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推開,眼光隻來得及掃到門外兩個身影,下一刻,紅色水簾急劇撲來,嘩啦一聲從她的脖子、肩膀如瀑布般順流泄下。


    時怛懵住,在刹那間渾身僵直無法動彈…..


    502的區叔也被這異響驚動,一開門竟見這丫頭渾身上下潑滿了油漆,驚得一喝:“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那兩個潑人的年輕女孩迴頭一看,立馬提著空了的油漆桶拔腿就跑。


    鼻間被濃重的油漆填得密密麻麻,這味道從時怛的鼻腔一路往太陽穴衝擊,可都比不上事件本身來得更讓她震恐與憤怒!


    “哎呀,這可怎麽是好?”區叔將她從頭看到腳,滿心滿眼布滿了不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後慌慌忙折迴自己屋裏找了濕毛巾來。


    他手忙腳亂地擦她下巴濺到的,然後又擦脖子的,油漆太多,三兩下就把整條毛巾都給沾上顏色,區叔隻好又迴屋洗一遍再迴來給她擦。


    一邊擦著,一邊不忍心地說道:“這些是什麽人呐,怎麽下得了這樣的狠手!”


    時怛至始至終恍恍惚惚地,半天後,把手搭在區叔的手上,半啞著道了聲謝,示意對方不用再擦,旋身迴屋。


    關了門,她徑直走向洗手間將花灑打開,站在底下不斷用水衝刷身上的油漆。


    熱水器未開,水溫是冷的,她閉緊眼睛,任由這水無休無止地撞下,地板水由最初的豔紅,漸漸淡化成粉紅,可是刺鼻的味道並未有所減退,時怛覺著這味道太重,重到她幾度作嘔。


    她在裏麵洗了近二十分鍾,直到身體因寒冷而漸漸顫栗,才脫去身上濕重的衣服,換上一套幹淨的,然後蹲在馬桶邊上吐了起來。


    起初隻是幹嘔,後來吐盡了胃裏還來不及消化的東西,幾乎把力氣都用完,這才摁下馬桶鍵,虛脫地撐著牆站起來,眼淚跟鼻涕狼狽地混合成一體。


    她又洗了把臉,到客廳找來清洗劑,拿了一把刷子把門外、樓道的紅漆刷淨,做完這一切,才將自己疲累無力的身體扔到沙發,牢牢闔起眼睛。


    也不知她是睡著了還是怎樣,維持這個姿勢十幾分鍾都不曾動過。


    直到寂靜空間下陡然傳來嗡聲震動,她睜開眼,裏頭露出些血絲,看了看手機備注,把電話接起,喂了一聲,再度把眼睛閉上,胳膊難受地搭在額頭。


    “在睡覺嗎?”電話那頭是他溫和關切的聲音。


    “嗯,是呀。”她盡量讓語氣與往常不會相差太多。


    “難怪聲音聽著有些含糊。”


    “這個點,你怎麽有時間給我電話。”


    “在開會,中途休息十分鍾,抽根煙。”


    “壓力很大嗎?”她知道他鮮少抽煙。


    “沒什麽事,費點時間,能解決。”


    “什麽時候能迴來?”她很想他,從有記憶那一刻,從不曾試過這麽想念一個人。


    那頭沉吟了稍許,才迴道:“還不確定。”


    “你在鄔安還好嗎?”


    “嗯,沒什麽事,就是想你。”


    “抱歉,陪你的時間太少,我這個伴侶真的不稱職。”他苦笑,聲音裏那種愧疚與無奈能清晰地透過電流抵達她的心髒,給她切實的感受。


    “那等案子解決後再好好補迴來吧。”


    “希望你不會嫌我遲了。”


    “不敢。有一個事情,想征求你的同意。”


    “什麽事?”


    “方便去你家住幾天嗎?”怕對方意識到端倪,時怛又加了解釋:“隔壁的鄰居這幾天在裝修,我覺得太吵了。”


    “你什麽時候過去,東西多不多?孟格出國旅遊了,我讓阿茶去接你。”


    “不用,我就帶兩套衣服,自己打個車就過去了。”


    “那行。”


    “那我就睡上次你睡的客房。”


    “到主臥睡吧,如果你不嫌棄。有時間要不要去考個駕駛證,有時候我去外地,車子你開著也不至於放車庫裏落塵。”


    “好,那我這幾天就報個名。”


    “休息時間到了,我要先掛了,照顧好自己。”


    “好,你忙,記得準時吃飯。”


    小區外有人守著,時怛白天無法出去,家裏糧食也將空,她隻吃了一頓極敷衍的早餐,怕偏激的網友再來騷擾,在憂心與緊張中度過了一天,才終於迎來深夜。


    草草收拾了三兩套衣物,帶上電腦,她在門口環望一圈,確定無人才出去,打了輛車前往《宏達國際》。


    在樓下買了一大包方便麵,她用解宋給的門卡進入小區,來到他的房子。


    燒了壺開水,她隨意衝包方便麵填飽肚子,坐在客房的床上。被子上放著筆記本,自顧猶豫不決。


    可最終還是打開門戶網站,搜索那條原發視頻…..


    視頻標題起得很好,能引起人神共憤——《人性本惡!為自己逃生,某女狠踢溺水學生,致其溺亡!》


    視頻點擊量破了百萬,評論人數超十萬,看著視頻裏自己跟萬萬在水中相互抵抗的劇烈動作,連時怛這個當事人看來,都覺得萬萬是在牢牢抓著她這個救命稻草,而救命稻草正用力踢打,無情地將她扔下。


    她僵硬的手指頭點開評論,一路下滑,排兵列陣式地對她進行最惡毒的是咒罵、人身攻擊,對萬萬的是可憐、痛惜!


    她一直往下拉,那些不堪入目的評論下麵,有一條點讚數不過數十人的評論,這是唯一沒有在攻擊她的——


    點開折疊的迴複,底下是視頻發布者的迴應,點讚數共一萬七千多——


    其後,她登上微博,點進去馮正禮發布的那條動態,即使再看一次,上麵的每一個字,依然讓她無比惡心!


    “咳….咳…”寂靜空間忽地傳來她突兀的咳嗽,喉嚨莫名幹癢難受。


    待幾聲咳停後,把電腦闔起,她吃了肖醫生開的藥,合衣睡下。


    睡到半夜,一直都是半夢半醒,隻覺身體時而燥熱時而畏寒,偶爾又咳嗽幾聲,一路躺到天明,統共也不過睡了一兩個小時。


    她翻身起床,才一站起來,一雙腳猶如踩在棉花之上,輕飄飄地猛地跌坐到地板,頭上卻重如灌鉛,昏沉又脹痛。


    緩了一陣,感覺暈眩感減緩一些,她才撐著床頭櫃坐起來,到洗手間洗漱,再燒一壺開水,又泡了一包泡麵,草草解決掉早餐,時針指向9點。


    給貝編去了個電話,才喂了一聲,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生病了?”那頭的人問道。


    咳停了,她難受地清清嗓子:“沒,想問問你有沒有新的稿子。”她不知道自己需要停職多久,沒有工作收入會使她心慌。


    “現在估計不行。”貝編頓了頓,斟酌好措辭才再開口:“你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我有意想幫你多接點,但是那些作者一聽你的名字,都怕受連累。”


    “你也先不要急,就當給自己充充電,等熱度過了,我會盡量給你多接點。”


    她眼睫垂下,覆蓋住裏頭的情緒:“我明白,不好意思,讓你為難了。”


    那頭歎息一聲,靜默片刻,說:“我了解你為人,知道大概率不會做出網上說的事。”


    “但是……”


    時怛知道她想問什麽,也知道對方為什麽難啟口:“我沒有害人,問心無愧。”


    “那馮先生?你們倆到底怎麽迴事?”


    “他那篇微博,除了我為他翻譯漫畫一事外,其餘的,連標點符號都是假的。”


    “所以是他騷擾的你?”


    “我知道你未必全信我….咳咳咳…….,網友早將我釘死在了恥辱柱上,我也沒有辦法澄清,誰信不信,也無多大用處了。”


    “時怛,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也不用這麽消極,這件事過不了幾天就會在人們視野中淡化出去,你的生活還是能恢複原來的模樣。”


    “謝謝,你還有工作,我不打擾你了。”


    “有事就聯係我。”


    掛了電話,她咳得劇烈而辛苦,一張臉漲得通紅,仿佛有火在臉上一路燒向耳根,燥熱不堪。


    好不容易急咳減緩成輕咳,她匆匆倒了杯水猛地灌下去,又幹又癢的喉嚨得到些許滋潤緩解。


    她在屋子待了整整一天,餓了就吃泡麵、煮冰箱裏僅剩的湯圓,身體從咳嗽頭暈升級到流清涕鼻塞頭痛欲裂,等她熬不住想去看醫生時,已經到了下班時間。


    翌日一早,才拖著沉甸甸的病體去市立醫院,在經過大門時,看了某個方向一眼——那裏不久前,也曾有一條生命在她眼前活生生消失!


    步伐不停,時怛進入電梯,在7樓停下,拿號排隊。


    戴著口罩的她尋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人群裏時不時響起她的咳嗽,十分擾人,那些病人不由迴頭多看她兩眼,眼神透露出疑竇——感冒發燒應當去內科,來精神科做什麽用?


    時怛眼下烏黑,這段時間嚴重失眠,坐在排椅上不知不覺抵著牆昏昏睡了過去,肖醫生叫到她的號,可遲遲不見人進來,幹脆自己出來找。在眾多病號中認出她的身形跟眉眼,提步上前來,彎了彎上半身輕喚:“時小姐?”


    排椅上的人沒有反應。


    她伸出手拍拍肩膀:“時小姐,醒醒。”


    依然毫無反應,肖醫生起了疑,探手在她額頭上一觸,須臾,眉心攏起:“這麽高的體溫。”


    叫這麽幾下都沒反應,估計人已經昏沉了。她把人輕搖了搖,果然便見時怛軟軟地要跌到一邊去,忙伸手扶住,一邊朝後麵的護士喊了聲:“來個人幫我扶到診室去。”


    時怛是在二十多分鍾後迷迷糊糊醒來的,頭依然昏沉沉的提不起任何精神,隻有眼珠子動了動,辨別自己所在位置。


    “藥在飯前吃,其他的自己多注意點,不要想太多,傷肝又傷神。”


    耳際傳來肖醫生的叮囑,她虛軟地坐起來,掀開簾子的一角,看到同一個空間下問診的肖醫生與正道謝離去的病人。


    聽到聲響的女士也迴過頭,看她醒了,起身把簾子完全拉起,看了看吊瓶內剩餘的容量,也不等她說話,自顧自先開口:“感冒發燒39°3,高熱,在給你打抗生素。”


    “你發燒不抓緊時間去內科,來我這裏做什麽?”


    “你開給我的藥….咳……咳,吃完了,我想著順道來看看。”她聲音沙啞中又帶著鼻音。


    “睡眠有沒有好一點?”


    因為發燒,她臉色有種不自然的紅:“時好時壞。”


    “我都不知道是你頑固還是你這個病情頑固,勸你看開點,跟誰作對都不要跟自己作對,是嫌自己過得太順心了嗎?”


    時怛沉默接受對方的批評。


    “等下輸完液,在我這裏先休息一個鍾頭,病情有減輕再迴去,我再給你開三天藥,你迴去吃著,明天也要過來輸液的。”


    “自己多喝水,飲食要清淡,最重要的,要有充足的睡眠。”


    “能不能給我開點安眠藥?”


    肖醫生臉上是很無奈的神情。


    時怛:“我不多吃。”


    “我治不了你,你去找其他醫生吧。”


    “肖醫…..咳…..”沒說幾句話,又不住咳嗽起來。


    “我就沒見過你這麽死心眼的孩子,憑白找罪受,不是你自己的問題就當它是屁,放了一幹二淨。”醫生手放在背後替她順氣,難得教訓得這麽狠。


    時怛臉上紅得仿佛充血一般,咳得喉嚨生出一種撕裂感,半天才終於停下,喘著氣問她:“你也知道了?”


    收迴手,肖醫生坐到自己椅子上,手指在鍵盤上敲打,一邊說著:“我還沒老到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年紀。”


    “你怎麽知道….不是我的問題。”


    “你在我這兒看病沒有五年也有三年,我不信你是見死不救的那種人。這是你的藥,鎮定安眠的5天,退燒的三天。”她把打印出來的單子遞給身後病床上的人。


    “我這沒有病人了,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倒杯水。”說罷起了身。


    來到茶水間,碰見裏麵其他的同事也在裝熱水,她拿著保溫杯在一旁等著,眼睛看著那徐徐注入同事杯裏的水柱,思緒迴到數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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