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錯過了這次通往不夜山的仙家渡船,那麽她們主仆二人便要在倉庚州多停留不知道多長時間了。


    山上修道,最忌諱的就是出“差池”。


    下山要定日子,迴宗一樣要定日子。


    而若是日子出了差池,節外生枝。這並不是什麽好兆頭。


    所以她全要勸自家小姐,不要跟那少年多費口舌,如今趕緊去那永安渡,乘上仙家渡船才是。


    “哦。”黑衣少女轉身離開,沒有再多說。


    其餘兩人已經在更遠處的馬廄,將馬兒牽出來,翻身上馬,等待著黑衣少女和白發老嫗同行了。


    李子衿看得出這四人都是山上人,而除去白發老嫗不算,其餘三個,不僅是山上人,還是人上人。


    少年沒來由笑了笑,想起年幼時在郡守府陪李懷仁讀書時在一本晦澀古籍上看到的兩個字。


    一個仚字,一個佡字,是不是正好可以理解為那四人的身份。


    字麵意思,是人在山上,也就是山上人,扶搖天下的煉氣士,都被稱之為山上人。


    仚字真實含義,其實也同“仙”是一樣的。


    所以才會導致凡夫俗子,看待哪怕一個明竅境煉氣士,都會把他稱作山上仙師了。


    而關於後麵那個字嘛,其實也可當作“仙”解,隻不過李子衿此刻是覺得山上人上人,用那個佡字描寫,極為貼切。


    那幾人策馬離去,少年步行離開。目標卻都是永安城外永安渡,永安渡上仙家船。


    那白發老嫗口中的朝雪節,到底是什麽節日?應該讀作朝還是朝?


    李子衿一手摸著下巴,邊走邊想著那黑衣少女所說的話,覺得不論怎麽想,都不太對勁啊,翠渠劍也不差啊······


    一路沿著這條燕國最後的驛道,去往燕國沿海的那座永安城。


    其實與其說是城,倒不如說是個小鎮來得貼切。


    因為這座永安城,無論李子衿從什麽角度去看,都絲毫不覺得它有一座城的風貌。


    無論是寬廣程度、人口密集程度、繁華程度,還是從它的格局來看,都會覺得這座永安城名不符實。


    倒不如改做永安鎮來得恰當。


    或許這裏唯一一個能端上台麵的東西,便是位於永安城邊緣外的一座仙家渡口了吧。


    永安渡已經有百年的曆史。


    自燕國成立以來,永安渡便誕生了。


    起初是第一任燕國大王希望這個國家能夠長治久安,永保安寧,所以就給這座城池取名永安。


    這也是燕國的第一座城池。


    說來可笑,在三十二年前,燕國被迫進貢大煊的那座燕歸郡,在被大煊王朝拿到手以後,對方立刻就將其改名為太平郡。


    太平,永安?立意如此接近,什麽意思?


    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這件事讓燕國廟堂之上唏噓不已、議論紛紛,燕國一時之間便有不少朝中重臣覺得不應該如此便宜了大煊王朝。


    他們都覺得那大煊王朝,是在以此羞辱燕國,分明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絲毫不把一座燕國放在眼裏,好像就是故意取這麽一個名字來惡心燕國而已。


    然而其實在一座倉庚州。


    燕國除了弱於大煊王朝之外,實力不輸給倉庚州任何一座藩屬國。


    可以說是當了萬年的老二。


    曆史上,燕國與大煊也並非沒有開過戰,雖說都是大煊王朝占上風,贏多輸少,但燕國鐵騎,在戰場之上就從未讓人失望過,個個都可以一當十,隻不過輸給大煊是在山上勢力的差距罷了。


    若隻論兩國山上修士的頂尖戰力,燕國未必就弱於大煊王朝,可畢竟扶搖天下有三教聖人聯手訂立的這麽一條“天地規矩”。


    九境之上,不得幹預世俗王朝戰事。


    以身犯責的那些修士,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李子衿在永安渡渡口處,看見了一艘龐然大物。


    那艘龐然大物,遮天蔽日,在地麵上難以窺得其完整的容貌,隻能是如同管中窺豹一般,看個片麵。


    可是盡管如此,依舊可以讓少年感受到巨大的震撼。


    那艘仙家渡船,李子衿粗略估計它大概有二三十丈寬,上百丈長、五六十丈高,站在少年這個位置,朝上麵望去,抬頭很難看到最頂上那一層,目測大概十多層樓,可以容納相當多的修士。


    李子衿覺得,這艘仙家渡船,起碼都能裝下半座永安城的人了吧?


    去那個什麽不夜山的朝雪節,真的有那麽多修士嗎?


    恐怕整個燕國的山上修士加起來,也許都坐不滿這艘遮天蔽日的仙家渡船。


    在少年前邊兒,是之前在風塵驛站偶遇的那四個人。


    其中的那名對劍頗有造詣的黑衣少女瞥了李子衿一眼,然後登上渡船。


    白發老嫗看見又在此地碰見李子衿之後,先是微微皺眉,隨後好似想起了什麽,便又眉頭舒展開來,緊跟在自家小姐身後,快速登上渡船。


    麵帶薄紗的冷豔女子,以及那個穿金戴玉的錦衣男子,一前一後,也上了渡船,看起來那錦衣男子好像俯首在她耳邊說了兩句悄悄話,表情頗為得意,嘴角微扯,笑容戲謔。


    而那個讓人看不清她容顏的冷豔女子,就隻是眼中閃過不屑,嘴上嗯、哦、是的敷衍了幾句,再無其他言語。


    這艘仙家渡船之下,有渡船夥計守在下邊兒,想要登船的修士,都不用付錢,因為朝雪節的緣故,那座富甲天下的不夜山已經提前付給所有的仙家渡船,來迴接送扶搖天下修士的費用。


    但是要想成功登上這艘仙家渡船,還是有一道步驟,必須要完善,那就是所有打算登上渡船的修士,都得在哪個渡船夥計的監督下填好姓名、宗門、境界,之後方可成功登船,而且這一次,是不能夠在中途其他的仙家渡口下船的,而且渡船也不會停靠在別的仙家渡口,而是會直奔著那座距離倉庚州極其遙遠的桃夭州不夜山而去。


    因為不夜山之所以替天下修士付錢,買下朝雪節前後的仙家渡船接送,就是為了讓天下修士能夠齊聚不夜山,若是有修士中途離開仙家渡船,那麽對方這筆神仙錢可不就是白花了嗎?


    關於不夜山朝雪節,李子衿還是第一次聽說。


    這讓他感覺此前生活在倉庚州,大煊王朝太平郡,就好像自己是一直生活在深山老林中,對外麵的世界一竅不通,世事件件都超乎了他的認知一樣。


    登船時,渡船夥計笑著攔下少年劍修,說道:“這位公子,看模樣是劍修吧?之前去過朝雪節嗎?”


    李子衿先是點頭,後是搖頭。


    他點頭承認劍修身份,搖頭則是表示自己是第一次去往朝雪節。


    他也想看一看,這個所謂的朝雪節,到底是怎樣的盛宴。


    渡船夥計點頭,指著桌案上的一張名冊,笑道:“沒關係,一迴生二迴熟嘛,咱們朝雪節曆來有個規矩,就是天下修士乘坐仙家渡船都不需要付神仙錢,不夜山那邊會承擔渡船所有費用,你在渡船上的衣食住行,都不用愁。隻不過,需要你填寫一些簡單的信息,這裏,這裏,還有這裏。”


    那個夥計指了指名冊上三處位置。


    姓名、境界、出身宗門。


    李子衿剛才聽著就覺得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乘坐渡船不僅不用付錢,還有人承包了自己的衣食住行,難不成天上真有白掉的餡餅兒?


    結果少年剛想到這裏,渡船夥計就讓他在名冊上填寫資料了。


    果然,沒這種好事。


    隻不過,不夜山出於何種緣由,要記錄扶搖天下參加朝雪節的修士們的資料呢?這份名冊,又有怎樣的作用?隻是單純的記錄,還是說背後會有更深的用意?


    李子衿暫時沒有時間揣摩這些,隻能粗略地思考,一邊想著,一邊填好了資料。


    姓名和境界,他都如實填寫,而在出身宗門那一欄,他看見前麵有些名字是填寫的“山澤野修”。


    他聽說過這種名稱,是說那些沒有宗門,孑然一身的山上煉氣士,這些人有的是單純的資質不夠,沒有山上仙宗願意接納他們,有的則是品性不端,做了些傷天害理、有悖天道的事情,被宗門除名後逐出來,名聲臭了,自然也沒有別的山上仙宗願意接納他們。


    還有一些,是跟宗門內,祖師堂比較有話語權的老人們之間,存在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恩恩怨怨,被人以權力壓製,強行逐出宗門。


    總之這個稱唿對於一名山上煉氣士來說,總歸是個貶義詞,不太受人待見就是了,前麵那些個填寫山澤野修的修士們,一個個是實在沒辦法,所以才填這個的。


    然而李子衿卻在名冊上,填寫了山澤野修這個稱唿。


    果不其然,當渡船夥計看到這個少年劍修在出身宗門一欄上填寫了山澤野修四個字之後,眼神便有些輕蔑了。


    不過還是嗯了一聲,點頭示意李子衿可以上去,乘坐渡船了。


    登上渡船後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下麵那個夥計也迴到這艘仙家渡船上來,收起了那個“登雲梯”,斷掉了永安渡陸地通往這艘名為“鯤鵬”渡船的路。


    伴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響,鯤鵬展翅,快速升高。


    第一次乘坐仙家渡船的李子衿,站在船頭,看見了永生難忘的一幕。


    整個永安渡以極快的速度驀然縮小,之後是燕國的輪廓,再然後,是整座倉庚州,最後,陸地上所有的一切,都變為一粒芥子,微不可聞,直至完全消失在少年視野中。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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