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珠珠兒,我還不能靠近你。謝家如此傾頹之勢,若是牽扯上你,隻會給你招致禍患。


    但珠珠兒,我會用另外一個身份,一如既往地踐行諾言,護你百歲無憂。


    輪椅上的青年垂眸,衣勝雪,白衣落魄。何以沉吟,至此淺薄。


    素光如霜,落在他睫毛上,無人知曉他的心思。有些人,不僅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過去的,就請郡主,都忘了吧。”


    他自己尚且都做不到,卻雲淡風輕的講出來,要求她做到,的確很過分。


    “謝九思,你別推開我……”


    “以前都是你護著我,現在我長大了,我能護著你的。”


    過了後院的垂花門,少女停下來。她轉身對著青年,看向他霧色靄靄的黑眸。


    這般卑微如塵的請求,刮在他心口上。


    他的掌上珠,心頭血。他的珠珠兒,不該這樣。她理應驕傲肆意的活著,理應是那個記憶裏明媚無憂的少女。


    他心軟了,想要伸手。然,下一瞬,袖子裏的指甲緊緊嵌入肉裏。疼痛讓人清醒,不行,不行的。


    他得讓他的小姑娘,死心才行。青年對上少女琥珀色的眸,眼尾隱約泛紅。


    殺人誅心,他用最慈悲無辜的口氣,揭開一個殘忍無情的真相。“是我配不上郡主。”


    “郡主,我心裏有了別人。”


    “喻之大約沒告訴你,在遭了罪的那七年裏,一直是她陪在我身邊。”


    “郡主,我不能負她。”


    聽到這裏,紅衣少女肩膀顫抖。她踉蹌的後退幾步,蹲下來,環抱著自己。從起初漸漸的嗚咽,到後來愈發大聲。


    七年的等待,日夜煎熬,無法排解。她都忍過去了,然而到這一刻,所有的堅守崩塌了。


    她沒辦法出去,如果可以。她一定會陪在他身邊,可是她用盡了辦法,可是他丟了她。她以為替他守著謝家,他總會迴來的。


    原來冥冥之中,早已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她說。


    “謝九思,我很疼。”


    可是她不知道哪裏疼,這樣的疼已經讓人無法忍耐。


    謝家倒了的時候她忍了,謝九思失蹤的時候她忍了,被囚禁七年的時候她忍了,娘親離她而去的時候,她也忍了。


    因為她在等,她一直相信他會迴來。


    但此刻,她怎麽都忍不了了。那些偽裝的堅強丁點不勝,餘下赤裸裸的疼痛。


    她哭得聲音沙啞,像是被遺棄的幼崽。自此以後,她將一個人孤零零地走下去。


    青年眼裏升騰起霧蒙蒙的水色,他微微伸手,又努力克製著縮迴來。沉默半晌,他緩緩推動著輪椅向前行去。


    “郡主,我去前麵等你。”


    他以為她還會在原地待很久,然,少女抹了抹臉上的淚。起身快步越過他,一路疾走到自己的房間。


    她從牆上一道暗門裏找出鑰匙,踩著木凳打開高閣上的抽屜,一隻黃花梨木的鏡匣躍然眼底。


    她低著頭,抱著鏡匣出來,遞給等在外麵的他。他伸手去接,她卻稍稍用力,兩人僵持在半空中。


    “謝九思,我會放棄的,但你得給我點時間。”


    乍然的離開,她無法接受。還有太多細碎的感情來不及處理,不能讓它們爛在心底,鏽跡斑斑,日夜侵蝕著心竅。


    她需要一些時間來適應,與他徹底分離。直到咫尺天涯,形同陌路。


    “謝九思,即便如你所說,我們還可以做朋友。”


    因著娘親的關係,以及此前他對她的諸般照拂,她向來不喜對人有所虧欠。以後有他需要幫忙的地方,她也好力所能及的償還。


    然青年搖搖頭,拒絕了她,話裏不想再和她扯上一點關係。


    “不必,我怕與郡主來往,會教她生出誤會。”


    她看著眼前的青年,在說起那個女子時。積雪消融,滿目柔光。


    或許她從來不曾真正的了解過他,不知他絕情起來,無論是對她還是對自己,都逼入毫無轉圜的餘地。


    “嗬。”


    紅衣少女紅唇鮮豔,緩緩勾出個嘲弄的笑來。


    他來的時候深情款款,走的時候,對她棄如敝履。所謂相知,所謂相守,所謂長情。果真都是不可求的虛妄。


    很好,好極。她不是沒臉沒皮硬要湊上去的人,既然他已經不需要她,且有了心愛的姑娘。又言明不想同她做朋友,她應該識相一點才是。


    “你不想見我,我也不會見你。江湖道遠,世道險惡。謝郎,還請多多保重。”


    少女說完,轉身走進屋裏,帶上房門,而後無力地癱倒在地。


    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勇氣。


    娘親,我好想你。


    青年看了一會,車軲轆的聲音吱呀作響,在暗夜的石板路上傾軋而過。像是夢魘的人,齧咬磨牙又伴著無助的嘶吼。


    他推著輪椅來到正堂門口,謝喻之和清野在內等待著。


    “小七,該迴家了。”


    謝九思溫和開口,聲音不大不小,正能被屋裏的人聽得清楚。


    “小叔?”


    白衣少年推開門,愕然地看著眼前人。他端坐在輪椅上,手裏抱著一隻做工精致的黃花梨木鏡匣。


    小叔腿腳不便,他是怎麽來到這裏的?是為了找自己麽。仿佛看出他在為什麽疑惑,青年眉目和藹。


    “有些事,我本要來取些東西,恰是郡主想教你轉交給我的。”


    “小叔,那郡主呢。”


    “我已經向郡主道過謝,做過告別了。”


    言下之意是可以走了,小叔辦事一向妥帖。謝喻之點點頭,不疑其他。


    少年上去推上他的輪椅,向著身後鵝黃衣裳的少女略一點頭。


    “多謝招待,煩請清野姑娘告訴郡主一聲,喻之先走了。”


    清野應下,悄無聲息地潛隨在後。


    兩人來到門口,謝喻之正想著攙扶他上馬車。青年擺手,指了指不遠處停著的另一輛馬車。


    “喻之,你先迴去,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不必擔心,管家在車上。”


    白衣少年點點頭,獨自上了來時的馬車。看著車影消失在拐角處,青年緩緩推動著輪椅走向另一處深巷。


    “主人。”


    “嗯。”


    “半月後魏家的焦尾禾宴,你務必要跟在她身邊,時時留心。”


    “是。”


    “主人。”


    清野頓了頓。


    “嗯?”


    “為什麽不告訴郡主。”


    為什麽不把真相告訴郡主,不惜被她誤會也要獨自抗下所有呢。


    青年失笑,沒想到她問的是這樣的問題。看來少女是對珠珠兒上心了,這很好,如他的期許一般。


    他看向麵前女子,麵上越發溫和。


    “她年紀還小,未來很長。我不能教她把一切,都賭在我身上。”


    原來,正是因為懂得,所以才無情麽。


    “迴去吧,給她煮一碗安神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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