約因為過於忙碌,沒有理發的閑暇吧,稍嫌過長的頭發愈見顯得他的臉色蒼白。他的境遇是最難處的,責任那麽重大,事務那麽繁劇,環境又那麽拂逆。許多事情明明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但卻絲毫也不敢放鬆,不能放鬆,不肯放鬆。他的工作差不多經常要搞個通夜,隻有清早一段時間供他睡眠,有時竟至有終日不睡的時候。他曾經歎息過,他的生命有三分之一是在“無益的談判”裏繼續不斷地消耗了。談判也不一定真是“無益”,他所參與的談判每每是關係著民族的生死存亡,隻是和他所花費的精力比較起來,成就究竟是顯得那麽微末。這是一個深刻的民族的悲哀,這樣一位才幹出類的人才,卻沒有更積極性的建設工作給他做。


    但是,軒昂的眉宇,炯炯的眼光,清朗的談吐,依然是那樣的有神。對於任何的艱難困苦都不會避易的精神,放射著令人鎮定、也令人樂觀的毅力。我在心坎裏,深深地為人民,祝禱他的健康。


    我自己的腸胃有點失調,周公也不大舒服,中飯時被留著同他吃了一餐麵食。食後他又匆匆忙忙地外出,去參加什麽會議去了。


    借了辦事處的一輛吉普車,我們先去拜訪了莫德惠和青年黨的代表們。恰巧,兩處都不在家,我們便迴到了中央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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