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兒,你有沒有想過。謝家的滅門案和崔家的凋敝,都是一人所為呢。”


    “隻有一人,能在做完這些事以後,不被天下人聲討。”


    “你說,這人應當是誰呢。”


    絳紫衣裙的女子微笑地看著少女,一步一步逼近,把血淋淋的真相揭開在她麵前。


    “能讓南安王不問世事,讓昭成侯沒有脾氣,讓眾多世家閉口不談,甚至讓百姓們都信以為真的……普天之下,隻有那一人能做到。”


    “還要我說的再明白一點麽。”


    “姑姑。”


    起初端木隰華還能克製自己,盡量心平氣和的聽下去。然,意識到江如玉接下來要說什麽,她忍不住打斷此刻有些癲狂之色的女子。


    江如玉也隻是停頓了一下,一聲短暫的歎氣後。也不管她能不能聽進去,自顧自地說下去。


    “珠珠兒,沒人比你更知道該如何去做,如何結交他。除卻幾年前江家對他的救命之恩,他和我們本就有著共同的敵人哪。”


    實際上,對他的有救命之恩的也不是江家,而是陸行雲。


    陸行雲唯一的骨血,有著和他幾乎相同容貌的端木隰華。當她出現在崔空齡麵前時,他會明白一切的。


    為了布這一場局,她等了十幾年。


    “姑姑,你知道剛剛指認的是誰麽。”


    江如玉端起茶盞,低頭呷了一口,語氣稀鬆平常,見怪不怪。


    “北襄的皇帝,端木清嘉。”


    “姑姑。”


    “你可以不信我的話,但如果昭成侯也這樣對你講呢。我的確可以騙你,卻左右不了他。崔空齡一向不受拘束,又掌握兵馬權,不會受我的挾製。”


    “他總沒有騙你的理由。”


    “姑姑,或許陛下真的主導了江城之戰和崔家的凋敝。但謝家的滅門案,還沒有證據是他做的。”


    江如玉反問她。


    “那麽還會有誰呢。”


    “珠珠兒說,還能是誰。是誰還有這個能力,讓謝家毫無招架之力,讓其他世家都不敢出手。”


    她再繃不住臉上的笑意,有些倉皇失措的找借口。


    “或許是他們聯合在一起。”


    “或許吧。”


    江如玉溫和的接過她的話,倒是沒再逼她了。她看著明顯動容的少女,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往後的時日還長,不急。


    你想知道誰最有可能是兇手,很簡單。玉息令月教過她的,要麽看這個人對誰最有威脅,要麽看這個人死了以後,受益最大的那個人是誰。


    謝家沒甚野心,在朝隻是擔了個無足輕重的文官職位,在外也沒什麽勢力,不像其他世家一樣—要麽掌著國家命脈,要麽握著天下半數財富……


    這樣一個與世無爭的家族,即便位列第一世家,會對誰有威脅呢?端木隰華實在想不到。


    而謝家沒了以後,最大的受益者,不該是魏家和王家麽?他們一躍成了世家裏的首位。帝王,又得到了什麽?


    理不清,太亂了,她覺得這其中缺少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信息。


    天色漸晚,深秋涼意濃。少女騎著紅棕馬在街上疾馳而過,夜風吹得人一個激靈。


    她渾渾噩噩的迴到王府,清野覺察出不對勁,遞上來一碗安神湯,她服下了。但這一夜,卻實在沒睡好。


    夢裏反反複複,江如玉講的事都成了真,在眼前走馬觀花樣上演。


    第二天,清野一早就守在門外,唿喚了好幾聲都沒得到應答。她心下焦急,思量再三,推門進去。


    少女衣服都沒褪,和衣在床上蜷縮著。


    清野試探性地喚她。


    “郡主,郡主。”


    端木隰華翻了個身,眉頭緊蹙。她緩緩睜開眼睛,兩相對視,清野愣住了——怎麽她的瞳色變成了黑色?


    少女一雙眼睛濕漉漉地,懵懵懂懂的模樣。有些疑惑地對上她的視線,好像在問她是誰?


    半天沒聽到迴答,床上的人難受地搖搖頭,開口一聲痛苦的呻吟,宛如受傷的小獸。


    清野這才反應過來,她的麵色實在過於紅潤。清野伸手,附上她的額頭,滾燙滾燙的,這是發了高熱。


    先是謝九思那番話,讓她備受打擊,一天一夜沒闔眼。後又去找了江如玉,聽她講了所謂的真相。情緒大起大落,心力交瘁。


    幾天下來都沒好好吃飯,迴來的路上還吹了冷風。是以這場病熱,來勢洶洶。


    清野甫一出門,張嘴喊了喊又忍下來。不行,端木隰華的瞳色,不能讓更多的人看到,以免生出什麽無妄之災。


    她最終還是去找了南安王,教他親自來守著少女。端木清和坐在床前,擰了一塊毛巾敷在少女額頭。


    他麵色凝重,解下腰間的一塊玉佩遞給她,琥珀色眸裏深沉不見底。


    “切記不可聲張,你去城南。找一間藥屋,名叫——燕雨芳草。一定要是這家,你把玉佩給他,如果他問你詩。”


    “你記好了。”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蘊真誰為傳,音容相眷戀。”


    陸行雲和謝蘊容,那裏是他們一同開的醫館,也是兩人時常秘密相會的地方,承載了他們很多美好的迴憶。


    而他遇到謝蘊容,同樣是在這間醫館。有時候端木清和會想,不如不遇傾城色,此恨長在無銷期。


    三個人裏,誰都沒能成全。那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隻餘下他,得替他們守護著珠珠兒。


    清野接過玉佩,騎上馬,一路疾馳而去。


    端木清和這邊,燒了熱薑湯,一點一點喂給她。毛巾焐熱了,他便以指觸溫,時時更換。


    中間間或有她清醒的時候,睜開眼迷茫地看一眼周圍,眸裏空洞無神。他的手頓了頓,維持瞳色的藥,要比預想失效的時間早了很多。


    “冷。”


    少女痛苦不安的掙紮著,噎喏一聲後,低低抽泣起來。


    她陷入了無邊夢魘,所見皆是黑暗,意識昏沉。耳邊響起不同人的唿喚,悲傷的,欣喜的,愛憐的,憤怒的……


    娘親說,你一個人要堅強。謝九思說,過去的,請你忘記吧。玉息令月說,生何益,死何益?還有江如英,一遍一遍質問她,為什麽要害謝家……


    甚至那位她不曾見過,隻在記憶裏和從他人嘴中聽過的帝師陸行雲,此刻在夢裏,也有了隱約的剪影。


    他穿著一身白衣,看不清麵容。語氣卻十分和藹,他喊她珠珠兒,讓她有想哭的衝動。


    她問他—我該怎麽辦?


    孩子,你要多想,很多東西不能用眼睛看,你要用心去體會,答案就會慢慢出現。


    我再告訴你一句,我隻做帝師,教的全都是帝王之道。


    你問什麽是帝王,帝王之威,不是體現在一語滅天下,而是一言救蒼生。


    孩子,留給你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們對不起你,但還是希望,你要堅強。


    愛太執著,恨太濃烈,都會教人失了清明。


    ……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他的影子越來越淡,在徹底消弭之前,她感受到一陣清風拂過臉頰。


    “不,不要走。”


    少女不知夢到了什麽,渾身止不住的發抖,淚水傾瀉而出。


    “珠珠兒,好孩子。別怕,爹爹在。”


    南安王語氣溫和,寬厚的手掌輕輕拍打著少女的肩背。


    “王爺。”


    統共一個時辰,清野就緊趕著迴來了。端木清和向她點點頭,看向她身後,並沒跟著人。


    “大夫呢?”


    “大夫說他不能來,但是給了藥包和藥方,還有這個。”


    她把精致小巧的白瓷瓶遞給端木清和,而後行過一禮匆忙出去。


    “奴婢先去給郡主熬藥。”


    他打開塞子,裏麵是多年前謝蘊容拿來,改變端木隰華瞳色的藥。


    一劑湯藥下去,少女臉上的紅暈瞬時消下去,睡得也安穩了不少。他們剛鬆了一口氣,當天晚上,又反複起來。


    這場高熱,一直持續到第三天才徹底褪去。


    端木隰華醒過來的時候,緋紅的霞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她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此刻記得最清楚的,就是夢裏那位白衣帝師交代的話,好像真的一樣。


    渾身軟的沒力氣,她稍稍轉頭,發現了俯趴在自己床邊安睡的少女,是累極了罷。她沒想叫醒清野,眉眼愈發溫柔。


    一陣細微的開門聲,步子也輕地聽不到聲音,偶有摩擦,都可以忽略不計。


    她看過去,來人是—她的爹爹。端木清和手裏端著一隻托盤,托盤上放著剛熬好的藥,冒著熱氣騰騰的白煙。


    “珠珠兒,你醒了。”


    這一句刻意壓低了調子,床邊打瞌睡的少女還是聽到了動靜,立即清醒過來。


    “郡主?好些了嗎。”


    不知說了多少遍,成了習慣,她下意識這樣問候。然,下一秒她對上少女一雙滿含笑意的琥珀色眸子。


    “郡主,你醒啦?”


    清野壓不住的欣喜。


    她想開口迴應,卻發現嗓子幹澀喑啞的發不出聲音,隻得盡力點點頭。


    如此,又將養了三天,她才恢複如初,又能活潑地頑笑。隻麵色依然有些蒼白,體態上也瘦削不少。


    算算時間,再有幾天就是魏家的焦尾禾宴。南安王叫來幾個坊間頗有名氣的繡娘,讓她選選喜歡的花色,好趕製披風和外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郎君請九思,郡主千千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爐烏沉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爐烏沉香並收藏郎君請九思,郡主千千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