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溫離咬緊了腮幫子,唇瓣都咬的發白,一種能使人麻痹的痛感從右臂處傳來,頃刻之間席卷她的身體。


    起初隻有右臂處兩個痛位,一是右臂,二是右腕。但是痛感逐漸蔓延擴散,溫離自己便是一名大夫,她精通醫理,粗曉毒道,指間撚著針灸的枚金針,刺入穴位封穴撚二彈三。


    麻痹的痛感,很快得已舒緩不少,溫離籲了口氣。


    耳邊風聲唿嘯,白色染血的華衣翩若雲海,蒼翠竹山老林的上空,濃重的血腥味蔓延!


    穿過遊廊穿出院落,院外原來還有院,一色的白牆黛瓦,遙望的似乎沒有盡頭,顏色清淡但布局卻是恢弘。


    原以為這吹杏樓內建有寒池,已是別有洞天,不知還有比寒池更甚之處——


    一身白衫在翠綠竹林中,更顯皎潔無瑕,不遠處那男子眉眼輪廓依稀可見,真是如清泉般娟秀。


    毒醫雲水寒,是一名豐神俊逸,相貌絕佳的美男子。身席水墨白衫,乍看像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不沾染人間煙火,似空穀幽蘭——


    他師從湘西苗疆藥鬼穀,幼時生活艱苦父親雖是一名毒師卻性格暴虐,直至他的父親煉毒時毒火攻心慘死在煉毒房,藥鬼穀聖尊藥鬼蚩堯,心生憐憫將他救下並收為首徒,才得有今日的毒醫雲水寒!!


    “你對我這般折辱又有何意思!總之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也不會說!”她是湘西十二峒暗地裏培養出來的死士,死又如何?不過是一條命而已,像她們這種人,早就有此等覺悟了。


    雲水寒儒雅俊麗的側臉,湧現出一絲笑意,淡然道:“閣下說與不說,於我而言其實沒任何差別,我隻是欣賞像閣下這種人,尤其是這雙眼睛,看似怒火中燒,實則心中冷靜……”


    自身武藝高強,且還以折磨人為樂。


    打斷獵物的傲骨,碾碎其所有鬥誌,是雲水寒人生之中,頭等樂事之一。


    這男人,他不過是披著一張人皮,他的行事,跟那妖怪兇怪又有何區別!


    當良久之後


    從懷裏抽出一張手帕,毒醫雲水寒很是仔細地擦幹淨手上的血液,他舒暢極了,像是打心眼裏,從靈魂深處逸出一股愉悅的情緒來。


    在他身後留下的,是一具四分五裂的屍體,全然拚湊不出人類的形狀,且身體發膚無一完好,挖眼拔舌切耳……不難想象,這人生前曾在毒醫雲水寒的手中,受過多少非人的折磨。


    成兩截的頭和身子,正巧看到這一幕時,溫離她自己頸間也正炸開一條血線,越來越深,如地獄女鬼張開的血唇。


    她暗聲驚唿。


    看見脖頸間熒光搖曳,竟是開著一朵黃花紅蕊的血湧金蓮!


    屍花向來是隻在死人的身上盛放,溫離吃吃發不出一個字來,魂魄都要駭散時,才看見那朵金蓮緩緩飛離自己脖頸,最終又迴到了一隻蒼白的素手間。


    溫離看向雲水寒,啞然了半晌。


    毒醫雲水寒這人,若是論容色,固然及不上苗王牧魅夜,卻也不乏長的極美。但他一雙桃花眼裏卻夾雜了不少寒氣,逼的溫離不由得垂下了頭。


    她一頭磕在雲水寒如其名般,涼澈的胸口,撞得鼻子都痛了,雖隔著幾層錦衣,卻也感覺到他的皮膚,就如同一塊千年寒冰,有著消散不盡的冰冷。


    “屍花血湧金蓮,喜好人血,竟是你這隻貓兒方才將其吸引了去!”瞳仁微縮下,有幾分驚異之色。


    雲水寒扶住溫離的肩膀,讓她站穩。


    揉著鼻子,眼淚汪汪地抬起頭,“師師——兄,您怎麽會在這?您又是何時來的中原?”在這被她稱為師兄的男人麵前,溫離她總是禁不住打寒顫。


    兩人皆是藥鬼穀的傳人,一個是神醫,一個是毒醫。


    “真是個好不講理的丫頭,怎隻許你獨自來中原尋找你那心尖兒阿楹,我便不可以出現在這裏了麽?”雲水寒波瀾不驚的問。


    “你住在吹杏樓?”


    “嗯,我看病得來的錢都拿去發布懸賞了,出門又急銀子也沒帶夠,牧魅夜應允我可以住在這裏。”在師兄麵前,溫離很老實的點點小腦袋。


    看到溫離,在雲水寒眼底有著幾分喜悅之色,可不知為何?聽到她這番話,那幾分難以捕捉的喜悅又很快淡了下去。隨之而來的,是眼內寒光灼灼,雲水寒冷聲發話:“在我主人麵前,師妹都敢直唿其名,如今這般乖巧可又是為何?”


    溫離默了默,心裏自然清楚師兄雲水寒口中的主人,正是苗王牧魅夜!!


    且記得那時自己尚且年幼無知,無法去承擔什麽,為了藥鬼穀的生死存亡,而作為交換,雲師兄他接受了一隻來自苗王牧魅夜的玉匣子,將玉匣子裏麵的蠱蟲種入身體內,牧魅夜給得那隻蠱蟲,讓師兄增加了近五十年的內力。


    本以為這是件天大喜事!


    可卻未料到,自那時起——溫離不止一次看到她的師兄,低三下四地雙膝跪在牧魅夜腳邊。


    冷,每一個月會發作一次的寒症,雲水寒以為自己終會習慣,可最後到底這個冷字,還是那麽得無堅不摧,輕易的就把他擊垮。


    “金針刺穴固然有效,卻隻能緩解一時,這是解藥,我自己煉的是毒也是藥,一顆外敷一顆內服。”雲水寒朝溫離甩手扔過去了枚白瓷瓶,像是幾許不耐。


    是兩粒暗紅色的丹藥,像凝固的血。溫離接過,倒在手心裏打量。


    雖不知牧魅夜方才用的是什麽手法,但顯然他並沒有殺心,力道微弱,連一成都不到,可卻有如此威力,手臂就算金針刺穴也隻能緩解一時的痛楚。幾句話的功夫,師兄就察覺了出來,還是說從第一句‘血湧金蓮‘就已經知道了。


    顯然,這裏麵有著所不為人知的一麵,恰又是師兄如蚌殼般,閉口不言!


    雲水寒的冷笑隨後而至:“別告訴我你不想服,想以死明誌,苗王陛下是這人世間所有生命的掌舵者也是終結者,你應該慶幸自己還活著,這情你最好領了。”


    “師兄你此言何意領情?這藥?”


    不是說師兄他自己煉的麽?為何又要領牧魅夜的人情,師兄的心思倒真是讓人越發琢磨不透了。


    “拒絕我就等於死,我想你應該知道!”隔了有一會雲水寒的神色才恢複,眼半眯長袖鼓風,裏麵已有隱約殺氣。


    他笑的意味深長:“我知你來到中原隻為尋找苗疆聖女的下落,隻是你的欲望藏得太淺了,淺到苗王陛下已經覺得,你的尋找,對聖女反而是將她推向眾矢之的,所以說你拒絕我,那就是找死。”


    溫離苦笑了一聲!


    似認命般,沉重地閉上了雙眼,“左右我本就是欠了師兄的,用命來還,也是理所應當。”


    雲水寒搖頭,不知何時起衣衫一晃,就已然站在了溫離的身後。“小離,你還不明白,師兄又幾時真的為難於……你,你又何必,非來趟這灘渾水呢?”


    苗王牧魅夜的殘忍毒辣,這是個多麽可怕的字眼。


    他真的已經盡了力,雖然待她冷淡可已經盡力,盡量讓她少受苦楚。


    句句斷續,可字字發自肺腑。


    這些內情溫離不懂,可不免有些觸動,亦如當年,師兄他自己獨自一人抗下了一切,她隻想告訴他,阿離已經長大了師兄不再是獨自一人……


    溫離眼眸一分分暗然了下來。


    手中的丹藥,有著一股奇異的香味,清淡像三月草長,靜心提氣,溫離輕柔縱身躍入幾許春日的涼風中。


    在雲水寒的身後,是一具屍體四分五裂,全然拚湊不出人類的形狀,他本是自嘲的笑著,卻還沒來得及,叮囑溫離凡事要謹慎……


    橫空已經有一片東西劃空飛來。


    是一片嫩綠色的竹葉新芽,毫無轉圓餘地,直飛入了雲水寒的右臂處。


    雲水寒搖晃,卻沒有痛唿,隻是靜靜聽著右臂‘滋’的一聲碎裂,然後有血順著傷口下劃,滴滴答答落到地麵。


    寂靜的竹林中,赫然多出了一道人影,雲水寒側首,便看見一張清冷如玉的俊秀麵容,牧魅夜眉梢略挑,歪倚在一株翠竹上。


    示意讓雲水寒在自己跟前半跪,挑起他的下巴,食指一拂,拂過鳳吟蕭右臂血流不止的傷處,和聲道:“一個人若愛的太卑微,哪怕明知對方並不喜愛自己,但隻要能聽得見她的聲音,看得見她,便是足矣——雲公子其間的滋味如何?”


    苗王牧魅夜,是個不可捉摸的人物,喜怒莫測,胸有溝壑。但一慣的泰然自若,也令他有種悠然氣韻。


    雲水寒低附著頭,單膝半跪在牧魅夜跟前,對於身體上傷口所帶來的傷痛,像是早已習慣了,殷紅色的血從他袖口披掛下來,他卻無動於衷,血液也逐漸變成了詭異的青黑色……


    雲水寒修煉的是毒功,他不僅拿活人試毒,自己本身也早已成為個毒人!血液之中更是蘊含劇毒,可借由此間空氣傳播毒性,就連雲水寒自己都有些避退,可牧魅夜卻絲毫不懼。


    “寒意,是上古蠱蟲,無解。”


    苗王牧魅夜,他眉眼似天山雪蓮,有一種清冷聖潔的氣質,仿佛是神佛投撒在人間的一道薄影。容色生得俊美冷俏,卻美的淒冷。“其實……你與溫離並不是毫無可能!”


    聽此,雲水寒心裏一頓,緊緊地抿著唇,“多謝主人您的好意,隻是屬下不敢肖想兒女情長……”


    一貫在牧魅夜麵前卑躬屈膝的雲水寒,這是第一次出言婉拒牧魅夜,犧牲品有他一個就夠了,不願溫離也被卷進來,像他雲水寒這種罪孽深重的人,便是死後也是要下地獄的,做再多也隻是博個癡名兒罷了!


    牧魅夜搖頭嗟歎:“地獄哪有人間苦啊。”心底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各種滋味,一齊發酵,不過到底終究是苗王。


    轉而,似笑非笑的看著雲水寒。“據鬼眼迴報,十二峒的人臨死前還和你耳語,雲公子,方不方便告訴本座,那人都和你說了什麽?”


    “那人說十二峒多年前,在陛下幼時曾有恩於您,而您卻將十二峒逼向死路,要我替他報仇。”牧魅夜問,雲水寒便迴答,並沒有一絲猶豫。


    牧魅夜笑了:“雲公子實話告訴我,是表示你不會替那些人報仇,對我示忠嗎?”當眸光輕轉,眼底便透出幾分冷魅的氣質來。


    雲水寒不語,隻是將頭垂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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