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空齡覺得這次受傷簡直太值得了,如果這樣就能換來趙斯年的溫言軟語,他不介意多來幾次。


    但總歸這都是他的異想天開,上天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同世人開玩笑。譬如現下,他隻是轉頭看了一眼周稚弗,卻不知道正巧露出了自己脆弱的脖頸。


    猛獸陷入情愛,也會放鬆警惕。


    趙斯年出手的招式很快,他一向是冷淡且溫和的。總歸在所有人眼裏,少府卿是個文臣沒錯的,他是不會武的。


    崔空齡亦對此深信不疑,他探過趙斯年的脈息,想他不僅身子底嬌弱,且一點拳腳功夫都沒有。這要是遇到了什麽歹人,豈非隻能束以待斃。


    這可不成,他要教他一點功夫防身。但趙斯年明確的表示,他不喜歡,太難太累。


    “修明還怕這個?有我在,怎麽可能讓你累著。”


    崔空齡當然不信他的鬼扯,但他說了一籮筐哄人的話也不見趙斯年有分毫動容。


    “修明……”


    崔空齡還待再說些什麽,趙斯年略一垂眸,漫不經心打斷了他想說的話。


    “為什麽非要我學,不是有你在嗎。何況我一點功夫沒有,也從小活到現在了,沒見得出什麽事。”


    崔空齡被這個答案哄得心花怒放,趙斯年這般信他,依賴他,正是他一直求而不得的。


    趙斯年如霧似風,他總是捉不住,拿不準他的心。如今他這樣說,不就說明了,信他,依賴他,認定他了嗎。


    罷了罷了,既然他不想學就算了。隻要他們一直在一起,他一直在自己身邊,他自會護他到底。


    現在想想,趙斯年不和他學功夫是怕暴露自己本就會的事實,平常他掩藏的堪稱完美,但無論多麽精心的偽裝,會功夫的人隻要交手就會有破綻。


    快準狠,趙斯年出手幹淨利落,一掌劈在崔空齡的後頸。小侯爺倒下去之前,有些困惑且不甘的看著他。


    他在問——為什麽?


    周稚弗挑眉。


    “少府卿這是。”


    “有人想要見一見殿下。”


    他了然,笑意依然溫和,隻是眼裏神色冷寂。


    “我可以說不想見麽。”


    趙斯年看了一眼地上躺著的崔空齡,迴道。


    “殿下是自己走,還是。”意思十分直白,還是被他打暈帶走。


    “那就有勞少府卿引路了。”


    “殿下且等一等。”


    趙斯年蹲下來,半攬著崔空齡在懷。從袖擺裏拿出一隻小巧的白釉瓶,倒出兩粒黑色的藥丸喂給他。


    末了一個打橫將人抱起,放在了自己騎來的馬上。他摸了摸馬的鬢毛,在它耳邊低語幾句,馬兒朝著來時的方向緩緩走去。


    他來時已在路上留了標記,很快羽林軍就能找到崔空齡。做完這一切後,趙斯年轉身,拿出一尾蒙眼的黑帶,雙手恭敬的呈上。


    “冒犯了,殿下。”


    兩人心思各異,一路無話。約莫走了小半個時辰,周稚弗蒙著眼睛,自然看不到周遭環境如何,隻能隱約知道他們拐了不少彎。


    “殿下,到了。”


    趙斯年解開他發尾蒙著的黑帶,眼前是一處暗宅。四周景致還不錯,隻是除了這一處宅邸,並無其他人煙。


    “貴客請。”


    侍從在前,帶著他們一路來到一處暖閣。


    “大人可到前廳吃盞茶,稍作歇息。”


    “嗯。”


    趙斯年點頭,轉身向著另一處小徑走去。


    “貴客請,主人在裏麵等您。”


    侍從輕輕敲了三下門,另一小廝從裏麵開了紗櫥,迎著他到一方案幾邊落座。


    屏風後麵也有一張案幾,身著月牙長袍的人正坐在蒲團上侍弄著茶水。一串行雲流水的操作,隔著朦朧的一層紗帳,十分賞心悅目。


    銀炭燒出的火本是溫和無味的,他斟出兩盞茶水後,又夾了幾枚梅花香餅添在小爐裏,房間內幽幽然升起一股冷香。


    “殿下到的正是時候,正是新火試新茶。”


    周稚弗眉心微動,適才看這人的一番做派積澱,他以為該是同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子。


    現下聽到了聲音,雖然語調輕緩,很是老成。但怎麽,他還是個少年麽。


    唔,實在有趣。讓趙斯年背棄陸維楨,背棄崔空齡為之賣命的背後人,竟是個少年。


    周稚弗黑眸閃過愉悅的亮光,全然忘了自己現下階下囚的處境,此刻他對屏風後的人生出了極大的興趣。


    侍從轉到屏風後,以托盤端著他剛斟好的茶遞給周稚弗。


    “多謝。”


    少年揮退了侍從,直接切入正題。


    “殿下不想知道是誰想要殺你嗎。”


    太多了,在明在暗,想殺他的太多了。周稚弗或許知道,卻不能肯定。先前這些人雖有小動作,卻不敢直接對他動手。


    一來是找不到機會,二來是沒把握將他一舉擊潰。今次是他故意露出了破綻,他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絕佳的時機。


    見他不迴答,少年繼續道。


    “今次並不隻有昭成侯所遇到的一波刺客,還有其餘兩波刺客。一波是北襄傅大人派來的,一波是東陽葉家的隱衛。”


    周稚弗以指尖碰了碰茶盞的杯沿,葉家,那麽便是淑妃和三皇子了。


    “隻是能傷到昭成侯,且來去自如劫持走殿的這波刺客,卻是西涼的陛下,你的父皇派來的。”


    空氣有瞬間的冷寂,似乎是著意給他些緩衝的時間。屏風後人的輕輕呷了一口茶,又斟了一盞才接著說道。


    “殿下放心,我並不在這些人裏。我之所以知道的這樣清楚,是因為你沒見到的那兩波刺客,是我派人去處理的。”


    “如此說來,我還應該感謝閣下了。”


    少年輕笑著搖頭。


    “這倒不必,許是這兩波刺客接到的命令不一樣。一個想要生擒您,一個想要致您於死地。”


    “所以我派去解決的人到時,看到的結果幾乎算得上兩敗俱傷了。”


    周稚弗搖頭,鷸蚌相爭,坐收漁翁之利。


    “那麽你呢,既幫了我,想要的是什麽呢。”


    “我想同殿下做個交易,誠心誠意的想同您做個交易。”


    “先不論你在這次的謀劃裏到底占據怎樣的身份,我總要先知道你是誰。”


    “那當然。”


    少年從小屏後麵的蒲團起身,緩步來到周稚弗麵前。


    “我名端木喻之,曜帝幼子,北襄皇族第三順位繼承人。”


    “想必殿下已經看過那些文書,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了麽。”


    “請。”


    周稚弗拿起尚有餘溫的茶盞,略一抬頭對上少年溫潤的眸子,是他,那麽這一切都解釋的通了。


    ……


    東陽太子在北襄遇刺,端木清嘉並沒有封鎖消息。相反他遣人快馬加鞭的趕去給暮帝送了信,還寫下了諭旨。


    他言明會將太子完好無損的帶迴來,更要一定將這次的刺客查出來,好給東陽一個交代。


    說是給東陽一個交代,實則他最在意的還是自己帝王的威嚴受到了挑釁。


    “來人,給朕把陸相和武安君找來。”


    “是,陛下。”


    “等等,不必了,你迴來。給朕備車,朕要出宮,去接迴瑉王。”


    “是是,奴才即刻去準備。”


    皇宮一處僻靜的地方,陸維楨和崔空齡兩行人本是分頭行動的。太子遇刺的動靜鬧得夠大,內廷的侍衛幾乎全部出動,給他和魏思闕留足了空間。


    他們小心翼翼,一路跟隨端木清和來到一處宮殿。這處荒僻,雜草有半人高,更有怪石林立,一息人煙不見。


    兩人在躲在一處假山後麵觀望,南安王進去了有一刻鍾後才低聲攀談起來。


    “宮殿的窗戶和門,用的都是波斯進宮的一種琉璃。根本看不到,也聽不到裏麵的動靜。”


    陸維楨眯了眯眼,繞過假山,緩步向著宮殿走去。


    “你做什麽。”


    “恐怕這宮殿裏並沒有人。”


    見他這般篤定,魏思闕也不再多問,隻緊隨其後。果然,推門進去,房間裏雖然幹淨,卻根本沒住著人。


    “一定有暗門通向別的地方,找找機關。”


    兩人轉了花瓶,又在牆的各處地方敲了敲,都沒有反應。魏思闕還在試圖挪動衣櫃,陸維楨卻在軟塌上坐了下來。


    案幾上擺了一盤棋,這盤棋下得實在奇怪,黑白兩方無所謂劣勢優勢,似乎執棋者是哪一方,麵對的都是死路。


    他陷入了沉思,該如何破局呢。


    半刻鍾過去,魏思闕挪開了衣櫃,前前後後換了十幾個方位,也沒見有什麽動靜。轉頭,卻見陸維楨悠哉悠哉的坐在軟塌上發呆。


    “你。”


    自己累死累活的,他怎麽就這麽悠閑。


    魏思闕走過去,原來是一盤棋,他看了看,了然。這麽簡單都不會,他搖頭,隨即從一側的棋盒裏拿了一枚白子,落在了一處地方。


    隨著這一枚棋子落下,屏風轉動,牆體挪開。但陸維楨沒看明白,皺眉問道。


    “為什麽可以下在這裏,明明你沒有破局。”


    魏思闕一挑眉。


    “這五個白子連在一起了啊。”


    陸維楨呆了……什麽?他在下圍棋,但魏思闕下的卻是五子棋?還就這麽對了。


    “這不是很簡單嗎,你多練練就會的。”


    陸維楨:“我……”


    陸維楨一口氣卡在了胸口,上不來下不去的。


    “嗯?怎麽了,陸相想說什麽。”


    算了,他搖了搖頭,起身來到挪開的牆後麵。出乎意料的,擺在他們麵前的卻是兩道門。


    “這。”還沒等魏思闕把話說完,他已經從案台上拿了一支蠟燭,順著其中一道門走進去了。


    “不能分頭行動,我們先探一道,下次找機會再看另一道門。”


    “好。”


    如此,兩人一起順著一道門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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