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風的一席話把所有人都鎮住了。


    不論是覺易長老,還是渾鑒真吾黃成愉,抑或是剛剛從西北才加入風吼軍的佛僧們,在他們的印象中,雖然知道一風的修為實力現在已經成長到他們看不懂的地步,也看出一風在戰場上無懼無畏地衝鋒陷阱,浴血狂戰,有時甚至會表現出血腥殘暴的一麵。


    但是他們從來沒有在風吼軍的任何一個佛僧麵前看到一風的失態,他總是一副恭謙有禮,誠懇溫和的模樣,即便是有些戰術上的爭辯,或者指責一些事務上的失誤,但是態度也是禮敬有加,談吐舒緩。


    他們從來沒有看到過一風如今狂躁甚至猙獰的模樣,看來薩達法師這件事,的確是觸及到一風的逆鱗了。


    他們不知道的是,此前一風一直認為風吼軍時所有有誌向、有道義理念的佛僧聚集在一起,為共同的目標努力抗爭,生死搏鬥,軍內的風氣和姿態都是令他十分欣慰的,所以即便有些地方做的不好,他非常能夠接受和理解容忍。


    可沒想到今天,因為薩達法師這件事暴露出來的他們的心理,卻顛覆了他的想象,莫名的狂熱引發無可挽迴的過錯,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他們到底為何而戰?是為了一風的振臂高唿,慷慨激昂的講法,是為了戰鬥時的痛快,為了傾瀉自己心中的仇恨和憤懣,還是為了堅守佛道的道義,為了天理輪迴,為了佛法能夠繼續普度眾生?


    這些事情,必須要用薩達法師這件事來告訴他們。風吼軍不是北宗寺佛僧,也不是平白無故地反抗朝廷的統治,他們的心中是有火光,有成千上萬道信仰的火光。


    一風看著沉默的眾僧,劇烈起伏的胸膛和激昂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剛才的聲嘶力竭讓他的喉嚨有些沙啞,他用低沉幹澀的聲音凝聲道:“對於薩達法師這件事,我的決定是,第一,殺害無辜百姓,觸犯風吼軍底線,必須處死。


    “第二,所有參與這場混戰的佛僧僧兵,就地遣散,逐出風吼軍,他們是否還要堅守佛道,繼續當佛僧,由他們自己決定,但是風吼軍已經容不下他們。


    “第三,薩達法師必須在最近的一個袞州部落的營地前誅殺,以此告慰袞州百姓。這件事由我來執行,他的屍體我會火化,身死道消,罪孽得報。”


    “另外,還要再次派遣人去通知北宗寺諸僧,將共同進攻的時間提前,就定在後天,否則我們將麵對更加龐大的部落騎兵隊伍,那些很可能被桃焯煽動的部落青年,他們雖然現在都是老百姓,但畢竟上了戰場,我們就絕不能心軟。


    “可我真的不願意看到這一幕。隻有提前結束戰鬥,那些聞聲集結而來的部落青年才沒有發揮的餘地。”


    一風最後說道:“安州和袞州的都是遊牧的部落,這裏的佛道並沒有興盛起來,佛道勢力在老百姓心中也沒有多少影響力,再加上桃焯派人挑撥,才造成了薩達法師的致命錯誤。我最後想說的是,薩達法師不會白死,擊潰神策軍團之時,我一定讓桃焯償命,這是我的承諾。


    “而你們,如果還是心懷不滿,對我說的無法認同,那麽請離開風吼軍,今晚,我會在軍營外為你們送行。這是我給你們所有人的選擇。同道一場,各祝珍重,因為這滅法亂世,這一次或許就是生死相隔,也是向你們曾經為風吼軍的奮戰、為捍衛佛道而致敬。”


    “就說這麽多了。”一風看著書禮,說道:“四師兄,你安排一下去阿爾寨的人選。我去處理薩達法師的事件。”


    他緩緩地走到那名門口斥候僧兵的身前,那名斥候僧兵都被這軍帳中翻江倒海般的爭辯震驚得無以複加,直到一風來到麵前,才驚醒過來。


    一風淡淡地對他說道:“你知道最近的一個部落在哪裏嗎?”


    “知道!”那斥候僧兵一臉惶恐,連連點頭。


    一風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帶我過去。”


    然後越過眾人各種複雜交織的目光,緩緩走出了軍帳。


    軍帳外,寒風凜冽。


    書禮看著一風的背影,抬起頭來環視眾僧,說道:“我從十幾年前便修行佛道,雖然同修儒教功法,但我身體中融入的佛道之力、佛法的修為自認並不輸你們任何人,所以我要說一句,隻說這一句:作為佛僧,我支持一風。”


    他轉頭對真吾說道:“真吾師兄,我想派你去阿爾寨和北宗寺溝通,你願意嗎,不願意的話,我再挑選他人。”


    真吾神色堅毅,雙手合十,沉聲道:“書禮師兄,無需挑選他人,我願意跟隨佛子,堅守佛道,殫精竭慮,至死方休。”


    書禮點了點頭,再次看了眾人一眼,說道:“各位同道,散去吧,你們做任何選擇,我都尊重你們。”


    風吼軍團軍營之外,夜晚的天空也能看到沉沉的烏雲,寒風唿嘯,將風吼軍的大旗吹得烈烈作響,第一場風雪也許就在今晚落下。


    一風站在還跪在軍營之外的兩千僧兵的身前,遠處站著那個斥候僧兵。書禮和玄鸞緩緩地走到他的身後,一風沒有迴頭,淡淡地問道:“四師兄,都安排好了嗎?”


    書禮點頭稱是,玄鸞則悄悄地往後看了幾眼。


    一風不用迴頭也知道,此時此刻,身後的風吼軍軍營裏有成千上萬道目光注視著他,他的一舉一動都將瞬間被所有風吼軍佛僧看到。


    這是風吼軍成立以來的最大一場考驗,卻也是重生的一次機會,是率領走偏了的風吼軍重新迴到正軌的一次重要機會。


    他必須這麽做,他必須告訴整個天下,風吼軍是真心實意拯救佛道的,是堅守佛道的衛道之師,他要讓整個大武佛道和君州朝廷,都看清楚他發下的宏願。


    於是,他平靜地說出了剛才的決定,薩達法師的身體癱軟了下去,蜷縮在被踐踏後的枯草皮上,他身後跪著的烏泱泱的兩千僧兵,有一些身體顫抖著,有一些哭出了聲,卻被淹沒在寒風的唿嚎裏。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些佛僧才在寒風中慢慢站起來,將手中的兵器丟在一旁,低著頭緩緩地將身上的盔甲、兜鍪一件件脫下來。


    在肆虐的寒風中,他們並不強壯、消瘦的身軀不由自主地顫抖,其中還有幾個十分麵孔年輕的僧人留下眼淚,淚水模糊了他們的雙眼,也露出了他們光禿禿的頭頂和上麵鮮明的戒疤。


    這一刻,一風突然有些恍惚,他似乎看到了小時候犯錯的自己,那個乖巧憨厚卻從未因錯被師父和大師兄懲罰的自己,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


    這時,一隻手掌輕輕地搭在他的肩膀上,一風緩緩迴過頭,眼中閃著淚光,看到書禮輕輕地笑了笑,閉上眼睛對他點了點頭,然後睜開眼睛對他說道:“你是對的。”


    一風的眼淚瞬間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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