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州,黃龍觀。


    國師居住的偏僻小院,一處議事廳內,嚴歸真坐在上首,下麵跪著一個道士模樣的兵卒,身著布甲,低頭稟告。


    嚴歸真揮了揮手,道:“知道了,退下吧,按我說的做,密切關注,有什麽事第一時間向我匯報。”


    下麵的道士磕了頭,向外走去。


    嚴歸真待他走後,神色疲憊,手扶著頭架在旁邊的高桌上,微微歎了口氣。


    忽然,他抬起頭喝問道:“誰?!”


    門外徐徐走進來一個人影,也不答話,徑直走到他的麵前。


    嚴歸真看清了之後,便向旁邊揮了揮手,說道:“坐吧,你怎麽又出來了,沒人阻止你?”


    那人聲音清脆,如山澗泠泠,幽幽水咽,但是語氣奇寒:“大武帝宮中,還沒有人能夠阻擋我。”


    嚴歸真搖搖頭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是有無人阻擋你的問題,而是你身為貴妃,在大武帝宮中便要遵守皇家的規矩,不能私自出宮。


    “若是武帝一時間找不到你,你又如何解釋?”


    來人正是大武國有名的道教貴妃,國師胞妹,嚴貴妃嚴清。


    她麵色與了毓丘尼極相似,但是比脾氣古怪的了毓丘尼更加清冷,臉若冰霜,神色冷峻。


    若說了毓丘尼是霜寒傲骨的冰菊,那嚴清則是不露麵目、隻留傳說的夜間傳奇曇花,非但不願顯露人前,甚至不屑賜予人間一絲芬芳。


    嚴清聽到長兄如此說,便冷冷迴道:“他找不到我,自然知道我不願見他,我想見他時,自然會找到我。”


    嚴歸真皺眉道:“你還是如此,馬上就要分封為帝後了,還如此任性妄為,如何在這泱泱大國的母儀天下?”


    嚴清冷笑道:“這母儀天下是你想做的吧?”


    嚴歸真道:“我想做的也好,為天下道門做的也好,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了,已經收不迴了。


    “我勸你還是以後多想著怎麽和武帝處好關係,否則道門恐怕就是下一個佛門。”


    嚴清冷笑不語。


    嚴歸真又道:“上次你給太後安排的伊河千佛燈會,雖說壯麗宏大,得到了百姓的稱讚,但是當天一場雷電暴雨,將太後嚇得不輕,沒過多久就仙逝了。”


    “怎麽,要找我算賬麽?”嚴清冷冷道。


    嚴歸真道:“即便這不是你的錯,但武帝心中必定也不好受。更何況後來他處心積慮多年的收納佛門功德陣法又失敗了,加上這段時間的佛道叛亂,他也很頭疼。


    “你這時候不能讓他心安一些,還秉著性子跟他鬧,皇家深如海,伴君如伴虎,咱們說不定哪就出了岔子了。”


    嚴清輕輕歎了口氣,看了看嚴歸真,道:“你還是少操點心吧,上次君州論道大會後,他又要求你獻祭了一次吧?


    “你看看你的樣子,半年前還是青黑的頭發,現在已經近乎全白了,多保養保養吧。”


    嚴歸真無奈地搖搖頭道:“保養有什麽用?獻祭都不管用了,拿什麽保養?那次君州大會,鬥法的第三場,我當時想著便是有點過火了。


    “儒家的天域霜龍親自露臉,道門的七星北鬥陣招引天上玄門之力,佛子更是直接將佛國琉璃寶塔真身引入凡間,後來竟然請降龍羅漢金身下凡,實力極其恐怖。


    “如此龐大的鬥法陣勢,早已超過了第二境界修煉者能夠承受的地步。但是武帝當時已經上頭了。


    “如此一來,最受衝擊的反而是雲台的那位,要不是他聚天地神力穩住大武帝宮,否則,大武帝宮早就被他們三個後生炸掉了。唉,後生可畏啊!”


    嚴清道:“是啊,又耗損了他許多神力,可是現在獻祭也彌補不迴來,該如何是好?難道大武帝國的命運就要在我們手中終結了?”


    嚴歸真道:“我剛剛得到消息,雖然不是很確定,但是還有一絲機會。所羅門的婆雅一直緊閉著嘴,我們也拿她沒有辦法,少不得,要我們自己動手了。”


    嚴清卻知道是什麽事,問道:“有把握嗎?”


    嚴歸真苦笑道:“什麽把握,不過拚命一試罷了。”


    嚴清聞言,有些動容,卻馬上止住了,眼睛出神地看著門外,門外的鬆柏青翠,陽光照下來,油光發亮。


    嚴歸真繼續道:“你今日來也好,我正想把一些事和你說了,省得到時候帶到棺材裏去了。”


    嚴清擔憂道:“大哥,你別······”


    嚴歸真罷了罷手,道:“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麽可忌諱的?你也別擔心我,我今日所說的事情,恐怕你還容不得我。”


    嚴清一聽他的話中有意,愣了一下,立即道:“你是說我的女兒?她······”


    她話還沒說完,眼淚先掉下來了。


    嚴歸真見她這副模樣,歎了口氣,道:“我知道,雖然當初是太後不滿有道門的孩子毀壞了魏氏皇族的清譽,何況她又是篤信佛教,更加容不得那孩子,便派人丟棄了。


    “我也擔心,擔心那孩子——魏氏皇族恐怕容不得她,便沒有去找她,這件事,你已經在心裏責怪我很多年了吧?”


    嚴清紅著眼眶,沒有說話。


    嚴歸真隻得繼續道:“前段時間,小毓帶著她來了君州城,她佛門中人,那孩子竟也投入了佛門之下。


    “那段時間,武帝對咱們三教非常敏感,我怕再生事變,便沒有把消息告訴你。隻是悄悄地去看了她。”


    嚴清聞言,急切問道:“那她知道了嗎?”


    嚴歸真點點頭,道:“小毓跟我說,不打算告訴她真相,既然我們從小到大都沒有照顧過她,那便讓她做一個真正的孤兒,反而更好些。”


    嚴清眼中含著淚水,半天,說道:“我不配做她的母親。”


    嚴歸真也道:“我也不配做她的舅舅。但是她有權利知道這一切,至於她知曉之後如何選擇,那便由不得我們了。所以,我依然把真相告訴她了。”


    嚴清忙問道:“那她呢?她怎麽說的?她想要見我嗎?”


    嚴歸真道:“她當時聽了之後,不是很高興,有些失落,什麽話也沒說,什麽要求也沒提。隻是問了我那枚手鐲的事。”


    “九極玲瓏鐲?”嚴清急忙問道。


    “是的。”嚴歸真點點頭道:“隻是這個東西當初是你們兩個共同打造的,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所以隻告訴她這件珍寶是你們送給她的,讓她好好珍藏。至於功用,我確實沒能告訴她。”


    嚴清問道:“那她現在在哪,已經隨小毓去了嗎?小毓也真是的,來君州也不來看我,這麽大的事情也不和我說。”


    嚴歸真道:“你在深宮中,她如何去見你?更何況當時佛道在君州的位置那麽微妙,你知道了,少不得要捅出什麽簍子呢!


    “我說這件事的重點就在這裏,我得知消息,她現在正在太子府上,你知道,太子與你一向不對付,我也不想讓你去找她。”


    隨即他語氣沉重不少,說道:“如今太清門的掌門行事怪異偏執,不是作為道門領袖的大才。


    “像這樣獻祭下去,說不得我那天就死了,以後你是帝後,是武帝身旁道門的最高地位的人,我把道門交給你了。


    “希望你行事能夠多以道門的利益為重,不要辜負了我、道門對你的囑托和期望,我們這一脈隻能永繼,不能斷絕。”


    嚴清低頭想了半天,說道:“如今形勢如此複雜,如果你獻祭和那絲希望依然失敗了,魏氏還能容得下道教嗎?


    “如果武帝知道了他的親生女兒,又能容得下我們母女嗎?


    “而且,關於星術這一關係到大武帝國關鍵命運的大神通,道門中除了你,恐怕我也難以為繼啊!”


    嚴歸真擰緊眉頭,沉聲道:“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彌補雲台那個陣法的缺陷,如果難以成功,你記住,一定要及時肅清道門,將其削減至十分之一,隻保留少部分的有生力量就行了。


    “到時候,你也隱入山林,清淨修行,這叫留得青山在。不要再像佛門一般,等著被人全麵抹殺。


    “沒有利用價值的教派,對於魏氏皇族來說,那便是眼中的釘子。”


    嚴清鄭重地點點頭,又說道:“即便我不去找她,那她現在在太子那裏,太子與我有隙,那他對她如何,會不會對她不利?”


    嚴歸真道:“我派了人在那潛伏著,現在太子好像還沒有對她不利,否則我早就把她救出來了。


    “但是太子的態度也不是很明確。不論如何,我一定不會讓她有性命之憂,道門紮根君州上千年,這點信心我還是有。”


    說完,兩人各自沉默了半晌。


    嚴歸真催道:“你趕緊迴去吧,否則即便武帝不好對你做什麽,他麵子上也不好看。魏氏皇族的麵子,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


    嚴清點了點頭,起身向門外走去,送至門口,她迴頭道:“長兄,別送了,得空就多養養神,佛道這麽亂,也許有一天,小毓能夠迴來。別等她迴來了,她大哥卻不在了。”


    嚴歸真停下腳步,點了點頭,嚴清便往院外走去。


    走到院門口,將院門一關,她臉上蒙上黑紗,戴上兜帽,看了看山下君州城的中央,又轉頭看了看北方。


    猶豫了一會,她身影一閃,便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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