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師兄,咱們真有必要半夜練劍?”


    一個腰間左右各自懸掛一柄長劍的少年好奇問道。


    而他口中的齊師兄,沒有迴答少年的問題,此刻已經拔劍出鞘,一劍遞出,刺向少年臉龐,完全不給自己這位師弟,絲毫的反應時間。


    那少年隨手拔出左邊那柄長劍,輕描淡寫地向上一抬,威力根本不弱於那位齊師兄的蓄力一擊。


    少年笑道:“齊師兄,練劍就練劍,你這麽嚴肅做什麽,而且,咱們堂堂蒼雲劍派,你一個大師兄,偷襲小師弟,太過分了吧,好歹提醒一下。”


    齊長生剛才還對師弟臨危不亂的格擋反擊頗為滿意,正要誇獎自己這師弟一句,不曾想小師弟立刻就說了句極其幼稚的話,他麵容嚴肅,訓斥道:“丁昱,行走江湖,敵人豈會個個都提醒你,說著‘我要出手了,你快小心啊’,這麽大個人了,還這麽幼稚?再者,今天坊間那個青衫少年,出劍的速度隻會比我剛才更快,問劍台上,任何修士,皆是無境之人,所以你的境界優勢蕩然無存,前有煙雨樓少宗主,後有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青衫少年劍客,這兩個人,都會是這次問劍行上,對你極有威脅的對手,你若是還要抱著如此幼稚的想法,那麽我看問劍行還是不要參加得好,省得丟了蒼雲劍派的臉。”


    丁昱撓了撓頭,他真就是隨口抱怨一句,沒想到師兄會這樣訓斥自己,盡管少年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可他是半點不敢衝撞師兄的,此時便點頭認錯,說道:“是我錯了,感謝師兄教誨。”


    齊長生眉頭一皺。


    打死不認錯,認錯太快,都不是什麽好事。


    前者一根筋,性子強,不懂變通,一條道走到黑,不撞南牆不迴頭,容易得罪人。後者又太過圓滑,或者幹脆就是把自己的話當作了耳旁風,聽過就算,不知悔改,還懂得偽裝,更為麻煩。


    齊長生向前一步,倒持長劍,厲聲嗬斥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師兄說這些話,不是想聽你說知道錯了,心裏卻不服,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不要心裏覺得自己對,嘴上卻又認錯,隻為了圖一時的輕鬆,可實際上並不打算改。”


    丁昱的心思被看得透透徹徹,有些羞愧,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時,大師兄齊長生卻又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稍稍緩和了些,也沒有直唿其名了,而是換成了更為親切的稱唿,他說道:“阿昱,師兄不是硬要怪你如何如何,隻是想告訴你,師兄不一定就是對的,甚至師尊也不一定總是對的,如果你覺得師兄說的不對,大可以直接指出,而不是把什麽話都藏在心裏,道理我教了白教,你聽了白聽,還裝出懂了的模樣,這才是我最擔心的。”


    少年搖頭,又抬起頭,眼神和語氣都十分真誠,說道:“齊師兄,我真的知錯了,不應該輕視對手,我方才是想說,臨時抱佛腳,會有用麽?”


    齊長生這才笑容舒展,知道師弟這才真的將自己的教誨聽進去了,而且會改。


    他笑道:“臨時抱佛腳,總好過不抱啊。”


    少年神采奕奕,拔出右邊那柄劍,雙手持劍,躍躍欲試道:“師兄說得對,咱們接著練劍,請師兄不吝賜教!”


    ————


    不夜山替上萬名煉氣士安排了客房,有一部分在不夜城中,有一部分在不夜城外,但兩地之間,都有不夜城傳送法陣,所以無論是住城中還是城外,都不費工夫。


    而且,那些被安排在不夜城外住的煉氣士們,還能夠看見顛瀆倒瀑的秀麗風景。


    顛瀆之畔,亦有煉氣士無心睡眠,獨自踱步。


    有儒家修士出口成章,七步成詩。


    亦有山上修士,一男一女結伴而行,在那水邊一人撫琴,一人彈瑟,琴瑟和鳴,神仙眷侶。


    更有一些個劍修,對於明日的問劍行誌在必得,想要一舉拿下問劍行頭魁,一朝名揚天下,光耀門楣,此刻正在水邊練劍,沉醉於月色與劍法之中。


    明夜也不例外。


    少女手握雙劍,一黑一白,一長一短,一曲一直,雙劍本就熠熠生輝,又被水中的月光映襯上一抹皎皎月色。


    流光溢彩,美輪美奐。


    此刻就連錦衣華服的男子和麵帶薄紗的女子都不在少女身邊,唯有身為仆人的白發老嫗,正站在黑衣少女身後,小聲說道:“少宗主,真不用老身去將那柄軟劍奪來?有那柄軟劍在手,少宗主明日問劍行便是萬無一失,必能奪得頭魁。”


    在他人麵前,為了不暴露她的身份,老嫗隻能喊她小姐,無外人在時,便不能忘了尊卑有別,主仆之差,需要喊少女少宗主,才合情合理。


    明夜搖頭道:“婆婆若是把他的劍搶了去,我還找誰問劍?即便他還有別的兵器,那我也是勝之不武,於情於理,都不合適,煙雨樓從不趁人之危。”


    白發老嫗點頭道:“是老身多慮了,少宗主確實不必多此一舉。”


    黑衣少女此言,並非自恃清高,目中無人。


    在少女心中,作為天下第一劍宗的煙雨樓,自然是無須乘人之危,從來隻使陽謀,不耍詭計。


    作為煙雨樓少宗主的她,行事當然更要光明磊落,讓人挑不出刺來才是,又豈能因為一個問劍行頭魁的虛名,對一個少年不擇手段呢?


    再者,即便自己不用那柄跟宗門功法最為契合的軟劍,她也有相當大的自信,可以戰勝李子衿,以及問劍行的其他對手。


    在少女眼中,最強的對手,永遠隻有明天的自己。


    從小便是如此。


    所謂的劍道天才,在她麵前,就有如凡夫俗子在那些劍道天才麵前。


    螢火之光,豈能和日月爭輝。


    ————


    李子衿躺在床上,隔壁住了個煩死人的薑襄,大半夜還要隔著一堵牆強行跟自己聊天,這會兒過了子時,才終於沒了動靜。


    李子衿閉上眼,心神沉浸,屏氣凝神,開始調動起識海中的靈力來。


    一如往常,入了二境之後,這些靈力的運轉,便極其緩慢,距離三境築魂境遙遙無期,始終讓少年看不到半點希望。


    此番下山,也未曾找到一次生死之戰的機會,沒有辦法在生死之間砥礪劍道,突破瓶頸。


    問劍行,聽說可以跟來自扶搖天下九州的劍修切磋。


    而且在那倒瀑之下,問劍台上,有一層結界,可以限製所有煉氣士的境界修為,而且問劍行的規則,是隻能讓劍修參加,且不能使用符籙、各種攻伐法寶、陣法、蒼白紙人等等。


    一些個出奇製勝的旁門左道,也不可以使用。


    是為真正的問劍,而不是問道,問法,問符籙,問旁門。


    讓天下劍修,隻能以劍術分出勝負,完全不會出現一力降十會,以境界壓製對手,從而取得勝利的情況。


    也不會出現仗著法寶品秩,諸多符籙,靠堆身外之物來勝過對手的景象。


    不夜山這層法陣結界,追求的就是個劍術的公平,是真正的劍客之爭。


    李子衿很喜歡這一點。


    不是因為他如今境界低微才喜歡這一點,而是少年覺得,這樣的“問劍”,才最純粹。


    當然,這種隻分勝負,不分生死,而且不允許使用符籙和法寶的戰鬥,其實反而限製了善用計策的修士發揮。


    所以問劍行的所謂頭魁,其實聽聽就行,虛名而已。


    不過之前在不夜城中閑逛時,聽見有人說問劍行前三甲能夠進入不夜山藏書樓,任選一樣法寶或者功法帶走。


    這份獎賞,倒讓李子衿覺得挺實在的,比那虛名有用多了,至少是實實在在能揣進咱兜裏的物件兒。


    說不動心,那是不可能的。


    那個黑衣少女,說要在問劍行上向自己問劍。


    那麽,自己也正好將她當做突破到築魂境的助力。


    畢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李子衿緩緩拔劍出鞘,以右手食指、中指緩緩抹過劍身,劍光映照出少年清秀冷峻的麵容。


    明夜是吧。


    李子衿已經準備好將第一次送給那個名為明夜的少女了。


    第一次傾力出劍。


    夜色裏,少年正襟危坐。


    左手握劍。


    ————


    農家外門弟子薑襄俯首貼在牆上,聽到隔壁有拔劍出鞘的聲音。


    一襲茶色長袍的薑襄嘴角微扯。


    他伸出左手,有模有樣地做出握劍狀,緩緩“拖動”。


    原來的那個位置,逐漸出現了一柄,劍?


    若隱若現,難以看清。


    薑襄自言自語道:“方晝見影而不見光,方夜見光而不見形。你是承影,我是含光。”


    ————


    翌日。


    不夜城顛瀆倒瀑之下,聚集了數千名煉氣士。


    顯然不是所有人都對問劍行感興趣,尤其是那些沒有劍道天賦的修士,既羨慕劍修的殺力和瀟灑,又排斥劍修這種幾乎淩駕於其他煉氣士分支的存在。


    所以今日,城中歌舞升平,城外劍光劍影。


    一位廣袖男子禦風懸停顛瀆倒瀑之上,笑容恬淡,一手負後,望向下方的數千名煉氣士。


    不夜山副山主,袁天成。


    袁天成大袖一揮,顛瀆之上,倒瀑之下,出現了一座巨大的問劍台,正正方方,懸停在顛瀆之上,旋轉不已,其身光華流轉,晶瑩剔透。


    袁天成再伸出食指,輕輕對著那座巨大的問劍台“指點”了一下,一座問劍台驀然停滯旋轉,穩穩當當地落在顛瀆水麵之上。


    在場有精通法陣結界的煉氣士,已經看出來這座問劍台本身就是一門極為難得的法寶,故而再有如袁天成這般大修士施加結界法陣,會更為輕鬆,效果也會更佳。


    施力七成,卻能發揮十二成的作用。


    這便是一門品秩極高的仙家法寶,能為煉氣士帶來的增益。


    這位不夜山副山主,此刻雙手負後,微笑道:“問劍行開始之前,袁某先說三點規矩,第一,不得使用除劍之外的兵器、仙家法寶、暗器。第二,不得使用除劍術外的功法,如拳法、腿法、旁門左道,一律不行。第三,問劍行旨在讓天下劍修互相切磋,砥礪劍術,不得擅自取人性命,可以認輸,有一方認輸之後,另一方不得再出手,否則判負。”


    李子衿聽在耳中,身邊站著農家外門弟子薑襄,小聲嘀咕著:“李兄,我感覺今日你有得忙了,看樣子昨晚在那不夜城中,許多人都見你出手了,此刻正手癢癢,想找你問劍呢。對了,甚至還有人就你能走多遠,開了盤,不少人下注了。”


    李子衿斜瞥旁邊這家夥一眼,淡然道:“說吧,你投了多少?”


    薑襄以拳擊掌,一副極其欠揍的嘴臉,諂媚笑著:“要不怎麽說跟李兄一見如故呢,知我者,非李兄莫屬啊!”


    李子衿懶得搭理這個油嘴滑舌的害人精,轉頭望向另一邊,發現那個身後交叉背雙劍的黑衣少女,正好也轉過頭,看了自己一眼。


    “來者不善啊,李兄你可要多撐幾輪,別還沒跟明夜姑娘打就給其他的無名之輩送走了,那多煞風景啊,薑某還等著看李兄你與那明夜姑娘,你儂我儂,雙劍合璧一番呢······”


    薑襄是真不怕被自己或是明夜一劍砍死?


    李子衿往問劍台的方向走了幾步,想要甩掉這個聒噪的家夥,不想聽他搞自己心態了。


    可是這個農家外門弟子薑襄,真就如蛆附骨,如影隨形,狗皮膏藥一般,怎麽甩也甩不掉。


    “誒,李兄,你去哪裏啊。”


    “誒,李兄,你別走這麽快啊,我跟不上。”


    “李兄······”


    李子衿忍無可忍,轉過身一把拎起那個薑襄的衣領,皮笑肉不笑道:“你再煩人,我可就問劍了啊。”


    後者高舉雙手,一臉無辜像,隻是閉口不言,沒有再自討沒趣了。


    按照問劍行規則,隻要是有人跳上問劍台,然後指著台下某個劍修,說要問劍,就成了。


    當然,被問劍之人,可以拒絕,可是這樣麵子上多掛不住?


    多半會落得個縮頭烏龜的名號,在場數千位煉氣士,三教九流,諸子百家,各色各樣的人物都有,傳出去,還不得被人笑話死。


    相比之下,反正問劍行隻問勝負,不分生死,即便是輸了,那也能落得個雖敗猶榮的名聲。


    劍修輸劍不丟人,畢竟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可要是劍修當了縮頭烏龜,嘖嘖,連同他所在的那座宗門,以後都會被人指著脊梁骨罵個狗血淋頭。


    見到薑襄慫了,李子衿滿意點頭,早這樣多好,大家都省心。


    第一個跳上問劍台的人出現了。


    李子衿抬頭望向問劍台。


    竟然是一位同樣使雙劍的少年,發現李子衿望向他,那個少年也朝這邊微笑示意。


    下一刻。


    那個第一個跳上問劍台,左右各自懸掛一柄長劍的少年,神采奕奕望向李子衿這邊,伸手指著李子衿這邊,說道:“我要問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出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祠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祠夢並收藏出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