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衿和小師妹紅韶去此前寄養那兩匹汗血寶馬的馬舍取走了兩匹馬,付了銀兩,又在洪州城買了些幹糧,以備路上食用。早先宋大娘托楊二狗給少年少女準備好的幹糧,早就吃光了。


    離開洪州城,繼續沿著鄭國驛道快馬加鞭,少年預計會在一個月以內趕到那條白龍江。


    到了那裏,李子衿會賣掉兩匹汗血寶馬,帶小師妹紅韶乘船渡江。


    其實他也算是第一次乘坐真正意義上的“船”,倘若仙家渡船不算船的話。


    這邊的路途相較於洪州城以前,金淮城以外的那一百多裏路要好走許多。有時候不得不承認,一國之地對於自己的邊陲之城的照顧實在有些不足,許多地方都不夠細致上心。


    在這一點上,就好似京城是嫡子,是至親,而京城之外的那些城池,對於一個國家來說,越往外,便越不夠親了。乃至於發展到後頭,如洪州城,可能還算是旁係血脈。然而金淮城那樣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地方,顯然就是私生子了。


    書鋪老先生說了很多,讓李子衿凡事,多想想,哪怕是如今想不明白的,可以先記著。等以後讀過的書走過的路見過的人做過事都足夠多以後,再迴頭看,興許當初那些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事情,便會豁然開朗。


    少年覺得,學問雖然也是修行,可卻與修行不完全一致。


    在修道之路上碰到了瓶頸、門檻、疑難雜症,必須要立刻解決,不能拖延,否則就等同於將自己的境界修為局限於此,而且拖得越久日後再來破境或是解決問題就會越為困難。


    但學問就不一樣。那位書鋪老先生說,許多讀書人喜歡鑽牛角尖,一處不明白了,不會“繞道而行”,偏要一個勁的往死裏撞,好像不把自己撞到頭破血流就不肯迴頭一般。這樣好,卻也不好。


    因為書上看來的東西,終究是別人的東西,不是自己的東西。可能當初寫書之人根本就沒有某一層意境,隻是心情到了,隨手一筆。卻偏偏要被後世過度解讀,亦或是想歪了,想岔了。


    寫出聖賢文章的人是前人,是偉人。


    讀書之人,是後世的人,是年輕人,沒有前人偉人的經曆,又如何能夠真真切切感同身受呢。


    有些文字,天下大同,不需要身臨其境地感受也能夠明白意思。


    有些文字,確實因人而異,沒有經曆過那便必然不可能真切體會其中含義,即便體會了,也不是完整、準確的。


    所以才會有“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那位書鋪老先生,便是讓李子衿一路“暢通無阻地行走”,遇到麻煩和問題,就繞開,等到能力足夠了,再去解決。


    無論是書上的學問,還是書外的修行。


    少年騎在馬上,細細迴味。


    七日趕路,走走停停,李子衿和紅韶總是天未亮便騎馬上路,日落之時就找地方歇息。


    有時在驛道兩側的行亭之中,有時在山間清泉邊,有時又在山洞外。


    世間萬物,對於那隻精魅出身的錦鯉少女來說,都是新奇的,和藹可親的。


    她會因為一場雨,就那麽盯著雨幕發呆,雙手撐著下巴,靜靜看著雨水落在樹葉上,從屋簷滑下,又砸落在地麵和泥坑裏,最後迸發成更多的水滴,變成水花一片濺起,發出它最後的哀鳴。


    也會因為一場雪,在雪中來迴跑動,直到身體上每一寸都沾滿了雪花,看著那些美好渺小的雪花,一片一片,緩緩融化。哪怕它們冰涼了些,卻也還是可愛的。


    會因為一陣風,在樹林間駐足,閉上眼睛靜靜感受微風拂過臉龐的溫柔祥和,仿佛大地在少女耳邊,唱一支歌。


    沒見過的天地,沒見過的人間,哪怕是那些壞透了的家夥,看在少女眼裏,也恨不起來。


    夜裏,師兄妹二人揀選了一座行亭,將馬兒拴在亭外,又在行亭座椅上墊上一層席子,將就過夜。


    入睡以前,紅韶嘴上說個不停,全是一路上的所見所聞,給師兄說那些雨雪風霜,她說每一片雪花都有不同的形狀,每一滴雨點砸落地麵分裂以後濺起的水花數量也不同,說春天的每一陣風吹拂臉龐的力道同樣不同,還說山峰的輪廓,有的像什麽,有的又像什麽。


    李子衿就隻是安靜聽著,看著少女一個人滿臉歡喜地滔滔不絕,很容易就讓他感到心境祥和,然後感到身心放鬆,極快陷入疲倦,之後沉沉入睡。


    翠渠古劍早早被安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倉頡文劍在它旁邊,劍穗懸掛在石桌邊緣,被夜風撩動,隨風起舞。


    翌日,李子衿光著腳,踩在一條山澗中,手握一根以翠渠古劍削尖的翠竹製成的魚叉,屏氣凝神,眉頭微皺,身子弓著,一動不動地站在溪澗裏兩塊石頭中間,瞄準了石頭縫隙的位置。


    上頭的溪水會緩緩流下,有些魚兒便會從這個縫隙裏衝下。


    少年提起一口武夫真氣,增加自己的目力和專注度,等待著那隻“倒黴”的家夥從石頭縫隙裏躥出。


    忽然有一顆魚腦袋探出縫隙,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番,沒有貿然遊出,李子衿瞬間出手,手上魚叉頃刻間便已入水,竹尖直指那顆魚腦袋。


    就在少年手中的利器即將宣告那條魚的死亡之時,他驀然停手,讓魚叉懸停在那條魚上方。


    是一條花紋紅白相間的鯉魚。


    小家夥有些機靈,受了驚嚇,瞬間將頭縮迴去。


    李子衿恍然失神,又朝前頭走了幾步,隨後親眼看見了他終身難忘的一幕。


    那隻機靈的紅鯉魚,從兩顆石頭縫隙中抽身離開。


    之後硬著頭皮硬生生地逆流而上。


    與那些順流而下的魚兒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魚山魚海中,紅鯉魚獨自逆遊,再也沒有迴頭。


    那個挽起褲腳和衣袖,倒持一杆魚叉的青衫少年,就那麽站在溪澗裏,看著它緩緩遊走,最終消失在視線之中。


    可能,它不會隨著這條溪流流入江河,可能它的夢想也不是大海。但至少,它還有夢想?


    可能吧。


    李子衿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忽然停手。


    可能那條紅白相間的錦鯉,跟小師妹那隻玉簪有些相似。


    也可能是那條紅鯉魚,瞧著有些機靈,像是通了靈性。


    還可能隻是少年恰好失神,錯過了最佳的時機。


    都有可能,可不管是哪一種可能,總歸都是天意。


    李子衿失去了這一種可能,卻為那條紅鯉魚提供了無數種可能。


    最終迴到行亭裏時,少年是空手而歸。


    他歉意道:“紅韶,對不起啊,沒抓到魚,咱們今天也隻能吃幹糧了。”


    白衣少女搖了搖頭,微笑道:“師兄不必道歉,幹糧的味道也很不錯呢。”


    似乎是為了表示自己沒有說謊,紅韶立刻就從包袱裏找出一塊幹糧出來,然後張嘴咬下一大口,在那邊“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還“嗯”了一聲。


    演技拙劣。


    李子衿緩緩走去,挼了挼少女腦袋,哭笑不得道:“紅韶啊······謝謝你。”


    她眨了眨眼。


    後麵半句話,少年沒有說出口,就隻是坐在少女身邊,也從包袱中取出一塊幹糧,津津有味地啃了起來。


    師兄妹二人,各自啃著味道實在不如何的幹糧,相視傻笑。


    翻過幾座山,跨過幾條河。


    淋過幾場雨,抓過幾次魚。


    好像總是空手而歸的時刻,遠多於滿載而歸。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可與人言事,恐無二三。


    苦中作樂,知足常樂。


    ————


    鄭國的驛道,足足讓李子衿和小師妹走了二十九日。


    其實原本可以早幾日抵達白龍江,隻是少年疼惜馬兒,不肯讓兩匹汗血寶馬全速奔跑,總是走走停停,讓它們歇息地極好。


    這一日,天色已晚,李子衿和紅韶手牽著汗血寶馬,來到一條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長江麵前。


    身前是波濤洶湧,巨浪滔天。


    此情此景,哪怕是已經走過不少山水的少年都恍然失神,站在原地怔怔出神,靜靜看著那些浪花翻騰,波瀾壯闊,氣勢恢宏。


    身旁的白衣少女自不必說,眼睛鼓得圓圓的,嘴巴長得老大,看著那些好像要整個跳起,將山峰都蓋過一頭的江水,驚訝不已。


    “江月不知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李子衿轉頭望去。


    隻見一位同樣手牽著馬匹的儒衫青年,笑意盎然,站在江邊。


    那人似乎也發現李子衿在看他,便轉過頭來,朝少年微微作揖。


    李子衿趕緊手忙腳亂地還了一禮。紅韶有樣學樣,照著師兄的手勢跟著作揖一遍。


    儒衫青年收迴手,朝兩人笑了笑。


    大船已經侯在江邊,那人不再言語,率先牽著馬兒向前走去,沿著江邊棧道,緩緩踏上那艘大船。


    而後,陸陸續續有其他的人也不再臨江觀景,紛紛登船。


    李子衿和紅韶也跟著人群,登上渡船。


    這真就隻是一艘普普通通的渡船,隻能渡江,不能升天,是世俗王朝中極為常見的一種載具,除了體型龐大,船上客房上百間之外,各種娛樂場所也一應俱全。甚至這艘名為“春江”的大船還為旅人們準備了馬舍。所以李子衿和紅韶,以及那位儒衫青年才可以牽馬上船。


    先前在江邊,少年已經向人打聽過了,據說白龍江這邊的渡船,個個體型龐大,這樣江上行駛才會越穩。


    白龍江是出了名的江水兇險,曆年來,有不少渡江之人都淹沒在江水之中,一些小舟小船,基本不敢在江上行駛,除非是極佳的氣候,風平浪靜之時,才會有膽大的船家,膽敢載客過江。


    江的這一邊,還算是鄭國轄境,而江的另一頭,就是他國地界了。


    但李子衿和紅韶不會下船,而是會乘坐這艘春江渡船,沿著白龍江,一路南行,最終要在鴻鵠州東南邊的最後一座仙家渡口,“於飛渡”,乘坐仙家渡船,去往桑柔州。


    到了桑柔州,李子衿將帶小師妹紅韶去往碣石山,眺望東海。


    少年想做的事情,有許多。


    譬如想要盡快到達洞府境,修習隋前輩留下的一句劍訣。


    譬如想要盡快金丹境,去拜劍閣取迴仙劍承影。


    譬如想要盡快步入元嬰、分神境,這樣才有機會問劍昆侖山,才有機會向大煊王朝討個公道。


    譬如他想要改變扶搖天下對於劍修的偏見,那甚至不獨獨是境界到了就能做到的事。


    至於要如何做,如今的李子衿也不清楚。他隻能按照書鋪老先生所說的“繞道而行”的方式,先不去想這些複雜困難並且如今的自己又無法解決的事。


    可那些事,如今的他都還做不成。


    自己想做的事,暫時做不成,那麽李子衿就想要幫助小師妹,完成她想做的事。


    師妹說,她想看海。


    所以少年果斷拉著小師妹上路。


    “公子,小姐。這邊請。”有渡船夥計笑臉相迎,帶著李子衿和紅韶先去馬舍,將兩匹汗血寶馬放入馬廄,然後又帶師兄妹二人去往二樓。


    一路上,那位渡船夥計都在向李子衿和紅韶介紹這艘春江渡船。


    從夥計口中,少年得知。


    春江渡船共九層樓,沒有李子衿之前乘坐過的鯤鵬渡船和瀟湘渡船那麽高,但是每一層的寬闊程度其實是不輸仙家渡船多少的。春江渡船每一層都有十五到二十間房間。


    並不是每一間都是客房。


    每一層樓除了保證最基本的十二間客房之外,還有幾間房屋作用各不相同。


    有些地方相當於煙花柳巷,天下人少不了這個。


    有些地方,是提供給一些讀書人的書房,筆墨紙硯一應俱全,若是那些有錢的貴公子,那麽書房中還會提供侍女,紅袖添香,素手研墨。


    還有一些屋子,是專門為武夫和煉氣士準備的“練功房”,地處僻靜,與那些吵吵鬧鬧的風月房間相隔甚遠。


    隻不過鴻鵠州的煉氣士本就不多,所以渡船上的練功房,數量也極其稀少,即便是有,那麽往往也是被武夫所占。


    在將兩人引入九樓的客房之後,渡船夥計站在房門外,就要告辭離開,卻被李子衿叫住。


    他微笑著從包袱中摸出二兩碎銀,朝那渡船夥計招了招手,讓那人進來說話。


    在渡船夥計不明所以地進入客房以後,少年又神神秘秘地關上了房門,轉過身小聲問道:“夥計,你們這春江渡船上,有沒有商鋪?能賣仙家物件的那種?”


    此言一出,那位年輕的渡船夥計立刻神情肅穆,再看向李子衿的眼神,便肅然起敬,因為少年提到仙家商鋪,身後又背著劍,那麽他已然在心中將李子衿當做了一位劍修。對於夥計這樣的小人物來說,山上仙師那就是不能輕易得罪的,得有說有笑地給人家招待好了。


    渡船夥計畢恭畢敬的問道:“不瞞公子所言,咱們春江渡船還真有這麽一間商鋪,隻不過吧也算不上是仙家商鋪。但是那間商鋪的的確確會賣一點兒仙家物件,隻是數量不多就是了。那間商鋪的掌櫃,也是位山上仙師!公子若是想去,我可以為公子引路?”


    李子衿搖頭:“不必,你隻需要將位置告訴我。”


    “那好,就在七樓左側盡頭的那間,掌櫃姓秦,具體叫什麽名字就不知道了,對了,那位掌櫃不喜歡別人喊她掌櫃,咱們渡船上的人,年長些的就稱她為妹妹,年紀輕些的,比如我,就喊她姐姐。公子可切莫直唿秦掌櫃啊,她會不高興的!”


    這渡船夥計說得頭頭是道。


    李子衿聽完滿意點頭,將手中的二兩碎銀塞入夥計手心,“兄台有心了,多謝,我會注意的。另外,這件事,請務必替在下保密。”


    “明白,明白!”渡船夥計沒有推辭那二兩碎銀,他知道這點銀子對於那些傳說中可以禦劍飛行的山上仙師來說,算不得什麽。畢竟雖然他沒有見過真正的神仙錢,卻也早早有所耳聞,知曉僅需一枚山上的神仙錢,就可以兌換世俗王朝萬兩黃金。這區區二兩碎銀,又算得了什麽?


    “那小的就先告辭了,有什麽事,隻消吩咐一聲。”夥計興高采烈地離開。


    據他所說,春江渡船每一層都有好幾位渡船夥計負責照顧客人。那位年輕夥計便是負責第九層樓的。


    每一層,客房的價格都不同,越往上越貴,景色也就越好。方才那位夥計,想來平日裏的油水便不少,所以接人待物,已經很成氣候,懂得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一些個看似漫不經心的提醒,自然也是多多益善。


    會讓客人聽完以後,感激不已。白龍江極長,一場渡江下來,最快也是十天半個月,若是慢一些,那麽一兩個月也極有可能。


    比方說李子衿和紅韶的目的地,是那鴻鵠州版圖東南方最邊緣的於飛渡,那麽這樣幾乎橫跨了半個鴻鵠州版圖的行程,怎麽也要花上兩個月的時光。


    來日方長,在李子衿這位山上仙師對那位夥計抱有感激之後,以後碰到些什麽事,自然也會向他打聽,賞錢更不會少。


    在那位夥計眼裏,住進了九樓的客人,身上閑錢是定然不少的,這也是他的經驗。


    紅韶往床上一躺,閉上眼笑道:“這裏的床好軟啊,師兄,你躺躺看?”


    屋內就隻有一張床。


    李子衿已經極其熟練地在地上鋪好了席子,笑道:“舒服就好,我就不躺了。”


    此刻,春江渡船已經離岸,開始正式踏上航程,略微有些顛簸。少年重新打開門,走到走廊上,雙手搭在欄杆上,看了眼天色。


    明月半遮麵,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少年閉上眼,凝聚一口武夫真氣,仿佛可以穿過樓層,聽見樓下各種各樣的聲音。


    下頭那些樓層似乎仍然熱鬧,有觥籌交錯的酒杯碰撞聲,有歌女空靈飄然的吟唱聲,有三五好友借酒暢聊的嬉鬧聲,有煙花柳巷中那些鶯鶯燕燕的吟吟喘喘,嬌嬌嗔嗔。


    很多聲音。


    青衫少年站在九樓走廊上,閉眼撥開數十種各色各樣的吵鬧聲,穿越人群,來到底層,最終離開春江渡船。


    去往船板之下,聽見浪濤聲。


    它們拍打船板,清脆響亮,不同於歌女極有規律的吟唱,那種聲音,毫無章法,亦如自己毫無章法的出劍,沒有章法,卻也不會給人以慌亂的印象。


    若真要細說,那大概算是“有章法地沒有章法”,亦可稱之為“沒有章法的章法”,其中玄妙,玄之又玄,不足為外人道。


    紅韶翻身起床,跑到師兄身邊,看見他閉著眼,就不出聲打擾,而是憑欄遠眺,看著那些翻湧的江水,陷入陣陣迴憶之中。


    約莫十幾年前,一隻紅色錦鯉翻騰在山澗溪流中。


    那時的她便異於常魚,不會一味地順流而遊,時而逆流而上,時而橫渡河流,喜好翻躍出水麵,哪怕那會帶給她窒息感。


    可從那時起,那隻小錦鯉便努力嚐試著去“唿吸”水麵之上的空氣了。


    她遊啊遊,從溪澗中來,到河流裏去,縱使那些地方,都被統稱為顛瀆倒瀑。身邊的景象換了又換,可小錦鯉就是不知足,還想要看更多的風景。


    或者說,她隻是不滿足於水裏的風景,想要看看水上的風景。


    顛瀆倒瀑中也有浪花,從那倒瀑中砸落顛瀆,可那樣的浪掀不起多大的水花,大概隻能比她自己躍出水麵要多一點點?


    眼前的浪,那可真是·····真是好大的浪啊。少女沒讀過幾本書,想不到什麽形容浪大的詞,便隻好用“好大的浪”來形容眼前的景象。


    李子衿忽然打斷了運轉武夫真氣,驀然睜開眼,他既驚又喜,趕忙往樓下跑去。


    “師兄,你去哪?”紅韶也迴過神來,追了上去。


    “練功房!我可能要突破了!”


    少年步履如飛,不等風月。


    ————


    練功房內,裝潢極簡,不過地上一蒲團,牆上一繪卷。


    青衫少年閉上眼,盤腿而坐,手背搭在膝蓋上,五心朝天。


    識海內的靈氣無須他刻意調度,已經在瘋狂翻騰,如同先前瞥見白龍江中的江水一般,狂潮湧動,肆意席卷。


    靈氣浪潮翻山越嶺,從少年識海中進入他體內的洞府竅穴,運行小周天,而後大周天。


    他心思澄澈,心境祥和,心湖之上波瀾不驚,與洞府竅穴中的滔天巨浪形成鮮明對比。


    摒除一切雜念,此時此刻,隻看眼前,隻看當下,隻看那靈氣浪潮。


    始於識海,流過經脈,止於心湖之中那個築魂境所築神魂。


    在此前仍是凝氣境煉氣士之時,李子衿度過了極其漫長且枯燥的修行時光,苦苦修行,始終不能不如築魂境。當時正是拜這龐大的神魂所賜。


    它幾乎快要占據了少年心湖之下所有的位置,沉在湖底,猶如一尊金身法相,亦如一尊天神神相,似佛似道亦似仙。


    靜謐沉默而又極有威嚴,不容置疑。


    它臉上似乎有萬千種表情,卻又像麵無表情,全憑此刻望著它的人,是怎樣的心情,那麽這尊“神魂”,所呈現出的便是怎樣的表情。


    李子衿沉浸心神之中,沉入心湖之底。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這裏。


    這宣示著少年即將從煉氣士三境——築魂境,突破到四境——培元境。


    少年“睜開眼”,仰望那尊神魂,它有些像自己,可盯著它看久了,又會覺得它不像。


    這種感覺,就像是盯著一個早已熟知的文字,盯著那個字看久了,也會覺得它很陌生。此時此刻的李子衿,在自己心湖之底,仰望的那尊神魂,便如同那個從來熟悉,但卻忽然就開始陌生起來的文字。


    再然後,那尊神魂瞬間縮小。


    心湖之中,少年看著少年。


    李子衿的眼前,出現了另一個李子衿。


    如同一麵鏡子,可唯一的區別在於,鏡中那個人,舉止與看著鏡子的人,有所不同。


    李子衿伸出手,想要觸碰那麵鏡子,而鏡中那個李子衿同樣伸出手,這是他唯一學他做的一件事。


    兩人指尖觸碰到的一瞬間,有萬千思緒、記憶、畫麵隨之而來。


    伴隨著這些好像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的,還有頭疼欲裂的感覺,好像有什麽人,正撕扯著自己的神魂。


    下一刻,心湖之底,鏡子外邊的那個李子衿,麵容忽然開始扭曲,身體有些不受控製地往鏡子裏靠。


    而鏡子裏那個“李子衿”,眼含笑意,一步一步朝鏡外走來。


    鏡中神魂,欲成鏡外之人。


    少年出於本能地想要後退,卻發現自己不受控製,怎麽也無法向後,反而開始向前,就好像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身體了一般。


    再之後,頭疼欲裂的感覺逐漸褪去,換來的是昏昏欲睡的疲倦。


    有人說著:“睡吧,你太累了,該休息了。”


    身體很累,心也很累,他的確該休息了。


    與此同時,練功房內的李子衿,額頭滴落一排汗珠。


    腰間那枚不夜玉牌,緩緩發亮。


    心湖之中,湖底的少年,忽然耳邊傳來一聲言語,有些熟悉,卻又一時之間想不起九境是何人所說。


    他可以清晰聽見那人的言語。


    那人沉聲道:“這是奪舍。李子衿,守住靈台清明。”


    伴隨著這聲鏗鏘有力的嗬斥,如同當頭棒喝一聲,喚醒那個即將沉睡著走入鏡中的少年。


    昏昏欲睡,又變為了頭疼欲裂。心湖之底的李子衿雙手抱頭,卻還是緩緩朝鏡子走去。


    不能睡。


    疼也不能。


    還有很多人沒有見到,很多事沒有做成。在這裏休息,怎麽可以?


    少年奪迴那絲神識,不再管鏡子裏的家夥所說的話。


    他逐漸感到身體又受控製了,少年在距離鏡子隻有一寸之時,止住了腳步。麵容和身體不再扭曲,他睜眼一看,鏡中那個鬼魅般的身影似笑非笑。


    再之後,那麵湖底的鏡子,瞬間破碎,碎成無數個身影,無數個自己。


    李子衿感到毛骨悚然,看著那些碎片緩緩消失,最終蕩然無存。再抬頭看,一尊神魂從湖中緩緩升起,直到它來到湖麵之上,李子衿也重新迴到心湖之上,再看那尊神魂,它依然麵無表情。


    隻是感到自己體內的靈氣浪潮已經逐漸趨於平靜,全部迴歸識海,風平浪靜,再無波瀾。


    練功房內的李子衿睜開眼。


    培元境。


    ————


    練功房外,先前那個收了少年二兩碎銀的渡船夥計神色焦急,紅韶站在他身邊,手握倉頡劍,有些憤憤然地望向對麵兩人。


    那兩個人,都是純粹武夫,原本是打算借用這間僅剩下的練功房,聽聞這間練功房內已經有人之後,兩個武夫便叫囂著讓裏頭那人趕緊出來,吵鬧無比。


    而事先被李子衿打過招唿的渡船夥計,一直堅守在練功房門口,非但沒有屈服於那兩位純粹武夫的淫威,還嚐試著不斷勸阻兩個武夫不要大聲喧鬧,幹擾練功房裏的李子衿修行。


    “兩位大俠,您們就不要為難我一個下人了,裏麵那位公子,的的確確是付了銀子的,咱們春江渡船的練功房,向來是有規矩的,隻要付了銀子,那麽一日之內,不論客人在裏頭呆多久,都不能趕人家出來。您二位不妨先迴房休息,等那位公子出來之後,小的會專程上樓通知您們······”渡船夥計抹了把額頭的汗,他那細胳膊細腿兒的,麵對兩個體格精壯,牛高馬大的武夫,有些底氣不足,講話都不敢大聲了,怕被那二人遷怒於自己。


    年長一些的武夫朝門口走了幾步,故意以很大的聲音嚷道:“我們也沒趕他出來啊,不就是在這耐心等待麽,怎麽,哥倆說話的聲音大些都不行了,你們春江渡船還有不能大聲說話的規矩,會不會有些欺人太甚?”


    紅韶看不過去,幫那渡船夥計說了句:“現在分明是你們欺人太甚,明知道我師兄在修煉,你們還故意在外頭吵吵鬧鬧打擾他!連先來後到也不分了麽,到底講不講道理?”


    “道理?老子就是道理。”年輕一些的武夫不耐煩地瞪了那個白衣少女一眼,“大哥,算了,別跟這毛頭丫頭廢話了,咱們直接進去。”


    說完他便伸出手打算推開門,渡船夥計驚恐地看著那隻手,想要出手製止,卻又無法鼓足勇氣,最後隻能小聲說道:“兩位大俠,你們不要······”


    “給老子滾!”年長那位武夫一巴掌將渡船夥計拍開,摔倒在地。


    “你們幹嘛平白無故打人?”紅韶直接拔劍出鞘,攔在兩個武夫前頭。


    “喲,這小丫頭還打算跟咱哥倆動手。”年輕武夫笑道。


    “怎麽,是瞧不上人家小姑娘的‘功夫’?小心被別人的花拳繡腿砸得你嗷嗷求饒啊。”年長武夫笑容玩味。


    年輕武夫會心一笑,“大哥是小看老弟我的‘功夫’了,到底誰嗷嗷直叫,還很難說呢。”


    兩人也沒說什麽汙言穢語,偏偏聽在紅韶耳裏,不太舒服。


    顯然沒把那個白衣少女放在心上的兩個武夫,無視倉頡劍,隨手彈開劍身,打算推開門。


    “不準進!”紅韶遞出極快的一劍,快到那名武夫都沒有反應過來,隻是有些膽小的少女是閉著眼遞劍,不敢去看,所以這一劍歪歪曲曲,隻刺穿了一位武夫的衣衫,與那人擦肩而過。


    可即便是沒有傷到他,那武夫仍是暴怒不已,嘴裏怒罵一聲,反手就運轉武夫真氣,一拳砸向少女的麵門。


    紅韶剛才那一劍,僅僅是想要刺傷他,然而這人一拳,是衝著一拳砸死少女的目的出手的。


    下一刻,那勢大力沉的一拳,沒有砸碎少女的腦袋,反而落在另一隻拳頭上,出拳之人瞬間悶哼一聲,感覺像砸在鐵塊之上,猛地縮迴手,右手此刻還微微發抖,火辣辣地疼。


    一個青衫少年,身後背劍,麵無表情地擋在那個白衣少女麵前,同樣緩緩收迴拳頭,隻是神色極為從容,要比那名武夫氣定神閑多了。


    “師兄。”紅韶有些委屈,但為了不讓師兄擔心,她立刻就換上了熟悉的笑容,委屈的神情隻在李子衿眼中一閃而逝。


    “嗯。”少年微笑道。


    他轉過頭來,皮笑肉不笑地看著那兩個純粹武夫,“就是你們,欺負我師妹?”


    方才已經跟少年互換一拳的年長武夫活動了下筋骨,隻覺得自己是一時掉以輕心才略輸那臭小子一籌,此刻有所準備,他自然打算好好“敲打敲打”眼前的青衫少年。


    李子衿沒有出劍的打算,看著那個沉默著朝自己走來,且來勢洶洶的武夫,他看似漫不經心地問了句:“剛才,你動了殺心是吧?”


    那武夫懶得迴答這樣“無聊”的問題,已經腳下發力加快腳步一個猛衝過來,欺身而近,一拳砸向少年胸口。


    這一拳比他揮向那個少女那一拳更加兇猛狂暴,乃是使上了祖傳的獨門拳術,能夠爆發出十二分氣力的兇狠一拳。


    然而對方竟然不躲不閃,也不出拳出劍阻攔,隻是任憑那一拳落在自己身上。


    “怎麽可能?!”武夫滿眼驚愕,不敢相信地縮迴拳頭,看著自己的拳頭,又驚疑不定地望向那青衫少年。剛才這一拳,他使上了全力,並且提前就做足了準備,自己身為三境武夫的強力一拳,更運轉了祖傳的拳法,打在那少年身上,居然如同砸在了棉花上,不痛不癢?


    “免得你不服氣,讓你三招。你還有一拳的機會。”李子衿“善意提醒道”。


    他就站在原地,等著那人出拳。


    踏入培元境以後,並非使李子衿的體魄強健如此,而是能夠使煉氣士運轉識海內的靈氣,並且將它們凝聚到一個點上,形成如同山水法陣一般的靈氣屏障。


    這樣的靈氣屏障,可以抵擋境界不如自己的煉氣士、武夫的攻擊。


    剛才那位武夫之所以感到自己砸在了一團棉花上,便是因為李子衿在他出拳之時,如同變戲法一般凝聚靈氣屏障,完美攔下那人拳頭。伴隨著煉氣士境界的不斷拔高,這靈氣屏障所能形成的範圍也就越大,能夠以點擴大到麵,最終還能覆蓋全身,如同一件仙家法袍,刀槍不入,水火不侵。


    而之所以說出讓他三招這樣的話,不是李子衿驕傲自大,而是他要給自己和對方一個公平的理由。


    一個可以不讓自己心中留下負擔的理由。


    下一拳之後,他會迴敬那名武夫,把那武夫打算砸在紅韶身上的那拳,完整地還給對方。


    而且要加倍奉還。


    那位年長的武夫已經有些心生退意,可沒想到年輕一點武夫看不下去了,嚷嚷著“大哥,咱們別跟那臭小子講什麽武德和江湖規矩了,一起上,打得他滿地找牙!”


    自己和他聯手,確實有機會拿下這臭小子,畢竟他的模樣,至多十六七的年齡,境界能夠多高?撐死了比自己高一境,那麽兩個打一個,還是有不少勝算的!


    兩個武夫果然一起出手,半點江湖規矩也不講。紅韶頗為擔憂,也想出劍助師兄一臂之力,然而李子衿隻輕輕將她攔住,嗓音柔和道:“看著就好。”


    當李子衿這樣說以後,紅韶便果然收劍入鞘,她相信師兄。


    在場已經聚集了一些圍觀的看客,等著瞧好戲。扶搖天下從來不缺這樣的“看客”,不在乎誰錯誰對,也不在乎誰有理,誰沒理。


    他們隻想站在旁邊,隔山觀虎鬥,最好是下頭打個兩敗俱傷,越慘烈越好。因為那樣,他們才能看的盡興。


    人和人的情感,總是不相通的。


    渡船夥計在李子衿出現的時候,就已經趕緊離開,去向渡船之上的管事通報了。他是站在這位山上仙師這邊的,可他隻是個凡夫俗子,無法對李子衿產生實質性的幫助,隻能去喊人。


    兩麵武夫迎麵而來,李子衿側過身,躲過一拳。


    “三招了。”少年收斂笑容。


    你們想要不講江湖規矩,不講武德,是麽?


    正合我意。


    李子衿終於出手,運轉閣老教的身法,以鬼魅般的速度消失在原地,瞬間出現在其中一位武夫身後,連出好幾拳,猛砸那人後背,將其擊倒在地。


    “大哥!”年輕武夫眼睜睜看著那個少年眨眼間便將自己大哥掀翻倒地,哀嚎不已。他橫腿一掃,想要掃翻李子衿,卻被少年輕描淡寫地跳開躲過。


    李子衿微微躬身,猶如箭矢激射而出,一把捏住年輕武夫的脖子,帶著他一起消失在原地,還順便路過另一位已經倒地的武夫,將其一把抓住,三個身影快速來到船板邊緣。


    “踩碎他們的骨頭。”


    心湖裏,有個聲音響起。


    少年抬起腳,在年長武夫的不斷搖頭中,一腳踩下。骨頭粉碎的聲音伴隨著那名武夫的慘叫聲一起響起。另一人同樣沒有幸免。


    “把他們扔下去喂魚。”


    心湖中那個聲音再度響起。


    李子衿紅了眼,抬手各自抓起那兩個不知好歹的家夥,雙手懸停在船板外,隻要一鬆手,兩個武夫便隻能葬身白龍江。


    這一刻,少年迴想起了初次登上仙家渡船時,那位鯤鵬渡船之上,名為公孫博的渡船管事,隨手將那位煉氣士扔下渡船的情景。


    當時在他心裏,覺得對方不該如此視人命為草芥。


    可時日今日,李子衿不禁覺得,有些人,真是無藥可救,不殺他們,難道留著等他們以後禍害別人麽?


    更不用說,這兩人之前還打算對小師妹痛下殺手,他們該死。


    殺壞人,就等同於救好人。


    所以他忽然開始讚同起隋前輩的劍法來了,隻管出劍,別管善惡,擋路者死。


    這樣的聲音,逐漸有些蓋過了恩師謝於鋒的“出劍先問心”。


    在李子衿即將放手的前一刻。


    身後傳來驚唿聲。


    是一位中年男子,春江渡船管事,他高唿道:“手下留情!他們二人罪不至死。”


    李子衿沒有鬆手,也沒有將那兩個武夫放迴船板上,而是反問那位渡船管事,“罪不至死?他們隻是沒有對你出手而已。”


    渡船夥計小跑著趕到,中年男子指著他,說道:“鄙人姚陽秋,是春江渡船的管事,田豐剛才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我了,這件事的確是他們二人做得不對,既然是咱們春江渡船的客人,我代他們二人向公子道歉,公子能否賣姚某一個人情,是需要賠償或是怎樣,咱們都可以商量的,隻是能否請公子,先將他們兄弟二人放了?”


    與姚陽秋完全相反的聲音,是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渡船客人,他們嚷嚷著“扔下去!扔下去!”


    姚陽秋聽見那些聲音,煩悶不已,轉身朝樓上的客人們作揖,緩緩說道:“諸位,姚某懇請諸位安靜片刻,此事關乎人命,不容兒戲,希望諸位貴客莫要在這緊要關頭繼續火上澆油了。試想一下如此此刻命懸一線的是你們的親朋好友,那麽諸位還能笑得出來麽?”


    場麵的確安靜了不少,雖然依舊有人不知好歹,但最少不再那麽肆無忌憚了。這也讓姚陽秋終於能夠好好跟李子衿開始聊聊。


    兩個武夫也終於在生死之間,開始求饒。


    李子衿閉著眼,思緒雜亂,既有那不知是誰在心湖上不斷催促的“扔下去”,也有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此前所說的那句“李子衿,守住靈台清明。”


    少年糾結不已,心中的道理,已經開始打架。


    一麵說,把他們扔到江裏,不就成為了當初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視人命如草芥了?


    一麵說,留下他們一條命,出劍問心,難道出拳就不問心了?


    姚陽秋急中生智,立刻朝那個看起來比較好說話的白衣少女走去,央求道:“這位姑娘,我知道此事因你而起,剛才他們是想傷害你,這是不對的,應該對那二人有所處罰,事後姚某會在下一個渡口趕他們下船,並且安排人羈押他們去官府。鄭國有律法可以處罰惡人。他們的確有錯,可那位公子如果把他們扔進江裏,也是錯的。不能因為他人的不對,自己也跟著不對。況且我看,那位公子也不像是會濫殺無辜的人,否則剛才就不會因姚某一句話停手了,姑娘,能不能麻煩你,替姚某勸勸他。姚某在此拜謝姑娘!”


    語畢,姚陽秋朝一位年紀遠小於自己的少女,深深作揖,姿態放得極低。


    他知道那位青衫少年劍客,此時此刻大概也隻能聽得進去這位少女一人的話了。


    紅韶到底是善良的,雖然厭惡那兩個武夫,卻談不上恨,之前不敢勸師兄,是她怕勸了以後,師兄就會不喜歡自己了。可是眼前這個姚先生,如此低聲下氣的哀求自己,替兩個素不相識的人,卑微到了泥土裏。


    少女於心不忍,一隻手扶起他:“我試試。”


    她也不敢保證什麽。


    紅韶走到師兄身邊,看著神情複雜的李子衿,試探性地問了句:“師兄,那位姚先生說,他們的確有錯,但如果師兄將他們二人殺了,那麽師兄也······也有錯了。姚先生說師兄不該因他人的不對,就讓自己也‘不對’。”


    少女聰慧,揀選了姚陽秋言語中,極有分量的兩句話轉告李子衿。


    確有奇效。


    此時,出劍先問心的道理又占據了上風。


    李子衿忽然想起自己在洪州城,與姬無雙的一番夜談。


    他對她說:“我想消除天下人,對於劍修的偏見。”


    想到這句話後。


    少年心湖中的“扔下去”,和耳邊的那些“扔下去”,蕩然無存。


    李子衿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兩個武夫抓迴來,隨手扔在船板上。


    那麽,消除世人對劍修的偏見,就從眼前,就從腳下開始。


    當李子衿內心誕生這樣的念頭之後,此前所有的一切驚懼、疑惑、憤怒、暴躁,統統化為虛無。


    心湖之上的那個神魂,麵帶微笑。


    再無紛紛擾擾,可以擾亂少年心神。


    天清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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