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專注,時間過得必快,仿佛眨眼間,已是六年。除《女則》、《女戒》、《女史箴》、《女孝經》等必讀書目外,周小娘還精讀了《資治通鑒》,思想和見識不可同日而語。


    其時,乃天啟二年,周小娘滿十二歲了。


    到了這個時候,陳仁鍚的傳授不再采用“填鴨”的方式,而是先把欲傳授的內容交於周小娘,讓她先去讀去悟,待她自覺有了感悟,再尋他辯論,由他視辯論的情況決定是否傳授新的內容。


    周小娘沒有多少閱曆,反倒少了經驗的束縛,辯論時隻管引經據典,常常弄得陳仁鍚無言以辯。


    陳仁鍚滿心歡喜,為了增長周小娘的見識,遇有這等情況,就請文震孟等一幹名士過來共同參與辯論,文震孟等一幹名士竟也束手無策。


    這日,師徒兩人正在辯論,文震孟一步闖了進來。文震孟一向輕繁文縟節,進陳家從不用下人通報。所以,見他進來,師徒兩人並不感到意外,但見他一臉喜相,一齊轉向了他。


    他卻不說話,自去坐了,接過下人獻上的茶,輕呡了兩口,才道:“今秋逢大試,不知陳兄可曾已有準備?”


    陳仁鍚沉思著道:“還是算了吧,陳某就不去湊這熱鬧了。”說完,竟是一臉的不甘。


    文震孟不解地看著他道:“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這可是咱們這些文人的宿命。陳兄滿腹文章,才高八鬥,因何這樣說話?”


    陳仁鍚歎了口氣道:“文兄所言,陳某焉能不知?想必文兄也知道,陳某已連續七次名落孫山。


    陳某自問非狂傲之徒,但陳某自信這七次名落孫山皆非因陳某的文章不好,而是因為陳某不肯跟其他的考生那樣去給主考官送銀子。


    陳某也想賣與帝王家,但做人須得有風骨,這是陳某做人的底線,陳某寧肯死也不會去行賄的。”


    文震孟聞言,突然哈哈大笑,笑畢,一本正經地道:“陳兄之高風亮節,文某佩服,不過,此一時非彼一時也。”


    陳仁鍚一愣,兩眼緊盯著他問道:“這話怎麽個意思?”


    文震孟稍頓了頓,正色地道:“陳兄有所不知哪,天啟爺登基後,重用東林黨人,令其主掌內閣、都察院、六部,楊漣、左光鬥、趙nan星、高攀龍等一幹忠直之士在朝中擔任了重要職務,方從哲等奸賊已逐漸被排擠了出去,公正盈朝,吏治清明,哪裏還需要再去行賄?


    就在前不久,咱們的這位天啟爺,還為張居正平反了,錄用方孝孺遺嗣,優恤元勳,給予祭葬及諡號,當真是明君哪。


    在澳門問題上,天啟爺更是態度強硬,跟荷蘭人兩次在澎湖交戰,全獲大勝。另外,還有罷礦監、安撫遼東之舉。”


    陳仁鍚道:“果如文兄所言,咱們的這位天啟爺倒真是一位明君,隻是積重難返哪,陳某聽說,閹黨魏忠賢日漸得勢。魏忠賢不過一小混混出身,諒也不會有啥大作為,但終究是毒瘤哪。”


    文震孟道:“正因此,陳兄更應挺身而出,輔佐明君,還天下百姓一個清明。”


    文震孟這話說的慷慨激昂義正辭嚴,陳仁鍚一時間無話可駁,轉身去看周小娘。


    周小娘正專注地聽兩人說話,見陳仁鍚轉向了自己,知其心意,上前深施一禮道:“小娘不過一介女流,雖蒙恩師、師伯教誨,學問見識還是不比恩師、師伯,不過,小娘認為文師伯所言甚是。


    當此建功立業之時,恩師不妨前去一試。若能高中皇榜,方不虧了恩師的滿腹學問。反正咱也不去行賄,若是不成,於恩師的品行也無損。”


    文震孟由衷地道:“令高徒果是見識不凡,佩服,佩服。”


    陳仁鍚沉思起來,良久,頓了頓腳,道:“好吧,陳某明日即啟程前往京師。”說罷,轉向周小娘又道:“隻不過為師就不能陪你了,你一定要多多溫習,千萬不可懈怠。”


    周小娘忙點頭應允,轉身去幫師母為恩師打點行囊。


    次日,陳仁鍚啟程前往京師。非止一日,到得京師,京試已然臨近。陳仁鍚不敢再有耽擱,忙去辦理了相關手續。


    這次京試果如前幾次不同,手續精簡了不少且不說,辦事官吏居然連定例銀子都不肯收了。陳仁鍚心情大好,下筆猶如神助,一舉中得進士。


    接下來便是殿試,殿試過後,陳仁鍚迴到客棧等消息。或許因為多了些期待,陳仁鍚居然莫名其妙地煩躁不已。


    與此同時,另有一個人也在為等結果而煩躁不安。


    誰呀?皇後張嫣。


    為啥呢?急著給皇上找一個老師。沒辦法,朝局稍稍穩定之後,皇上開始癡迷木匠活兒。皇上雖然之前也有做木工活兒的愛好,卻不似現在這般癡迷。


    這顯然是客氏和閹狗魏忠賢的奸計,張後再三相勸,惹得客魏懷恨在心,皇上卻就是不肯聽,反而愈加寵信客魏。前不久,又升魏忠賢做了司禮秉筆太監。


    咋辦呢?給皇上找一個剛毅正直的老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長日久,不愁皇上不改弦易張。


    可是,這個老師該從哪裏找呢?自然隻能從殿試前三甲裏找。這三個指定才高八鬥,若能剛毅正直,必不辱使命。


    咋判定呢?派人去查?倒是可行。可是,派誰去呢?現在宮裏還有誰能夠信得過,沒有。既然沒有,還不如不派。若是隨便派一個,他迴來後胡說八道一通,豈不反受其害?


    張後盤算著,委實無計可施,驀然眼前一亮:對了,文如其人,若是文字有風骨,這人指定差不了。


    不過,這人絕對不能讓他中狀元和榜眼,因為狀元和榜眼按照慣例都是要另派的,縱使他的文才再高,也隻能委屈他做探花郎了。


    正急,前三甲的卷子報了進來,他一眼就相中了原擬的狀元陳仁鍚,便乘皇上不注意,動手把他改為了探花。皇上的心思不在這上麵,看都不看就批了。


    陳仁鍚自然無法知道這些,他正繞屋疾走。每當煩躁不安的時候,他必要繞屋疾走,非得把自己累趴下,昏昏睡去,再次醒來,必已是神清氣爽。


    這次,陳仁鍚倒是把自己累趴下了,卻還是沒法入睡。不,準確地說,應該是沒法跟過去那樣睡熟,總是半睡半醒著。


    直到次日淩晨,他才總算睡了過去。可是,沒過一會兒,客棧外麵突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


    陳仁鍚忙起了身,店小二已闖了進來,道:“恭喜老爺,賀喜老爺。”


    陳仁鍚心裏一激,故作平靜地問道:“多謝了,但不知喜從何來呀?”


    店小二迫不及待地道:“老爺高中探花了——”


    “探花?”陳仁鍚不敢置信地反問道,但見店小二用力地點頭,登時一陣迷糊,他顯然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局,更想不到自己三日後即入了翰林院,升任帝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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