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五月二十八日的晚上,蘇聯大使館的費德林博士來訪,他遞給我一封信,是蘇聯科學院邀我去參加第二百二十周年的紀念大會。會將在莫斯科與列寧格勒兩地連續舉行,自六月十六日至二十八日,會期半個月。各國的學者除掉法西斯國家之外都受了邀請,我國有兩位,除我之外,另一位是丁西林先生。這自然是很光榮的事,多年的宿望得到了這樣意外的滿足。


    朋友們都替我慶賀,開會歡送,設宴餞別,整整忙了十天。特別是立群,她快要為我忙壞了。拖著幼小的三子一女(頂大的漢英才六歲,庶英五歲,世英四歲,民英兩歲),還要為我整備行裝,並奔走其他的事務。


    六月九日乘美國軍用機離渝,道經印度、伊朗,飛往蘇京。滿以為在十六日以前一定可以趕到,但不料在路上耽擱太大,一直到二十五日才到了莫斯科。慶祝大會已經移到列寧格勒去了。我雖然在二十六日的晚上也飛到了列寧格勒,算隻僅僅趕上了大會的閉幕。好些貴重的學術報告不曾聽到,並且失掉了在大會上正式表示慶祝的機會,實在是美中不足的一件憾事。


    同被邀請的丁先生比我到得更遲,他是六月二十九日才到莫斯科的。我們彼此談笑話,說我們都是落伍者,幕外人。這自嘲實在有說不出的辛辣味。中國的科學落後,仰仗別人的交通工具往來,就是做客也做不過別人的冠冕嗬。


    但我自己算好,在蘇聯受了特別的優待。我曾經飛到列寧格勒、斯大林格勒、中央亞細亞的塔什幹、撒馬爾罕;又遊覽過托爾斯泰的故居雅斯拿雅·坡裏雅拿;參觀了好些研究所、博物館、工廠、集體農場、大學校、中學校、幼稚園;欣賞了話劇、歌劇、木偶劇、音樂、跳舞、繪畫;把晤過好些工人、農人、學者、作家、藝術家、工程師。在蘇聯足足滯留了五十天。時期雖然並不算長,但所看到的似乎比住了五十年的人還要多。


    我自己是抱著唐僧取經到西天去的精神到蘇聯去的,有了這樣好的機會,應該多學習一些東西迴來,但我卻同樣抱歉。蘇聯值得學習的東西太多了,時期畢竟太短。自己的準備也太不夠,尤其是言語不通,要全靠朋友翻譯,耳朵又聾,連譯辭也聽不完備。我真有點“如入寶山空手迴”的樣子。十分抱歉,把朋友們的期待辜負了,尤其是蘇聯人民的厚誼。


    朋友們很關切,在種種場合要我做報告,我做過了,而且翻來覆去地做過了。朋友們不能滿足——事實上是我不能使他們滿足,還望我寫些東西出來。大約以為我還有什麽好的資料保留著的吧。我現在索性把我這幾十天的日記傾箱倒篋地整理出來,作為芹獻。但要告罪在先,假如不合口味,依然不能滿足,不要以為蘇聯就隻是這樣或隻有這麽一點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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