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嗣昌走後不久,即有人持兵符調走了孫傳庭所部人馬。孫傳庭氣急怒交加,竟致耳聾。


    家人正慌亂,卻見一隊錦衣衛過來,二話不說,上來鎖了孫傳庭,拖著就走。


    孫傳庭雖已聽不見,卻旋即明白過來,奮力掙脫了錦衣衛,衝向皇宮方向連磕了三個響頭,嘴裏大喊:“皇上!大明江山哪!”


    崇禎迴到內宮,胸口驀然跟針紮了一下似地,忍不住想:“孫傳庭自建秦軍清剿流寇,居然大獲成功,朕憑楊嗣昌的一麵之詞就囚禁了他,是不是太過草率?還有,楊嗣昌的話就真的那麽可信嗎?”


    自問著,那些雪片一樣的彈劾楊嗣昌的奏疏又逐一閃了出來:“若是楊嗣昌的話可信,為什麽這麽多人彈劾他?哼,這些文官個個自以為是,卻沒多大用處,若是不說三道四,又怎麽能顯示出他們的存在?


    可惜哪,這是朕親自做出的決定,縱使錯了,也必須要執行。


    再說了,楊嗣昌自進京以來,終究還是功大於過的,不然,那些流寇怎麽可能安頓下來,即便清兵入侵,若不是這些文官說三道四,真議和了,也不致如此。


    楊嗣昌還算聰明,不等朕說,便已下令截擊清軍。但願能多少有所斬獲吧,朕便以此為借口,讓其落職帶冠視事,再以敘功名義使其官複原職。至於孫傳庭,無論怎樣,隻能先受點委屈了。”


    拿定了主意,崇禎的尊嚴又泛了上來,提起筆寫道:這次清兵入塞,失利的官員分可為五類:一為守邊失機,二為殘破城池,三為失陷藩封,四為失亡主帥,五為擁兵觀望,稱其為五大法案。


    犯此五罪斬立決者,薊州總監太監鄧希詔、分監太監孫茂林、順天巡撫陳祖苞、保定巡撫孫其平、山東巡撫顏繼祖,薊州總兵官吳國俊、陳國威等等三十六人,陳弘緒、楊廷麟等一百餘人當遣戍、削籍、罷官、降級。


    一口氣寫罷,崇禎想笑,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楊嗣昌領了旨,沒有稍作耽擱,親自命人去料理了孫傳庭。待辦事的人迴報了,才總算放了心,卻冷不丁又冒上了崇禎看自己的那好奇的模樣。


    “他這是啥意思?”楊嗣昌想不出,隱隱產生了一股不祥的預感:“人哪,當識趣,該退的時候一定要主動退出來。可是,這個時候顯然不是時候,沒辦法,隻能另尋機會了。”


    正想著,貼身家奴突然轉出來,道:“啟稟老爺,門外又聚滿了人。”


    楊嗣昌一愣,旋即道:“這個時候,最容易讓人聯想到結黨,快快讓他們散了。”


    貼身家奴為難地道:“勸過了,他們不肯哪,說皇上指定要問責,要老爺無論如何替他們斡旋。”


    “斡旋?他們早幹什麽去了?”楊嗣昌反問了一句,無奈地道:“去,告訴他們,相信我楊嗣昌的就離去,不相信的就等著吧。”


    說罷,從後門迴府,閉門不出。


    也奇了怪,一個人獨處,這不祥的預感竟越來越濃,漸漸地變成了恐懼。


    沒過得了幾日,楊嗣昌便實在忍不住了,正欲喊貼身家奴問問外麵的情況,貼身家奴已進來道:“啟稟老爺,永平大捷了。”


    “大捷?”楊嗣昌自問著,不敢置信地看著貼身家奴。


    貼身家奴點了點頭,道:“清軍開始迴撤後,各部也包括一些勇敢的百姓,都動了起來,給清兵以不小的打擊。清兵開始變得小心翼翼,不曾想到了永平,又遭錦州總兵祖大壽伏擊,損失一千餘人,灰溜溜地逃了迴去。”


    楊嗣昌“哦”了一聲,問道:“皇上是不是命朝臣們都去文華殿了?”


    貼身家奴奇道:“老爺又怎麽知道的?真神了。”


    楊嗣昌聞言,登時明白了崇禎的心意,如釋重負,也不去答貼身家奴的話,努力壓製著興奮,道了聲“馬上進宮”,匆匆而行。


    崇禎也說不清自己為何笑不出來,站起來,卻又不知去向,隻好又坐了下來,百無聊賴地動了動自己剛剛寫出來的那些東西。


    “這就是朕的成果!朕的成果怎麽變成了這個?不該呀,朕也是有雄心壯誌的啊,而且朕也付出了,而且付出的也不少哪!”


    暗自念叨著,崇禎的眼裏竟含了淚,一連幾天都在哀傷裏。


    清兵全部迴撤的消息傳來,這哀傷登時炸裂開來,化作不盡的恨意和憤怒,讓崇禎變得迫不及待起來,即命太監傳旨,令朝臣們從速進宮。


    估摸著朝臣們該到齊了,崇禎一臉冷漠地進了前殿,徑去坐了,半晌才衝王承恩揮了揮手。


    王承恩會意,上前幾步,站定了,麵無表情地把崇禎親筆所寫的那東西打開,開始念了起來。


    崇禎則兩眼緊盯著他們,但見他們雖並不感到意外,臉上的笑意卻漸漸地被吃驚、恐懼所取代,整個人也開始變得呆若木雞,忍不住暗暗自得。


    顯然地,他不想讓這股自得馬上消失。因此,待王承恩念完,他並沒有急於說話,他要讓他的朝臣們跟他享受自得那樣去享受恐懼。


    許久,開始有人經不住恐懼而倒地,崇禎這才用冷得讓人發顫的聲音道:“王承恩剛才所念的,乃朕親筆,沒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見,都說說吧,有啥不妥的地方沒有?”


    到了這個時候,有誰還敢再言?崇禎連問三遍,竟是無人答話。


    “越是沒人說話的時候,說話未必就能犯上怒。”暗想著,薛國觀眼珠一轉,上前道:“啟稟皇上,臣覺得給陳弘緒入獄的處罰太重,應該酌情減輕。”


    薛國觀所料沒錯,其實,崇禎這個時候是希望有人說話的,他正好借機批駁一番,所以,他“哦”了一聲,道:“且說來聽聽。”


    薛國觀暗喜,忙把劉宇亮如何去晉州避敵,又如何遭拒,陳弘緒又如何激軍民以大義誓死守城,劉宇亮至天津又跟劉光祚逗遛狀的事一一說了。


    薛國觀又如何知道的呢?自然是其安排在劉宇亮那裏的奸細所報。薛國觀自然也不會關心陳弘緒的死活,不過是要取劉宇亮而代之。


    朝臣們不知,不由大為詫異:“難道他竟是個敢於仗義執言的人?嗯,無論怎樣,他畢竟仗義執言了。”想著,紛紛跟著附和。


    崇禎更不知,見狀,沉思著道:“晉州在京師外圍,此守城之捷鼓舞了我軍士氣,亦使清兵受挫。若守城者都似陳弘緒這樣,清兵必無可奈何,大明江山又何患有失?


    既如此,朕決定,陳弘緒免罪降二級調外用。劉宇亮不任事,徒擾民,罷首輔,改由薛國觀代之,令其戴罪立功。”


    薛國觀待要上前謝恩,楊嗣昌已搶先道:“啟稟皇上,臣在此次事變中責任不小,皇上卻讓臣落職帶冠視事,處分太輕,臣請引咎辭職。”


    崇禎一愣,感慨道:“大事幾成,為幾個黃口書生所誤,以至於此!”


    楊嗣昌心裏有了底,忙又道:“楊廷麟不該僅僅免職,該當入獄。這個人,一向口無遮攔,欺君罔上,最近其密友黃道周又入獄,應該與之不無關聯。”


    崇禎道:“好,就依愛卿之言。”說完,見朝臣們紛紛不平,爭搶著要說話,懶得再跟他們扯皮,忙又道:“這事就這樣定了,散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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