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府後,姚珩將沈毓送迴院子,獨自去了書房。


    沈毓眼神緊緊盯著他護在身側的檀木盒,前所未有的慌張。


    思慮片刻,領著丫頭往姚老夫人院子去。


    姚珩迴到書房,反複淨手後,將姬錦玹留下的檀木盒打開,拿出裏麵東西,繞在手掌,指尖反複摩挲。


    這馬鞭顯然經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鞭柄處的雕刻泛著溫潤的油光,已沒有新雕刻的痕跡。


    姚珩眼神不自覺柔軟了幾分,藏在心底的兩個字幾乎忍不住喚出口。


    錦玹……


    一個貴為公主,一個別國臣子,身份懸殊,立場不同,今生注定有緣無分。


    如此,便願她歲月長寧,餘生無憂。


    下一瞬,姚珩指腹劃過鞭柄一處,微微蹙眉,將鞭柄翻了一麵,瞧見鞭柄上用北狄文刻著句話。


    “山有木兮木有枝。”


    短短七個字在姚珩口中來來迴迴重複。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姚珩眸中溢出一絲不知是難過還是歡喜的情緒,自言自語道:“我隻不善言辭,又不是真的木頭,你那般明顯,我想不知,也不能夠。”


    說罷從書架最上麵一層拿下另一隻盒子,將兩隻馬鞭放在一處,細細擦去盒子上的薄塵,放迴原處。


    荀真自小便是肉包子般,活潑可愛,他每每見了便覺得稀罕。


    久而久之,他便覺著,那樣的感覺,就是男女間的情愛。


    後來荀真同宋瑅在一處,他雖失落,卻並沒有那種剜心之痛,隻覺得原本屬於他的東西被搶走,低沉了些日子罷了。


    直到那個他煩不勝煩,整日裏聒噪難安的人驟然離開,姚珩卻處處都瞧得見她的影子時,才幡然醒悟。


    他大抵愛上了一個不該愛之人。


    隻是如今,木已成舟,索性放下過去,好好過日子才是正道。


    沈毓在這般艱難的時候跟了他,不能辜負了人家。


    才收拾好情緒,玉生的聲音便在門口響起:“少爺,老夫人請你過去一趟。”


    姚珩起身往外走,問:“可有說什麽事?”


    玉生跟上,道:“不曾,不過大奶奶也在。”


    姚珩身子頓了頓,臉上劃過一絲無奈,繼而又邁開腳步。


    姚珩到時,明顯看出沈毓的不安,所為何事,心中已猜個大概。


    俯身行禮:“祖母。”


    姚老夫人神色不如以往和善,甚至帶著幾分嚴肅,道:“珩兒,你過來,坐。”


    姚珩應是,上前端坐在沈毓身側,沈毓飛快看了他一眼,姚珩也沒察覺一般。


    “祖母喚我過來,可是有何要緊事?”


    姚老夫人道:“也不是什麽要緊事,不過是小珠兒滿月禮不好定奪,同你商議一番。”


    姚老夫人一輩子玲瓏心,此時卻尋不到個合理的理由,隻好將重孫拉出來。


    姚珩豈會不知道姚老夫人心中所想,再看一眼沈毓,暗自歎息,她們二人,未免太過草木皆兵。


    沉吟片刻,道:“內宅之事,一直是您同沈毓操持,我一個門外漢,也不知該如何備禮,你們二人裁奪便是。”


    姚老夫人幹巴巴應了聲,道:“眼看荀丫頭都快當娘了,我也不知何時才能抱上重孫。”


    “毓兒嫁給你是低嫁高娶,你日後要是辜負了人家,莫說旁人,我第一個不依。”


    姚珩心中隻覺得無力,不知該如何說,沈毓才能放心,深吸一口氣,還是覺得心中憋悶,道:“祖母,孫兒曉得。”


    “成家之人,竟還為了這種小事叫祖母操心,是孫兒不孝。”


    姚老夫人心裏不好受,姚珩這是嫌她管的多了,端起茶杯抿了口,道:“我如今年紀大了,也不知多早晚就兩腳一蹬尋了你祖父去,在我百年之前,也不知還能操幾迴心。”


    姚珩喉嚨一澀,道:“祖母,您又說胡話了,咱們一家人好好的,好日子在後頭。”


    沈毓再不好沉默,附和道:“夫君說的是,祖母如今是頤養天年的時候,卻還要為我們操心,莫說夫君,便是我,心裏也內疚。”


    姚老夫人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要說出口的話,終是化成一聲歎息,道:“既如此,你們便迴去吧!我有些乏了。”


    兩人走後,趙嬤嬤照舊為姚老夫人捏肩,猶豫著開口:“老夫人,奴婢有一言,說了您別見怪。”


    姚老夫人掀開眼皮,道:“要說便說,你在我跟前,何時這般小心了?”


    趙嬤嬤若有所思道:“奴婢是覺著,大奶奶心思,是否太過深沉了些?”


    姚老夫人歎息:“倒也不怪她,她在那樣的情況下嫁給珩兒,本就需要莫大的勇氣,如今好容易安穩了幾日,自然害怕旁人攪和。”


    說罷沉默片刻,又道:“不過這件事,她的確是欠妥,本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夫妻之間說明白就好,她巴巴兒來了,又不明說,珩兒心裏,難免有疙瘩。”


    趙嬤嬤失笑道:“小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您老啊!就別操心年輕人的事了。”


    “也是,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婆子管不了了!”


    皓月軒。


    姚珩自進屋,眼神便定定瞧著沈毓,輕歎一聲,道:“你若心裏有事,與我說便罷了,何必跑去叫祖母煩心?”


    沈毓被質問,臉色瞬間白了幾分,道:“我,我隻是心裏不好受,又不知對誰說,這才去叨擾祖母,你若不喜,我往後不這樣便是了。”


    姚珩道:“沈毓,我既然娶了你,勢必會敬你,尊你,給你體麵,與你相敬如賓,但前提是,你要對我坦誠。”


    說罷視線落在沈毓臉上,不錯過她絲毫細微的表情。


    沈毓幾次想鼓起勇氣,將事情原委告知姚珩,但一想到姚珩會離了自己,話到嘴邊又咽迴去,道:“我曉得了,日後,若再有事,我第一個說與你,可好?”


    姚珩有些失望,她還是不肯說。


    好一個“山有木兮木有枝”。


    若鞭柄上沒有刻那句話,姬錦玹或許會將那馬鞭歸還,但有了那句話,再將馬鞭送還,沈毓若瞧見,定然誤會。


    這般不磊落,不是她行事作風。


    想來今日,沈毓定是對姬錦玹說過些什麽。


    姚珩瞧著沈毓蒼白的臉,難免有些愧疚,聲音柔和幾分,道:“當真沒有?”


    沈毓強迫自己與姚珩對視,強裝鎮定道:“沒有。”


    事已至此,姚珩無心多問,眼眸垂了垂,道:“你先睡吧,我還有些公務,處理完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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