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彥有些心塞,他為什麽每次遇見胡依一都會這樣,讓他有幾分說不出話來!


    陸景湛卻沒管公孫彥是個什麽心思,他現在很崇拜胡依一,而上一個讓他這樣崇拜的人,還是夜稹。


    瞧,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隨著越來越多的流民來到京城,太子那邊漸漸的也壓不住了,他又不敢派太多的人過去鎮壓,怕引起永和帝和夜無殤的注意,再加上夜無殤覺得時機已經成熟了,可以將事情鬧起來了,於是也暗中幫流民突破了太子的封鎖。


    於是黃河水患的事情終於瞞不住了。


    胡依一早就準備了不少的糧食,每日都在城門那邊設了粥棚,給那些流民施粥,還請了幾個大夫,給有些病了的流民看病施藥。


    胡依一自然不是那種做好事不留名的人,所以她大大方方的在粥棚上插上了胡家的旗幟,讓人告訴所有人,是昭勇將軍府胡家在施粥。


    胡依一此舉,倒是給胡家攢了不少好名聲,有些記恩的流民還仔細的打聽了,知道胡家如今就隻有一個胡七姑娘,所以這施粥送藥的事情,就是胡依一一手操辦的。


    於是胡七姑娘的名號在這群流民之中,也頗為響亮。


    胡依一施粥得了名聲,自然也有其他人跟風效仿,橫豎施些粥而已,也花不了幾個錢,所以城門口那邊的粥棚很快就從一家變成了兩家、五家、十家,也算是達到了胡依一最開始設立粥棚的目的。


    光靠她一人之力,自然沒辦法很好的救濟到每一個流民,但京城最不差的就是有錢人,若說有人見她得了名聲之後,也跟著一起施粥,人多力量大,起碼可以暫時解決流民的溫飽問題。


    如此,那是最好不過了。


    黃河水患的事情,有夜無殤在背後謀劃,又有胡依一想要推太子一把,所以最後查到太子的頭上幾乎是必然的事情。


    永和帝自然震怒不已,當即就要治太子的罪,太子自然喊冤,表示自己對這件事情毫不知情,要求永和帝再徹查此事。


    而這一次,查到了太子的親舅舅承恩公頭上去了。


    “此舉必然是楊道元的手筆,太子頂多隻能喊喊冤,再像皇上求求情罷了,這種果然揮刀自斷一臂的事情,太子想不到也做不出來。”胡依一幽幽的歎了一口氣,不過她也不氣餒,畢竟太子若是倒得太快,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麽好事。


    “太子在你眼裏,倒跟個廢人差不多了。”胡子玨搖頭輕笑。


    胡依一也搖了搖頭,冷哼一聲道:“我可不敢將太子當成廢人看,若他要真是個廢人倒好了,那黃河也不會發生水患,讓這麽多百姓流離失所了。”


    聽胡依一說起這個,胡子玨也微微有幾分歎息:“身為一國太子,居然去貪汙治理黃河水患的銀子,而周王又為了一己私欲,也將此事壓著,遲遲不解決,他們拖這一天兩天的無所謂,可對於那些百姓來說,一兩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胡依一默了一默。


    大燕如今看著國力還算強盛,但其實那都是先帝早年的事情了,先帝晚期的時候,朝廷因著立儲的事情明爭暗鬥,等永和帝繼位之後,就更不用說了,打壓武將,抬高文臣,先帝時期的老臣幾乎都被永和帝清算得差不多了,之後等到幾個皇子大一點,又開始了奪嫡之爭。


    這些朝廷的爭鬥,對於這些上位者來說,就算鬥得頭破血流,他們的性命也是無憂的,可對於那些被他們當成棋子的人來說,輕則困苦潦倒,重則家破人亡。


    就像這一次黃河水患的事情來說,若不是太子對那筆治理銀子起了心思,黃河未必會發生水患,若不是出事之後,太子害怕被責罰,那也能早些上報朝廷,朝廷早些派人去賑災,那這些百姓也不必衣衫襤褸跋山涉水的到京城來討一口飯吃了。


    而這件事情,她也有責任。


    她從許平川那裏知道了有流民的事情,之後又派人去查證了一番,證實了黃河水患的事情之後,她也沒有選擇將這件事情捅出去,因為她更夜無殤一樣,也有私心,想要借此事推太子一把。


    她準備了那麽多糧食、藥材之類的東西,未必不是因為有愧疚在。


    胡依一很久都沒有說話,神情有幾分落寞。


    胡子玨還算了解胡依一,如此一瞧就知道胡依一在想什麽,於是他安慰道:“有些事情光憑咱們,也無力改變,就算在你知道此事後,立馬就捅出來,那等到朝廷去調查,然後再派人去賑災,估計也得十天半個月了,還如讓他們來京城,好歹能喝上一碗熱粥。”


    胡依一微微“嗯”了一聲,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道:“罷了,我原本就不是什麽好人,也就不去想這些事情為難自己了。”


    “等太子和周王兩敗俱傷,咱們扶持七皇子登基,總會好起來的,若是讓太子或者周王這樣的人上位,那才是國之悲哀,民之不幸。”胡子玨摸了摸胡依一的頭,以示安慰。


    胡依一點了點頭,心情有些沉重。


    等她去了胡家搭的粥棚,看著那些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災民之後,心情就更沉重了。


    天氣有些炎熱,那些災民們因為一路從災區頂著炎日到京城來,所以膚色黝黑,他們井然有序的排著隊,等著領粥喝,神情都十分麻木,眼神空洞。


    “姑娘,這……”鸞音一邊扶著胡依一,避免胡依一被人衝撞到,一邊看著那些災民,麵露憐憫,聲音微顫。


    “若不是知道咱們現在在京城,是在和平的大燕,我還以為咱們如今身處亂世,身如浮萍。”胡依一看著麵前的這些災民,心裏頗不是滋味。


    也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胡七姑娘來了”,那些神情麻木的災民就像是突然活過來了一般,爭相湧入了胡依一這邊,胡依一和鸞音都被嚇了一大跳,鸞音連忙讓胡季過來護著胡依一。


    誰知道胡季還沒有開口嗬斥那些災民,他們就直覺的在離胡依一一丈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全都跪在了胡依一麵前,給胡依一磕頭,嘴中還不住的地在說“多謝胡七姑娘的救命之恩”、“胡七姑娘真是活菩薩啊”、“胡七姑娘是個大好人”……


    胡依一愣在了原地,她不過隻是想來看看這邊的情況,怎麽突然就……


    “你們都快起來吧!”胡依一微微彎著腰,讓他們都趕緊起來,“我不過隻是盡一些綿薄之力罷了,不值當你們如此,都快起來吧!”


    那些災民們就像是沒有聽到胡依一的話一般,仍舊還跪在地上,有的甚至哭了出來:“你救了俺們的命,是俺們的救命恩人……”


    胡依一沒有辦法,隻得親自去拉離她最近的那個少年,好讓他們起來。


    胡依一還沒有碰到那個少年,他就趕緊退後的一步,惶恐的道:“小人卑賤之驅,怎能讓姑娘相扶。”


    “那你先起來吧,讓他們都先起來,你們這樣一跪,我如何當得起,豈不是要給我折壽?”胡依一語氣溫和,說著就要再去拉他。


    那人沒有辦法,隻能站了起來,鸞音和胡季忙讓其他人也都起來。


    “都快起來吧!天氣這麽熱,你們跪在這兒,一會兒中了暑氣可就不好了。”胡依一耐心的勸著,語氣是從未有過溫和。


    等到眾人都起來了,胡依一才對大家道:“我不過是盡些綿薄之力而已,也隻能給你們一些粥喝,保證你們不要生病,至於更多的,我也無能為力,實在擔不起你們如此感謝,你們都快去領粥去吧,快去吧,都好好活著,我改日再來看你們。”


    胡依一雖然早就做了準備,屯了不少的糧食,但是夜無殤為了讓群情激憤,引來京城的流民比她想象中還要多,而現在京城糧價瘋長,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朝廷才會安置這些流民,所以胡依一也不敢大肆放糧,隻能讓人將粥煮得稠一點,再在裏麵放些肉沫,好歹先將大家的命留著,不讓人餓死。


    災民們又將胡依一好一頓感謝,最後才離去了。


    隻除了方才離胡依一最近的那個少年,他十一二歲左右,滿臉髒汙,站在一旁,直愣愣的看著胡依一。


    “你怎麽還不走?”胡依一笑了笑,“不怕一會兒領不上粥,要餓肚子嗎?”


    少年搖了搖頭,他看著胡依一和煦的笑容,咬了咬下唇,猶豫了良久,才“撲通”一聲再次跪在了胡依一麵前,抬頭望著胡依一道:“小人蘇瑉,求姑娘收留。”


    “蘇……瑉?”胡依一微微愣了一下。


    “是!”少年雖然有幾分消瘦,但這一聲卻十分鏗鏘有力。


    胡依一無聲的笑了,她看著蘇瑉,眼中隱隱有了幾分淚花:“給我一個收留你的理由。”


    “小人蘇瑉,年十三,是懷慶府孟水縣芹山鎮水磨村人,因家中發生水災,不得已北上逃難,父母於途中亡故,承蒙姑娘一碗熱粥,一副草藥,小人大難不死,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小人身無長物,願賣身於姑娘,為姑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少年雖然身軀瘦小,但背卻挺得筆直,自有一股堅毅。


    胡依一看著少年眼中堅毅的神色,微微笑出了聲,隻眼底的濕意越發的明顯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對蘇瑉道:“你跟我迴去吧!”


    “姑娘……”鸞音和胡季同時出聲,想要製止胡依一,畢竟這個自稱“蘇瑉”的少年來曆不明,胡依一就這麽帶迴去,太危險了。


    “多胡姑娘!”蘇瑉卻已經高聲道了謝,朝胡依一磕了頭。


    “我有分寸的,放心吧!”胡依一安撫了一下胡季和鸞音,然後才對蘇瑉道:“走吧,跟我迴去。”


    蘇瑉衝胡依一笑了笑。


    看得胡依一心裏一酸。


    她怎麽也沒有想到,她會提前遇見蘇瑉,更沒想到,哪怕時間和地點都不對,蘇瑉還是和上輩子一眼,說出了那句“為姑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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