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山穀越來越深,那些駭人的人骨越來越少,周圍卻變得更加死寂陰冷。陰煞的氣息慢慢侵蝕著她身體內早已不多的活力。巴嶽抬起頭看著天空中那片殷紅的血色,不知道還要再走多久才能到。


    忽然前麵不遠處傳過一陣微弱的啼哭聲,這種地方怎麽可能有人。巴嶽心中一緊握著手中的彎刀慢慢循著哭聲走上前去,沒走多久便看到山穀中出現了許多巨石。她小心翼翼的繼續前行,沒走幾步一個披頭散發的白衣女子忽然從巨石後麵閃現出來。她散亂的頭發正好遮住臉,讓人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巴嶽明白在這裏出現的絕對不會是人。


    果然就在離她兩三步遠時,那女子突然撲了過來。巴嶽早有準備,手中彎刀一橫,一刀斬向那女子。讓她無法相信的是,手中的刀就這樣從女子的身體中橫穿過去,卻如什麽都沒有碰到一般。巴嶽急退,那女子撲了個空,緩緩的向遠處飄去。


    她看著那飄遠的女子,忽然明白過來。這應該是一個亡魂,確切的說是一個迷路的亡魂。她可以感覺到巴嶽的存在,因為她身上有著活人的生氣。這些眷戀凡世的亡魂,生氣便是對它們最大的吸引。巴嶽傷不到她,是因為她早已沒有肉體。


    這女子的亡魂雖然飄遠,但絕不會就這樣簡單過去。在九幽之內活著的巴嶽便是這些亡魂的索求。她身上活人的氣息,讓它們又感覺到複生的希望,雖然這僅僅隻是一種假象。


    巴嶽隻覺得背後一陣陰冷,一迴頭大大小小數不清的亡魂突然都冒了出來。它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小,一個個哭號著尖叫著向她湧來。


    看著那一張張扭曲的臉,如同瘋了一般地伸著手向她抓來,巴嶽急忙後退。可那無數亡魂不停的哭喊著詛咒著訴說著……很快就將她緊緊的圍在中間。


    眼看後退已是無路可逃,她突然抽出身上的星隕鐵箭向四周的亡魂劃去。隻見箭頭閃著耀眼的白光將周圍照得一片明亮,那些亡魂似乎感覺到這箭頭的厲害紛紛躲避逃逸。她身前來不及躲避的幾個亡魂被這箭頭撞上,瞬間化成一縷白煙消失的無影無蹤,一時間所有的亡魂更是拚命向遠處逃散,嚎哭聲驚叫聲在山穀中不斷迴蕩。


    沒多久山穀又變迴一片死寂,隻留下巴嶽站在原地,手裏緊緊地握著那支星隕鐵箭。斯庫拉正在前麵靜靜地看著她,這一切都像什麽也不曾發生一樣。當然對於一隻野獸而言再多的亡魂它都是看不到的,而巴嶽身上的衣服早已經被汗水打濕了。


    前方不遠處,群山環繞之中有一座不高的山峰。山峰有些陡峻,在那山頂一縷若有若無的紅光直直地伸向天際,這片天空中的血色已經達到了極點。那縷紅光似乎是天空中的鮮血流淌下來,落在了山頂之上。


    巴嶽看著那詭異的山峰心中有幾分猶豫,難道這便是傳說中的望月峰。可這裏並沒有月亮,跟傳說中一點都不像……四周的山峰高聳入雲,惟獨群山環繞中的這座孤峰立在中間,卻又這樣詭異。巴嶽看著已經毫無生氣的斯庫拉,自己又何嚐不是這個樣子,如果眼前這山峰還不是望月峰的話,可能她再也沒有力氣往前走了。


    一人一獸慢慢走出山穀,艱難地向峰頂走去。幾番爭鬥後的巴嶽和斯庫拉都已經沒有力氣,每走一步都是那樣的艱難,如果再有什麽妖怪出現,隻怕她隻能把命留下了。


    不知為何巴嶽越往山頂走那紅色便越淡,她艱難地爬到山腰時那血紅的天空竟然又變成了灰白色。


    灰白色的天空中一輪明月皎潔如玉。


    巴嶽高興的喊道:“月亮,是月亮,這就是望月峰!……”她俯下身緊緊地抱住斯庫拉,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此時她身上的傷痛似乎在一瞬間全都消失了,身體又充滿了力量。


    巴嶽起身向著山頂走去,不知為何斯庫拉卻留在原地,憤怒的看著山頂的方向不住地低吼著。


    看著它警惕的樣子,巴嶽有些不解。正當她沿著斯庫拉的視線往上看時,前麵不遠處的石頭後麵,一匹惡狼跳了出來。那血紅的雙眼讓巴嶽記憶深刻,這便是一開始跑掉的那匹狼。她緩緩抽出星隕鐵箭,將手中的弓拉得滿滿得對準那匹惡狼。那狼竟然不逃,對著她瞪著血紅的雙眼,露出鋒利的牙齒。巴嶽手中的箭將要脫手之時,忽然又一匹惡狼出現在不遠處,她又調整箭頭又對準那匹狼。緊接又出現一匹,一匹接著一匹……沒多久那些惡狼已經布滿了大半個山頭。幾十雙血紅的眼睛在那黑暗中死死地盯著她和斯庫拉。


    巴嶽緩緩放下手中的箭,看著眼前這幾十匹狼……她手中的箭已經毫無意義。


    狼群緩緩從山上往下移動,漸漸聚到一起向她逼近。巴嶽一步一步地往後退,前麵的幾匹狼已經慢慢伏下身,隨時準備撲上來,此時她已經逃不掉了,巴嶽緊握著手中的彎刀看著那近在咫尺的望月峰實在是不甘心放棄。


    斯庫拉忽然一聲怒吼,衝到巴嶽的身前,眼前的幾匹狼竟被它的氣勢嚇得往後退了一步。斯庫拉高昂著頭,怒視著群狼,不顯一分膽怯。它的後腿微曲,後背下沉。巴嶽自然明白它的意思是讓她騎上來,衝出狼群。可它身受重傷,生命已是危在旦夕,若再騎乘……


    正當巴嶽猶豫之時,斯庫拉忽然迴頭凝視著她。她心領神會一咬牙跳到了它的背上,怒吼道:“斯庫拉。走!……”


    斯庫拉高高躍起,兩隻利爪踩在那惡狼的身上,從狼群中直衝向山頂。整個狼群瞬間沸騰了起來,所有的狼都撲向巴嶽。斯庫拉靈活地在群狼中左衝右突,巴嶽手中的彎刀竭力砍殺著撲上來的惡狼。一時間她們勢不可擋竟衝得狼群七零八落,跑出很遠一斷距離。可斯庫拉終究是重傷未愈,眼看離山頂越來越近,卻漸漸慢了下來。此時那狼群已經變得愈加兇猛,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湧來,將她們團團圍住……


    巴嶽手起刀落又將一匹狼斬殺,可還有更多的狼緊追不舍。斯庫拉的後腿此時已經被鮮血染紅,不知是舊傷發作還是又被那些惡狼咬中。遠處的山頂又近了一些,可巴嶽不知道她們還能不能到達……


    又一匹狼迎麵撲向她的脖頸,巴嶽拿著星隕鐵箭狠狠地剌入狼頭。那惡狼眼中的血紅色漸漸退去,不再動彈。當她用力將箭拔出時,一匹狼跳起來正好咬在她的手臂上,巴嶽一陣鑽心的疼痛。另一隻手中的彎手狠狠地砍了下去。刀砍在那惡狼的身上,它卻依舊死死地咬著不鬆口。


    正當此時又一匹狼從一塊巨石上躍下,正好撲到巴嶽的背上,對著她狠狠地咬了下去。她一聲慘叫,背上的皮肉已經被這妖物生生地撕裂,鮮血沿著後背慢慢地流了下來。她一刀將手臂上的狼頭砍下,迴手去抓背上那狼。那惡狼撕扯著她的皮肉,任她如何抓撓都無法抓住。劇痛之中背上的傷口被那妖物撕得越來越大……巴嶽咬著牙抓著手中的星隕鐵箭狠狠的向背後刺去,一下二下三下……不知刺了多久那狼終於鬆開口,背上的血肉卻被撕下來一大塊。


    此時斯庫拉的動作已經變得遲緩,周圍的惡狼撲上來狠狠地咬著它的後腿。劇痛之下它拚命地掙紮著,接著又有幾匹狼撲上來,它的身上被幾匹狼同時撕咬著頓時血流如注。斯庫拉痛苦地嚎叫著,這些惡狼受到鮮血的刺激變得更加瘋狂。


    巴嶽拚命地砍殺著那些惡狼,可砍下一匹又撲上來一匹,那麽多的惡狼怎麽殺得盡。無數的惡狼全都撲上來時,斯庫拉再也支撐不住,重重的垮了下去。又一匹惡狼躍起咬住巴嶽的肩膀,她卻顧不上自己,竭力砍殺著斯庫拉身上的惡狼,她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它被這些惡狼咬死。


    那狼群終將這一人一獸淹沒,巴嶽拚命地砍殺著這些妖物,她卻終是救不了斯庫拉。她的眼淚在空中飛著,撕心裂肺的著哭喊著:“斯庫拉,你不能死,站起來,我們走,我們走啊……”忽然斯庫拉一躍而起,甩開身上的惡狼帶著她向前衝去。


    巴嶽心中一陣欣喜,可此刻斯庫拉身上已經被鮮血染成了紅色,沒跑出去幾步它就倒了下去。最後重重的摔倒在地上,激起一片碎石。


    被甩出好遠的巴嶽,慢慢從地上爬起來,看著遠處混身是血一動不動的斯庫拉,她痛苦的哭喊著:“斯庫拉……”可任她如何哭喊那白虎再也沒有反應。


    巴嶽踉踉蹌蹌的跑到斯庫拉的旁邊,緊緊地抱著它。靜靜地梳理著它身上散亂的毛發,擦去它額頭上的鮮血,斯庫拉像是睡著了似的一動不動。此時她身後的那狼群慢慢地圍了上來,它們眼中閃著兇光,準備隨時獵殺它們的獵物,此時它們的獵物已經再也跑不掉了。


    正當那些惡狼將要撲向巴嶽時,天空中忽然電閃雷鳴,那些惡狼紛紛後退。不一會大雨就落了下來。雨越下越大,狼群卻變得越來越安靜,它們眼中的那抹血紅漸漸消失不見。沒多久那些野狼就開始慢慢向山下退去,磅礴的大雨中隻剩下巴嶽靜靜地摟著斯庫拉的屍體。任雨再大,她都一動不動。


    過了好久,巴嶽輕輕說道:“斯庫拉,那些惡狼都走了,我們也走吧。”她慢慢站起來拖著白虎的屍體在大雨中艱難地前行著。大雨落在地上化成泥,濺在她和斯庫拉的身上,再也看不出她們原來的樣子。迎著雨和泥水,她拖著斯庫拉走了好遠,最後她腳下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泥水沾滿了她美麗的臉龐……


    巴嶽慢慢爬到斯庫拉的屍體旁,她用手輕輕拭去它身上的泥水,借著雨水努力恢複著記憶中它最威武的樣子。淚水合著雨水從她的臉上滑下來。。。


    巴嶽是個混血兒,她的母親是一個聰明美麗的人族女子。父親巴依措在統一赤嶼晴川十三部落後,曾入侵了人族一個偏遠的山村,並從山村中搶迴來一個人族女子。那女子的美麗深深地把他打動,這個女子便是巴嶽的母親。而父親的行為卻深深地傷害了她。為了娶她為妻,巴依措立下重誓,永不侵犯人族。


    母親最終接受了他,沒過多久巴嶽便降生了。就在巴依措最高興最滿足的時候,巴嶽的母親去世了。隻留下了巴依措和女兒相依為命,母親留給她的隻有當時還是幼仔的斯庫拉。在她的生命中並沒有多少母親的記憶,盡管父親將她視作掌上明珠龐愛有加,可在巴嶽的心中對母親的思念是什麽都無法替代的。斯庫拉從小到大默默的陪伴,承載著巴嶽內心深處的親情、友情……它幾乎是巴嶽的全部。但此刻全都沒有了……


    雨漸漸停了,大雨洗去了斯庫拉身上的汙垢,它終於又變迴了原來的模樣。哭過之後的巴嶽平靜了許多,她輕輕對斯庫拉說道:“斯庫拉,你不要怕,等我救活他,我就去陪你。”說完巴嶽輕輕把它放下,起身慢慢向山頂走去。


    此時她的心無比的平靜,無論是生是死她都已經不在意。一輪明月份外的明亮,月光灑在山峰上如同灑下一地銀霜。天空中的那片血紅卻消失不見。


    望月峰頂十分的平坦,沒有滿地的碎石,幾乎是什麽也看不到。隻在山峰的中間有一棵很大的樹孤零零的長在那裏。這樹早已經枯死,樹上沒有一片樹葉。看著那散漫伸展的樹枝,可以想到這樹曾經是多麽的大。那輪明月正好掛在幹枯的樹枝上,這寒月枯樹那般陰冷詭異。


    樹下一個身影背對著巴嶽,一身寬大的黑袍將那人遮得嚴嚴實實,遠遠看去隻能看到那漆黑的鬥篷。巴嶽慢慢走上前,發現那身影的前麵便是一道極深的懸崖。那人一動不動靜靜地立在懸崖邊,看著下麵無數的亡魂正緩緩向前走著。那長長的隊伍中有男有女,有人有獸。


    巴嶽對著那個身影緩緩跪了下來。


    “九幽的雨可以洗盡凡世所有的罪惡,你沒有死為何要來這絕死之地?”半空中一個悠遠的聲間緩緩響起,這聲音似近似遠,虛無又飄渺,一直迴蕩在望月峰上。


    她抬起頭看著望月樹下的身影說道:“我想請您幫我救一個人……”


    “你為什麽要救他?……”


    巴嶽靜靜地說:“他為了救我和我的族人才舊病發作。所以我一定要救活他。”


    過了許久,望月峰上那悠遠的聲音再次響起:“如果救他需要犧牲你自己的話,你也願意嗎?”


    巴嶽呆了一會,傻傻地說道:“父親對我說過,我們巴突庫族從來不欠別人的。不管以後會怎樣,我隻要救活他。”


    望月樹下那穿著鬥篷的人抬了抬頭緩緩說道:“他的病是他的命,他的命早已注定,我隻能幫你喚醒他。他的病將來會有人幫他醫治。”


    巴嶽靜靜地聽著,那每一個字都落在她的心裏。她做的這一切終於有了結果,晴天終於有了希望。望月樹下的身影緩緩說道:“望月樹上的望月凝露可以救他。”說完那身影就越來越淡,最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巴嶽站起來,走到望月樹下。黑色的樹幹上有些幹枯開裂,卻依舊挺拔。大大小小的露珠掛在樹枝上晶瑩透亮。她取下身上的水袋,小心翼翼地將那些露珠收集起來。不一會便收了小半袋,她封起水袋又跪下來對著望月樹拜了一拜。


    巴嶽準備下山,當她向山下看時,突然發現斯庫拉不在了。她心中一陣焦急……那虛無飄渺的聲音再次響起:“記住你今天對我的承諾,我會在這裏等你,等你來償還望月樹的眼淚。你的坐騎就在前麵,去吧。”


    巴嶽迴頭看向那懸崖,不知何時懸崖之上升起一團濃濃的霧氣,霧氣一直延伸到她的腳下。一時間望月峰變成仙境一般,那濃霧中隱隱出現一條路,一直伸向懸崖深處。巴嶽慢慢走在這路上,踩在上麵竟跟踩在地麵上一樣平坦。她鼓起勇氣走向懸崖,卻沒有掉下去。沿著這條路巴嶽很快便走過了懸崖,她再迴頭看時,那霧已經慢慢散開。


    此刻巴嶽心中最急迫的便是能找到斯庫拉。她沿著腳下的路一直向前跑。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忽然一亮,一個白色的身影出現在她的麵前。巴嶽跑上去緊緊將它抱住,那柔軟溫暖的獸毛讓她感到無比的親切和幸福。


    她那死去的心終於又一次活了過來。她試去眼角的淚,輕輕對斯庫拉說:“咱們走吧,他們都在等我們迴去。”


    巴嶽再一次跨上斯庫拉,像風一樣的飛奔而去。幸福的眼淚飄散在她們走過的路上,如水晶般晶瑩剔透。


    漸漸眼前的路越來越亮,路邊的樹木越來越多,濃密的樹林又再次出現。忽然一陣耀眼的亮光讓她睜不開眼。斯庫拉高高躍起,等她再睜開眼時,她們已經到了一片荒野之中。巴嶽迴頭看著那濃密的樹林,終於走出來了。


    她大口大口地唿吸著新鮮的空氣,這一切真如一場惡夢一般。她摸了摸係在腰上的水袋,水袋中的望月凝露提醒著她,這一切都是真的。巴嶽背上的傷口還微微有些痛,但此時她的心中滿是希望,再多的傷痛她都不在乎了。看著周圍的景色,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麽地方。但不管在哪裏,總比在九幽要好的多。巴嶽和斯庫拉沿著林中的小路向遠處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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