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陽陵深處,換下一襲紅妝鳳袍,身穿白衣的柳青鴦仿佛又迴到了還未嫁作他人婦時的年少時光,她懷抱著易英的手臂駐足在無名墓碑之處,如果看到墓室裏麵的樣子,除了一座石門還算氣派,裏麵就隻有一口石棺剛好能躺下兩個人的大小。


    墓穴興建不過數月,按照易英勤儉的性子特意吩咐一切從簡,其墓穴規格僅僅算是當朝大員的規格,絲毫不顯華貴氣派,對比於一國之君的身份來看則是寒酸至極。


    “這一天,終於到了,自我運算天機遭到天噬導致命星破碎,便看到了結局。本該早就死去,硬是用仁道力量廣施恩澤,以萬民之心向天祈命,撐到了現在……”


    此時的易英氣息已經無比孱弱,再也不似一位意氣風發的青年帝王,更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耄耋老人。


    “我是一國之君更是易氏後人,離鋒這個人很清楚的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麽,他或許對我心懷惻隱之心,但難保他不會斬草除根,最好的結果就是他不會親自出手去追殺宸兒。”


    柳青鴦緊緊捂住嘴巴,滿目悲傷的望著生命活力漸漸消退的愛人,淚止不住的自眼眶而出,緊緊的依偎在他的懷裏,感受著最後的溫暖。


    “夫君,我會陪著你的……生則長相廝守,死則相擁入穴,雖然沒能長相廝守,但青鴦已經很知足了!我們還有宸兒!”


    易英臉色血色已經漸退,滿目愧疚的看著麵前的女子說道:“我這輩子虧欠了太多太多的人,易國的黎明百姓,還有列祖列宗和我們的孩子,幼齡便痛失雙親,生為帝王之家,卻不得好運。”


    早已淚流滿麵的柳青鴦用手指輕輕的摁住他的嘴唇,對著他搖了搖頭。


    易英對著妻子笑了笑,撫著她的秀發,就在這時,他隱約看到一股紫氣正向他這邊極速穿行而來。


    他竭力站穩身軀,柳青鴦攙扶著他,仿佛也預料到了什麽,緊緊的盯著紫氣的方向,她知道,那是離鋒,那幾年總在她和易英後麵跟著叫大哥和嫂嫂的少年,現如今橫掃六國的傳奇太子,未來的玄治共主。


    那股穿行的紫氣到了距易英不到十米的地方停了下來,紫氣緩緩淡去,離鋒的身形顯露出來,十數年未見的仁德之君和雄才大略橫掃六國的梟雄太子,兩人對立而站,四目相望,久久無語。


    看著眼前形容枯槁,臉色蒼白,生命氣息快速消退,唯獨那身形依舊挺拔的易英,離鋒的目光變得愈來愈複雜,但對麵那個人的眼眸依然溫和的望著他。


    突然間,易英似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身體變得顫抖,一口鮮血噴出,柳青鴦擔憂的看著他。


    仁道氣息雖護佑著他的性命這兩年無憂,卻無時無刻都在忍受著天道反噬帶來的痛苦與不可逆的病痛。


    “英兄!”


    離鋒再也忍不住,身形一閃化為紫氣一瞬出現在易英身邊,急忙扶住易英的半邊身子,依他的眼力也已看出此刻的易英,生命將要走到盡頭。


    “又見麵了……”說著又劇烈的咳嗽起來,鮮紅的血液不斷湧出。


    “離鋒,時隔十數年,我們卻在這種情況下相見。”易英的目光溫暖柔和,就像是看自己的親弟弟一般看著神色悲痛無比的離鋒。


    離鋒的心中早已紊亂,生於帝王家,除了父母情深他便再也不曾感受到別的感情,但幼年為質的那些日子,易英的真心與氣度確實在無意之間便將他深深折服。


    在這之前他想到無數種相遇後的態度和可能,這一刻看著如此的易英,實在提不起一絲硬氣。


    隻有他自己知道,當年在易國,有心人組織了數次對離鋒的暗殺,每每都被易英阻止,那次本該射向他心髒的一支避無可避的毒箭被易英用自己的身體擋了下來,至那之後他的心中已認可了易英這位異姓兄長。


    離鋒運起紫色真氣緊握易英的雙手將真氣不斷灌注進他的身體裏進行溫養洗刷,足有一炷香的時間,待到易英好轉一點後離鋒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這長時間傳輸真氣的負荷饒是他也扛不住。


    柳青鴦扶著倒下的易英坐起身來,緊緊握住他的雙手。


    “英兄,我特意帶了這一壇上好的訣別釀,聽人說啊這可是四十年前最開始的那一壇初釀,就算是我也費盡心思才弄來的,今日咱們不談國事家事天下事,我現在是你的鋒弟,你是我的英兄。”


    離鋒笑著提著那一壇酒坐下身來,又從懷中掏出兩個小碗擺上倒酒,思緒不禁迴到當年。


    “自從當年一別,我們已經有十五年未見了,我成了一國之君,你則率領黑甲銳士席卷天下,說到底我還是不如你,不過如今美酒、佳人、兄弟都在身側,路上總不會有遺憾。”


    易英將這訣別釀捧在唇邊仔細端詳,也不知是想到當年北璃家男兒盡死的慘烈還是美酒的意義,他不由得苦笑出聲。


    “想當年正值年少,你我二人在月下品酒論英雄,笑談這世間誰能稱雄,那時你說能善待百姓、安國興邦,犧牲小我之身成就大我之心者可以為雄,可我卻認為這亂世中根本不存在你說的那種人傑,明明都是玄治人族,七個國家卻有各自的信仰、不同的語言,簡直荒謬至極!”


    說完之後離鋒端起酒一飲而盡繼續道:“能終結亂世平定天下,還這片大陸一個清淨,讓七國萬萬百姓互通有無者才配為雄!所以當年我認為這世上無人可稱雄。”


    易英神色略微有些蕭索道:“你終究是活成了自己心目中的樣子,雖然你的鐵蹄踏破了易國的國門,但我從沒怨你,天下一統本就是大勢所趨,天命所歸,人力難以阻擋,隻希望你得到這天下之後,可以與萬民生息,七國連年混戰,這世上的苦他們吃的夠多了。”


    “英兄且寬心,以後七國子民皆是我離鋒子民,這一點完全不必擔心。而且你也不必妄自菲薄,這馬上打天下你雖不如我,但論治國興邦,我卻不如你,五年時間你就把日薄西山的易國重新煥發出生機活力,易國百姓乃至天下無不知你賢名。”


    “還是天下人高看我了,若非父親韜光養晦,與民休息也不會有我的現在,當年一戰易國幾近亡國,傷及根本,沒有兩三代人的勵精圖治根本難以再支撐帝國的運轉,說到底天下人還是錯看了我父寒九,也錯看了你,世人皆稱你暴虐至極,視人命如草芥,他們不知你,我知,所以我不恨亦不怨你。”


    靜靜聽著二人感慨的柳青鴦素手輕挪,再次將酒斟滿,看著易英的眼眸中充滿愛意,不論他人如果評價言語,他在自己心目中都是完美無缺的,更是值得托付此生的男子。


    離鋒低頭不語,默默將手中酒一飲而盡,深吸了口氣道:“如果你不是易國君主就好了。”


    “哈哈,如果那樣我們也未必會成為兄弟了,好了最後一程你也送過了,幹了這碗訣別釀,你我兄弟也該告別了。”


    易英與離鋒四目相對,目光之中含盡複雜之色,飲盡這苦澀火辣的訣別釀。一個亡了國的男人,一個亡了他國的男人,若不是這罕見的兄弟情誼,這輩子都怕是難以見到這樣的一幕光景,


    “靈魂血性失的幹幹淨淨的五國餘孽幾乎被掃除幹淨,隻要有我離鋒在的一天,他們就不敢拋頭露麵。”起身離去的離鋒背對著易英突然頓了頓身體又說道:“我不會對侄兒親自動手,但能不能躲過晉國鷹犬的追殺,那就萬般皆由命了。”


    隻聽易英輕聲答道:“好。”隨後便再也沒了動靜,柳青鴦滿麵溫柔的看著已經失去生命氣息的愛人,他就這樣倒在她的懷裏,是那麽的安靜。


    “夫君,你這短短的一生都在操勞,好好休息吧,妾身隨後就到……”


    徑直離去的離鋒不曾迴頭,但雙手卻緊緊握住,麵容悲戚,他的眼睛有些濕潤,從不曾哭過得他,破天荒的流下了一滴眼淚,他在心中自語道:英兄,你的離去代表著七國終究還是落幕了,我不會讓你失望。


    皇陵外,華天雄終於還是帶領黑鋒騎軍來到了這裏,如若太子有失,從他這個統兵將軍至親衛騎軍恐怕是隻有陪葬的份兒了。


    另一方,孟元愷率領著的金甲禁軍也華天雄的黑鋒騎軍牢牢對峙,誰都不肯讓步,但誰也沒有動手,直至看到離鋒的身影出現,氣氛才有所緩和。


    孟元愷看到離鋒走近後笑道:“太子殿下準備如何處置我們這些人?”


    離鋒看著這支氣勢驚人,戰意滔天的金甲軍團道:“我想你們的舊主應該有所安排吧,易國滅亡已成定局,七國的時代已經成為過去,我也不想再造殺孽,孟將軍自行處置吧。”


    “都有!解甲!”


    “下令班師迴國,另昭告天下易國已滅,君主易英無顏麵對易國百姓,已自絕於皇陵之中!華將軍,你便帶著部分兵馬暫留易國境內,處理後事吧!”


    “末將領命!”


    “至於元愷將軍,你的舞台不應該在七國之中的任何一國,應該放在這塊大陸上,可願隨我班師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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