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搖了搖頭,慢慢迴過神來,然後讓玖兒給秋菱穿好鞋子。


    待玖兒做完一切後,沈七在她的示意下迴過身來。


    看了看仍背對著秋菱的王二苟,沈七不禁低聲喚道:“王兄,請轉過身來吧!”


    王二苟依舊痛哭不止,單薄的肩膀不停聳動,遠處的二丫焦急地喊了兩句。


    玖兒看了眼懷抱二丫的夏荷,夏荷點了點頭,抱緊了二丫。


    沈七隻得開口道:“王兄,秋菱姐的遺願,你明白嗎?”


    王二苟一聽到“秋菱”和“遺願”兩個詞,便猛然一驚,然後低聲喃喃道:“對啊……菱兒的遺願……菱兒的遺願是什麽?”


    玖兒不禁接口道:“秋菱姑娘自然是希望你和二丫能好……”


    “好好替她找出真相!不要辜負她費盡心思留下線索的心意。”沈七忙接口道。


    同時沈七朝著玖兒連連擺手,玖兒不禁撇了撇嘴。


    閱曆豐富的她自然明白沈七的想法。


    王二苟此時的狀態,顯然不能用“好好活下去”這種話安慰。他現在滿心都是想要找到殺害秋菱的兇手,除此之外,他一概聽不進去。


    王二苟轉過身來,看向沈七,然後重重點頭道:“沈兄所言極是!眼下……找到真兇最重要!”


    沈七點了點頭,道:“請問王兄,最後一次見到秋菱姑娘與萬樂平在一起是什麽時候?”


    “昨日清晨。”王二苟低聲道。


    沈七不禁一愣,旋即明白過來。


    之前王二丫提過,王二苟很久沒見秋菱姑娘,其實是他們兩個很久沒有互相見麵。但是王二苟卻和以前一樣,偷偷關注她。


    可是,秋菱就真的不知道王二苟在偷偷關注她嗎?若是真的不知,為何還會留下這清藥散的證據呢?


    所以……二人仍是互相喜歡,都曾默默關注對方,卻又不敢讓對方察覺。


    這二人的感情,既卑微又偉大,既美好又沉重。


    稍一分析,沈七便得出了這個讓人唏噓不已的結論。


    輕輕歎了口氣,沈七隻覺胸中有口鬱結之氣,不吐不快。


    玖兒這時卻插嘴道:“我方才看到煙雲坊的老鴇在側門那裏鬼鬼祟祟,似乎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老鴇?”沈七一愣,旋即轉向王二苟,問道:“王兄,秋菱姐與老鴇的關係如何?”


    王二苟怔了怔,道:“說得過去吧。秋菱之所能成為煙雲坊的頭牌,這位劉媽媽倒是功不可沒。”


    “劉媽媽?”沈七不僅一愣。


    “就是你們口中的老鴇。”王二苟解釋道:“煙雲坊原本喚昨紅粉樓,這位劉媽媽就是紅粉樓曾經的老板。隻不過後來她染上了賭癮,輸了不少錢。最後將紅粉樓抵給了現在的老板才換得銀子將所欠的債還上。新老板也不忍心趕走她,便讓她留了下來。”


    “原來是這樣。”沈七點頭道。


    “從那以後,劉媽媽對坊內各位姑娘的態度倒也好了些。”王二苟低聲道:“秋菱也算是她教出來的得意‘弟子’。”


    “這樣說來,秋菱的事,這位劉媽媽是非常清楚咯?”沈七問道。


    王二苟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


    沈七將手中的油紙傘遞向王二苟,道:“王兄,你先陪陪秋菱姐,我和玖兒去會一會這位劉媽媽。”


    王二苟接過油紙傘,點了點頭,道:“好,你們去吧。若是可以,也請……也請對劉媽媽不要過於苛責……”


    沈七點了點頭,明白王二苟內心對劉媽媽還是有些感激之情的。這樣看來,這位劉媽媽倒不像是自己想象中的惡人。於是道:“王兄放心。”


    言罷沈七便朝著玖兒笑了笑,道:“煩請玖兒姐陪我走一趟,可否?”


    玖兒不禁眉毛一挑,道:“老規矩,事情你來辦,我隻是陪你走一趟而已。”


    “好嘞!”沈七粲然一笑。


    沈七不敢耽擱,唯恐玖兒反悔,於是便當先朝著煙雲坊的方向走去。


    玖兒張了張嘴,然後有些無奈道:“這麽大的雨,你走那麽快作甚?我這裏有傘,不如一起……”


    “不……不了吧,”沈七苦笑道:“反正我身上都已經濕透了。”


    “我說……”玖兒道。


    “真的不用了。”沈七忙道:“一柄油紙傘遮不全兩個人。”


    玖兒不禁輕輕唿出一口氣,道:“你方向走錯了!煙雲坊側門不在那邊!”


    沈七:“……”


    王二苟:“……”


    沈七立刻走到玖兒身邊,低著頭不敢說話,耳朵變得通紅無比。


    玖兒搖了搖頭,將油紙傘撐過去一點,道:“走吧。”


    “嗯。”沈七點頭跟上。


    腳步踩到積水的泥土裏,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沈七右手伸進衣袖內側的布袋中,摸了摸那塊兒快要被他遺忘的鵝卵石,暗罵自己得意忘形,又丟了人。


    玖兒自然不知道沈七的小動作,此刻她正在暗笑。


    昨晚沈七記憶恢複之後在萬家的表現令人驚訝,還以為他從此會性格大變。玖兒還在偷偷地想以後該怎麽與之相處。


    結果現在看來……他還是他。


    還是那個懵懵懂懂的少年。


    煙雲坊側門,老鴇劉媽媽看著沈七和玖兒越走越近,原本躊躇不定的她有些驚慌地退了兩步,然後快速將木門關上,猶豫了一會兒,又把門閂上好。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劉媽媽像是受驚了一般,趕忙緊緊倚在門後,唿吸變得有些粗重了。


    “劉媽媽,請開門吧。”玖兒在門外喊道:“你知道我們的來意。”


    劉媽媽咽了口唾沫,道:“你……你們走開!不要……不要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劉媽媽,我隻問一句。萬少爺是不是秋菱最後一位恩客?”沈七忙道。


    劉媽媽的臉色驟然變得難看起來,她緊緊靠著木門,神色間似乎有些猶豫。


    “劉媽媽!”沈七不禁提高了嗓門,“秋菱她,不是你培養起來的嗎?如今她慘遭橫禍,你還要為兇手包庇嗎?”


    “你……你們走吧!”劉媽媽的聲音有些哽咽了,“是我對不起秋菱!是我的錯!都是……都是我的錯……”


    沈七和玖兒不禁對視一眼。


    “怎麽辦?”沈七低聲問道。


    玖兒搖了搖頭,道:“你不該問我。”


    沈七歎了口氣,輕輕敲了兩下木門,緩緩道:“劉媽媽,我昨日才認識王二苟。看到他的第一眼,我隻覺得他不但自大,而且仗勢欺人。我不明白,世上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人?為什麽這種人還不遭報應?毫不避諱地說,那時我非常看不起他,甚至是極度厭惡他!但是今日我聽說了他和秋菱的事,我便知道我錯了。”


    沈七低著頭,神色有些無奈,自嘲道:“原本我對混混、青樓的了解,僅限於小時候五姐給我講的話本小說。可是在那些話本先生的筆下,無論是混混也好,青樓的姑娘也好,仿佛就是人世間的蛀蟲。這也讓我一直有種誤解,好像人是要分三六九等的。”


    玖兒有些驚訝地看著沈七。


    沈七搖頭苦笑道:“但現在我才知道,那些話本先生真是誤人子弟!雖然其中不乏一些有見識的人,可是大多數人都是看不起他們的!我今日所見所聞,與那些話本小說竟全然不同。不知不覺間,我居然將王二苟當做了朋友!”


    玖兒有些驚訝地捂住嘴巴。


    “很驚訝吧?”沈七搖頭苦笑道:“我也覺得很驚訝!原本我以為我是一個長輩口中的‘正人君子’,這輩子都不會與那些所謂‘三教九流’的人來往。但知曉王二苟、秋菱與二丫之間的故事之後,我才知道我真的錯了!原來每個人本質上並無不同。王二苟也是人,他也會愛、會恨、會痛苦、會遺憾……會後悔……他與秋菱姑娘的感情不感天、不動地,甚至讓人感覺有些卑微!可就是這所謂‘卑微的感情’,卻讓我看到了愛的純潔,不含雜質。王兄與秋菱姐之間沒有什麽功利之心,沒有什麽勾心鬥角,也沒有什麽背叛。那是一種超越世俗眼光的純真……”


    玖兒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沈七。


    她不明白,沈七究竟是從哪裏看來的這些話?


    這這這,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呆呆傻傻、懵懵懂懂的少年嗎?


    木門後傳來了抽泣聲。


    沈七低聲道:“劉媽媽,我叫沈七。隻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我自己都不明白什麽叫愛。但我相信……我寧願相信,王兄和秋菱姐之間就是最純真無暇的愛。那種願意為了喜歡之人付出一切的衝動,那種不願給對方增加負擔的忍耐,那種得知對方過得幸福時的會心一笑……”


    說著,沈七停了下來。


    因為門開了。


    一臉愧疚的劉媽媽站在門後,將一封折起來的信遞了過來。


    沈七微微躬身,道:“謝謝。”


    劉媽媽忙擺手道:“不不,是我應該謝謝你們。我在煙雲坊前後已經二十年了,這二十年裏,我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有的是富甲一方的富商,有的是手握重權的官老爺,有的是名聞江湖的大俠……可是我卻從未在煙雲坊見過所謂的‘純真的愛’。但是今日卻從小兄弟口中聽到這天真卻又讓人無限向往的‘愛’,我竟有些慚愧。或許我雖然不信這些,但實際上內心卻一直在向往吧……”


    劉媽媽走了,木門也重新關了起來。


    玖兒卻看著沈七,神色有些複雜。


    “那……接下來就讓我們看看,秋菱姐究竟給我們留下了什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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