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母眼睛一亮:“對對對,是。”又怕把人嚇著,解釋道:“小姑娘別誤會,我們不是套近乎,是真的覺得好像在哪見過你一樣。”


    時怛心中卻是生出不安與緊張,隻盼望是自己這陣子草木皆兵了。


    解母:“阿宋就跟我們說過交了女朋友,可是又一直不帶給我們看,連他發了朋友圈我們都將信將疑的,就怕他是誆騙我們免去相親。”


    “可能是前期,還沒穩定,他不好跟伯父伯母說。”


    解父:“可能是咱們有緣,就這麽碰見了。”


    “小姑娘,阿姨能不能問問你多大年紀啊?”


    “我94年的,26歲。”


    “94應該27了呀….”解父脫口而出。


    解母忙用手肘撞他一撞,對時怛和藹地笑了一笑,牙齒不動保持微笑,舌尖在裏頭輕輕動彈,用隻有二人才能聽到的音量:“年輕人不講虛歲。”


    又接著笑問:“那跟阿宋處多久了呀?”


    “五個月餘。”


    “阿宋有沒有讓你受委屈什麽的,不怕講的,叔叔阿姨能替你討公道。”


    “對。”解父附和。


    “沒有委屈,跟他在一起不委屈。”


    “哪裏有的不委屈,他那份工作不由心,可能有時會冷落到你,有時過分的話幹脆直接失了蹤。而且他沒怎麽談過,女朋友不開心了也不會哄。”


    解父點頭。


    “要是他惹你不痛快了,姑娘你隻管跟他發脾氣,教不好的跟我們講,我們幫你教訓。”


    時怛的拘謹與忐忑被慈善的二老漸漸撫平了一部分,臉上終於有了些真心的笑意:“謝謝。”


    “不過他忙,在一起前我就了解了,能接受;而且他對我很好,不會惹我不痛快的。”


    二老一雙眼睛更是摻了蜜——看這樣子,這小兩口感情可好著呢!


    “你今天要上班嗎?如果不上班,要不要到阿宋爺爺奶奶家去坐坐,他們見著你,一定歡喜得不得了。”


    時怛不好意思:“今天這麽見麵我已經很唐突了,等解宋迴來,希望那時候我能正式去拜見。”


    “不要緊的,爺爺奶奶會給你一個大紅包,咱們先去收了,下次讓阿宋再帶你去,通知好你叔叔的兄妹們,到時候再收一次。”


    解父笑,時怛也沒忍住,嘴角彎彎,低下眉眼,終於暗自舒出了一口短氣。


    解母朝丈夫嗔罵:“笑什麽,婆家是要給紅包的,先不說爸媽,咱們兩個也是要給的。”


    解父:“那你也不好當著人姑娘的麵這麽說啊。”


    “這有什麽,收紅包是件多開心的事。”


    直到此時,解父才恍然大悟:“我說怎麽每次過年你跟妹妹還有那幾個孩子收了紅包就要偷偷窩在爸媽房裏好一會兒,敢情是進屋數錢了。”


    “在孩子麵前呢,好像我多稀罕錢似的。”


    順杆子幫妻子轉移話題:“還沒問你什麽名字呢。”


    聞言,時怛臉上的笑有那麽一瞬固化了須臾,自知這一刻始終是會來臨,可兩度想嚐試說話,但都有些膽怯。


    “時怛,時間的時,愚俗駭變化,橫復生欣怛的怛。”但這一關,避無可避。


    “名字是父母取的嗎?”解父第一反應是怎麽會有父母替孩子取這麽不吉利的名字。


    下一刻,好似想起了什麽,但又不太確定。


    “院長說撿到我時,身上帶著寫有我名字跟八字的紙條。”她毫無隱瞞的心思,誠摯而謙遜地告知:“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


    二老頓時愣了一愣,片刻後,解母才迴過神來,和善解圍:“時怛時怛,讀起來像不像時間會給你答案?”隻字未提孤兒的事宜。


    “你還沒吃早餐吧?喜歡吃什麽,讓你叔叔下樓去給你買。”


    “不用,讓伯父給我跑腿,解宋迴來知道了要教訓我的。”


    兩個人長輩被逗笑:“沒有的事。”


    徑自交代丈夫:“那你多買幾樣,咱們也陪小時一起吃點。阿姨這麽叫你可以嗎?”


    “可以的。”


    解父出門去了,屋裏就剩一大一小兩個女性,因從沒見過兒子帶過女朋友迴來,初次體驗到了作為婆婆的感受,解母很是欣然歡愉,看時怛的目光總充滿慈愛友善。


    時怛也從未試過見家長,這曾經是她偷偷設想過但從沒讓解宋知悉的一種恐懼的希冀,此刻卻在這個節骨眼實現了。


    對於袒露自己最無把握的身世,沒有迎來想象中的冷場與厭棄,除了驚喜的意外,她更多的是感激!


    她還是很拘謹,腰背坐得挺直;興許是發現了她的緊張,解母偶爾會找幾句輕鬆些的話題將沉默打破,也希望能跟小姑娘拉近一些距離。


    解父在十幾分鍾後迴到家中,解母一轉頭,見丈夫神色有異,先是眼光往小時的方向掃過,再一語不發地朝自己做了個眼色,一壁朝廚房走去。


    她怪異地看著,跟時怛笑了一下才起身跟過去,看他兩手空空:“早餐呢?”


    解父把廚房門拉上,臉上全沒有了一點先前的笑意。


    他把手機掏出,點開剛才自己所看的頁麵:“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在哪見過小時,到了樓下才想起來,根本不是見過,是這些時段網上太多她的新聞,連我這種不關注八卦的都被屢次推過來。”


    “什麽八卦?”她不明地接過手機。


    “上個禮拜我給你看的那個視頻,裏麵為自保把學生踹開的那個人,就是小時。”


    乍聽這話,解母心頭頓時一凜,疾忙確認手機內容。


    “新聞還有說她跟已婚漫畫家勾….不清不楚的。”解父原想說得直白些,但覺得這些用詞實在不雅。


    諸多信息看完,解母還要另外再搜索‘時怛’二字,又翻出許多三流媒體上的新聞稿,措辭文風比主流媒體發的要低俗上許多倍。


    她隻覺腦門嗡嗡作響,數分鍾前的歡樂喜悅已蕩然無存!


    環顧一圈早已被自己跟丈夫清理幹淨的廚房:“所以這些,都是她弄的?”


    時怛獨自一人在客廳等待,似乎預見了自己將會麵對些什麽,一種沉重的無力感在心髒一端綿綿密密地生長攀爬,最後將她整個的裹住!


    夫婦二人從廚房出來,她禮貌起身,前者也並未坐下,原本各坐一方的和諧友好此刻也全都變了味兒。


    二老此刻看她,也沒了先前的鍾意,將她從頭看到尾,隻覺頭發淩亂神色萎靡,看著像是長期日夜顛倒著過一般。


    注意到長輩從頭到腳打量的眼神,她有些無地自容:“我去洗漱一下。”


    解父:“不用了,我們說幾句話就走。”態度已是急轉直下。


    解母:“小時。”這一聲小時,冷淡,沒有溫度。


    “阿宋不喜髒亂,所以家裏向來都很整潔,他迴來前我覺得還是讓屋子維持現在的狀態比較好。”這話的意思很明了。


    時怛臉上燥熱一片,頷首低眉誠摯道歉:“對不起,是我沒注意。”


    “我們雖然是阿宋的父母,但他的感情生活很少摻和,他想跟誰在一起便在一起,畢竟談戀愛不同於結婚。”


    “但是戀愛跟結婚,是兩迴事,雙方的品行為人、家庭背景、教育程度,種種種種都是要考慮進去的。”


    “我跟你叔叔沒有女兒,要是有,是要罵她的,女孩子婚前還是住自己家最為妥當。”


    時怛低垂著眉眼聽著,每一個字都鏗鏘有力地敲擊著她的鼓膜,每一句話背後的含義也意會得明明白白。


    話已至此,解父拿上妻子的包:“走吧。”


    解母對她說:“那我們就先迴去了,這些垃圾我們順手帶下去。”


    這話對時怛來說,如同被扇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地疼,羞恥又難堪,慌亂又著急:“不用的,我待會下去扔。”


    解父卻徑直把幾袋子垃圾都一一帶上,解母走前交代:“既然在這住著,還是別吃垃圾食品了,樓下就有超市,生鮮時蔬都有,如果不會做,在外麵吃也好過你吃的這些。”


    她木然地張開嘴,聽到自己溫順的聲音:“好。”


    將二人送到電梯口,她往迴走,關上門,沉默地坐迴沙發。


    “咳咳咳…..”咳嗽聲打破室內的靜謐,她掩嘴低咳,停了幾秒又開始,從最初的輕咳演變成停不下來的重咳,喉嚨仿似長出了倒刺,每咳一聲都伴隨著灼熱不堪的疼痛感。


    “咳咳咳咳咳……”她停不下來,身子漸漸伏下,趴在沙發扶手劇烈咳個不休不止。


    等終於能停下,她喘息加重,雙眸已是通紅一片,泛著幾滴晶瑩的淚光,吸了洗鼻子,抽出一張茶幾上擺放整齊的紙巾,擤了鼻涕。


    她起身,想到廚房喝口水,發現水壺裏早已空了,幹脆直接將嘴巴伸到水龍頭下。


    疼痛不已的喉嚨得到水源的浸潤,雖然隻緩解了那麽零星半點。


    木木地轉去洗手間,她想刷個牙,可是牙膏蓋子擰了半天才擰開,擠好了牙膏要刷時,牙膏又從牙刷掉到了洗手盆。


    洗漱完,迴到客臥,折疊好被子,她把自己的東西一一收進行李袋,拉了半天,拉鏈卻牢牢卡在中間,退不出去,關不上來。


    她抿唇用力,直到手上筋脈盡起,可原本好好的鏈子就是分毫不動搖,存心與主人作對。


    頹廢停下,時怛緊抿著雙唇,眉眼冷漠。


    人在倒黴時,原來真會諸事不順心。


    牢牢盯著不動彈的拉鏈,十數秒後,她又重新嚐試——原來是裏麵夾住了衣服。


    行李收拾好,她把這間房子恢複原樣,客廳、陽台、主客臥、廚房,能打掃的都打掃一遍——雖然二老都已清理過。


    登錄微信,她在置頂處點開與他的對話,發送了一條信息:鄰居已經裝修好了,我今天搬迴家住了。


    走前,她把房子裏的盆栽都澆上水,最後將自己的東西都帶上,到玄關處換上鞋,開門離開。


    提著那一個行李袋,她沒有坐電梯,一個人在空曠無人的樓道裏一步一台階地往下走。


    7樓好像無止境,她轉了一個又一個的彎,踩過一級又一級台階,身上發的汗把鬢角打濕,可是依然走不完。


    但她不急,這條長而狹窄的銅牆鐵壁能將她與外界短暫阻隔,無人來攪擾痛罵,蜿蜒漫長的樓道,似乎是這個容不下她的世界悲憫地替她分出的一小片天地!


    她終究還是跨出了樓道的最後一步,走到小區外的公交站,上了開往《世景小區》的公交車。


    工作日,這個點,車上乘客稀少,她尋了靠後的位置坐下,行李放在隔壁,閉上了眼似乎是在補眠。


    不算漫長的行車過程,車廂偶爾傳來幾聲咳嗽,抵達小區前,時怛翻出了口罩戴上,緩慢地往熟悉的方向走。


    隔著一百多米的距離,她無意外地看到依然堅持不懈蹲守在門口的幾個網友。


    似乎是百無聊賴得蹲出了門道,他們人手一隻便攜的折疊凳圍坐一圈,拿著手機在玩《誰是臥底》,投票時偶爾發出興奮的聲音,進出的小區民眾已經見怪不怪,從他們身邊經過時,連眼神都已吝嗇給予。


    到底是她存了僥幸之心,以為這些人蹲幾天不見人總歸要散去的。


    今日太陽不強,隻有一些冷白日光破雲而下,她抬頭望了一望,眼前忽然黑了一瞬,閉了閉眼,緩過淡淡的暈眩。


    時隔數年,那種顛沛流離的慌張感再次將她攫住,她不知自己還能去往何處。


    “時怛。”


    一道聲音自身後而來,她陡地一驚,下意識迴過頭。


    看清來人,發現並非那些要向自己攻擊的網友,她心中才暗暗短舒一口氣。


    阿唯從座駕車頭繞過,在她麵前站定。


    “這些日子我聯係你,你一直不迴複。”他聲色溫柔,一雙眼睛將她仔細打量,瞧見她這副憔悴模樣,眼神中的擔憂無聲凝結。


    “你怎麽在這兒?”


    眼神朝大門口那端一掃:,他道“那些人把在你小區圍堵的情況發到網上,我放心不下,過來了幾次。”


    看向她手中的行李袋:“你要去哪?還是說剛迴來?”


    時怛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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