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裏多外荒嶺地頭的靈台縣附近十幾萬老老少少的老百姓真是大開眼見,頓時覺得這輩子沒白活,死而無憾了。


    這樣大的陣仗,別說他們這些小老百姓沒有見過,即便是君州城內,武帝腳下的天朝百姓,也難得一見。


    武帝基本上隻呆在大武帝宮,很多人一輩子也沒見過武帝的真麵目,隻有君州城一些年紀較大的老人,在談論到二三十年前,將大柱國崔銘封為異姓王的時候,特意登門慶賀,也是簡便出行。


    隻因為,朝廷中那些視死如歸的言官諫臣虎視眈眈,隻要武帝稍微奢侈一點,便前赴後繼地撲過來,聲嘶力竭、掏心挖肺地進諫,什麽窮奢極欲,什麽勞民傷財,什麽放縱過度,大有不死不休之氣勢。


    魏宇也知道這點,從來都是能讓他們閉嘴,便不讓他們開口,上一次因為言官在大武帝宮前麵進諫,處理了一批糾纏不休的諫臣,流放的流放,充軍的充軍,事情過去兩年了,至今在他案頭的奏疏裏,還能偶然翻到言官尖銳犀利的批判,觸目驚心,字字泣血,行行有淚。


    即便是盡量輕車簡行,但是當年還是在君州引起了轟動,一百二十八座城坊,已經超出了萬人空巷的程度,是百萬人空巷,眾人爭先恐後,擠得頭破血流,把一條曠闊無比的永安街擠得水泄不通,當時神威軍還不是年幼的太子掌控,費了空前絕後的精力,才將場麵勉強掌控住,事後當時的神威軍主將心有餘悸地感慨,他這輩子,隻求有生之年武帝再也別出大武帝宮了!


    而眼下靈台縣的這些老百姓也是大飽眼福,皇朝的精兵猛將,天馬寶輦,金甲勇士,威武儀仗,神通旗幟,每一樣都值得他們吹噓一輩子。


    時間轉瞬即逝,所有人盯著這路儀仗隊伍出了神,直到他們轟然停下,才看到儀仗隊最先的三輛大車已經到了醉靈峰山腳下。


    一風為首,普思長老與書禮火猴等人排列其身後,背後是浩浩蕩蕩鋪滿整個山腳,漫天遍野的身著紫金色鎧甲的風吼軍,長槍如雪,氣勢如虹。


    醉靈峰山腳下很是開闊,領頭的三輛大車被拉到了一旁,後麵金吾衛在一名將領的帶領下,紛紛下馬,排列成兩行,隨後是龍武軍團的騎兵同樣分列兩側,崇鎧從戰車上下來,那柄吞雲吐霧的高大的寶劍瞬間縮小了許多,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送到寶輦之前。


    寶輦上的珠翠寶物叮鈴作響,煞是好聽,然而崇鎧捧著寶劍在門外等了好久,也沒見那兩扇被打開,整個十幾萬人的山腳,所有人凝聲屏氣,出現一片怪異的寂靜。


    一風的雙眼通紅,眼神死死地盯著那名金吾衛的將領,燒成灰他也認得——戰彥章!


    就是他,在度厄橋頭,一槍就戳碎了然大師的心髒,當時就是他,當著尚處於對一切還懵懂未知的自己的麵,殺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長輩!用生命嗬護他成長的長輩!


    但是現在他,實力足以與全天下人為敵,卻偏偏不能殺了這個仇人,一報弑師之仇!


    一風手中的指甲掐入手掌,而旁邊的火猴在與玄鸞的嬉鬧中平息下來,眼睛也狠狠地盯著前方,那個手捧寶劍的銀甲將領,崇鎧!


    火猴沒有忘記,那個人在青陽關一劍刺穿了王君的胸膛,讓他成為火猴心中最愧疚、最有負罪感的一個兄弟,他的死,是火猴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然而,書禮從背後雙手搭著他們的肩膀,手掌穩穩地按著他們,他知道一風和火猴心中所有的仇恨,了然大師也是他的師父,王君更是他在君州城認識的生死之交,但他更知道,今天,不是報仇雪恨的日子!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使命要完成!


    這片怪異的寂靜持續了半晌,直到前三車的那名威猛的宦官大喝一聲:“叛道造反惡僧,遇到帝王欽賜寶輦,禦賜詔書,還不前往迎接!”


    隨即手臂一揮,“啪”地一聲脆響,金色長鞭徹底擊碎這片寧靜。


    一風這才從充滿仇恨的神思中抽離出來,驀然發現戰彥章緊緊握住黝黑鐵搶,也在盯著他,一風情不自禁地朝他踏出一步,滔天的黑色魔氣衝他身上釋放出來,如同一朵烏雲在頭頂炸開,烏雲之內,金色雷電轟隆閃爍。


    戰彥章手持鐵搶同樣往前一步,一股龐大的威壓轟然而出,將頭頂的那朵烏雲生生地擠開。


    火猴頓時身上赤色火焰迸發,也往前跨出一步,和一風並肩,而對麵軍隊的盡頭,寶輦前的崇鎧迴過頭來,將原本捧著的寶劍握在手中,寶劍上的白色雲霧頓時吸入劍身之中,一股磅礴的劍意猛地釋放,殺氣衝天。


    眼看事情要失去控製,書禮急忙手掌用勁,一股青色的光芒從他的手中綻放,抓著一風和火猴的肩膀,青色的光芒將一風身上黑色的魔氣和火猴身上的赤焰逼開,沉聲說道:“現在不是時候。”


    過了很久,一風和火猴的氣勢威壓才漸漸收斂,對麵的戰彥章和崇鎧也撤去了威壓。一風恢複了平靜,神色變得更加堅毅,書禮趁機說道:“我們過去吧,多少展現出一點談判的誠意。”


    一風微微點頭,將腳步的方向轉移到那輛寶輦,邁步走了出去,書禮拍了拍火猴的肩膀,火猴默不作聲,也跟著一風走去,書禮緊步跟上。


    身後則是普思長老、小芙蝶拉著玄鸞,還有黃成愉、渾鑒真吾等人率領著風吼軍的親兵衛營的僧兵,跟著一風慢慢走向寶輦。


    在越過戰彥章的時候,一風沒有看他,他卻死死地盯著一風,然後便被一個人擋住了視線——黃成愉停了下來,有一隊風吼軍跟著他停下來,其他人都是繼續前進。


    這樣的場麵,每個舉動都必須小心翼翼,考慮周全,戰彥章在一風的身後,這就是個危險的訊號,必須有人牽製他,剛才在走的過程中,書禮已經給了黃成愉暗號。


    就這樣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了寶輦之前,崇鎧依舊手持寶劍,傲然挺立,眼神逼視著一風和火猴,目光在他們身上來迴橫掃,最終卻落在了書禮身上。


    書禮對他微微一笑,在君州城待的那段日子裏,他和崇鎧見過幾次麵,喝過兩迴酒。書禮慢慢將微笑的嘴收斂,咬緊了牙關,他當然知道,王君就是死在他的手中,這仇,遲早要報的,不能讓挺身而出幫助佛道的俠義君子心寒!


    一風盯著寶輦的紫銅色的那扇門,門上是二十八星宿的星圖浮雕,加上寶輦之上的五行日月戰旗,一風這才明白了,這次儀仗隊的含義:崇鎧手捧寶劍,代表儒教,寶輦上的戰旗,代表道教,唯獨沒有出現任何佛教的東西,放在兩年前,佛道如日中天,魏氏皇族青睞佛教的那段日子,這是不可想象的。


    但現在這個儀仗隊就隱含著這層意思,佛道已經失去了帝王的信任,如果要重新得到信任,那就要歸入帝王的膝下,俯首聽話。


    然而,那扇門還是緊緊地關閉,沒有任何打開的意思,火猴急性子,正想耐不住喝問的時候,隻突然聽得裏麵一聲轟然作響的怒斥:


    “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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